第10章 雲深之處

他打開電話一聽,是機構負責人劉小姐的來電。

“現在說話方便嗎?”她問。

“方便。”季柯南馬上說,對於直接上司,不能有絲毫怠慢,一個語氣不對,就成為一個籌碼,會讓你死得難看,且不知道怎麽死的。

她接著說:“從鬆崗來了兩位客人,明天下午到,請到碼頭迎接。”這口氣不容置疑,絕對權威,沒有商量的餘地,全是命令的口吻,這話,就是聖旨,隻是服從即可,不要想為什麽,更不能問為什麽。

季柯南說:“好的。”然後就掛了電話。

負責人的指示就是命令,必須服從,不過,說話的語氣很是客氣,是溫柔的一刀,不忍心拒絕,且沒有理由拒絕。

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這是天經地義的,無可厚非。但他現在還沒有安頓好住處,想到這裏,季柯南對分公司譚助理說:“譚主任,能否在縣城裏幫我聯係到房子?”

譚助理一聽,頓了頓,若有所思,不是不情願,是在考慮怎麽回答。

季柯南不管接著開始描述困難說:“不能老住賓館啊,而且那裏很吵鬧。”

譚助理說:“這個沒問題,我們早就為你聯係了,回去後你先看看房子再說,如果滿意,就住在那,如果不滿意,就再想想辦法吧。”

季柯南說:“好的。”

心想,這家夥不愧是官場老手,什麽人什麽話什麽情境都能遊刃有餘、得心應手。

車過了六公裏,就可以看見縣城了。縣城自古都存在,可能沒有多少人清楚這裏的曆史,至於地方誌,也沒閑工夫去查考。

畢竟是大山深處,峽穀中的小城,很不起眼。但她是交通要道,在地理位置上十分重要,就像人的咽喉一樣,如果沒有,整個地區都死了。或者說,整個地區都癱瘓了。過去走馬行船,到了這裏,隻能坐船擺渡來來往往。沒有三峽工程之前,這裏水勢湍急,恰好在官渡這一代,水流平緩,非常奇怪,於是這裏就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好渡口。

渡口形成,起名官渡。人的渺小,在大山峽穀麵前可以凸顯,人在大山裏,隻是一個小黑點,連一塊石頭大都沒有,可是,人的心比一座山還大。

連綿起伏的群山,埋藏著不少人,可謂臥虎藏龍,發生著不少事,所有的夢想,都因大山而做,所有的理想,從大山起步。

山裏的孩子更加珍惜平原的寬闊和平坦,山裏的人更喜歡滿足現狀。因為在山裏,每走一步,都麵臨著考驗。

抬腳上山,探腳下山,都是考驗,都要出汗,無論春秋,還是夏冬,出汗就是鍛煉,人人都認為這是好事,但是人人都不願去做。

因為畢竟是在地球的引力做鬥爭,要知道,要想反抗這種引力,看不見的引力,牛頓被蘋果砸了,開竅之後發現的理論,竟然早在山人那裏出現,隻不過不懂理論,隻知道實踐。蘋果落地,砸到了牛頓,牛頓就發現了引力。如果砸中了豬,豬會更高興,不會考慮蘋果從哪裏來,也不管什麽引力,隻管吃就夠了。現在很多人都類似於後者。隻管吃,不思考,不感恩。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填飽肚子再說。

實踐是最容易出真理的。季柯南在山裏,經曆這些,對大自然產生敬畏之情,這是發自內心的。

大自然的背後,一定有一位創造者,就像手表,一定出自一個工匠的手,不是無緣無故地從天而降,也不是從地下冒出來的。手表是這樣,背後有人製造,人是這樣,萬物都是這樣。季柯南這樣想著,但是沒有找到準確的答案。

在平原的感覺和在山區的感覺就是不同。平原的人,知道土地的廣袤無邊,走起路來要走很遠很遠,很累很累,用腳來認識真理。山區的人,知道大山的險峻,就像有人在雕琢工藝品,將山川安排得如此美麗,完美無瑕,完全超出了人的智力,從而認識自身的不足。就是再高明的藝術家,也無法和創造主的智力對抗,自命不凡的藝術家一定會在上帝麵前低下高昂的頭顱。

如果他還想得到進步,就必須要謙卑自抑,不然,就會成為一個驕傲的人,無法得到進步,沒有成長的空間。

智者樂水,看到長江之水,從遠方而來,奔流不息,為了心中的大海,想盡一切辦法,排除萬難,向著目標迂回前進,從不怕失敗,也不怕打擊,隨著歲月的磨礪,讓水更加充滿力量,柔者,的確能克剛,看到那些峽穀中的大小石頭,曾經是方方正正的,有棱有角,被水一梳理,一雕琢,就變了樣。

水在無意間成就了許多工藝品,結果被人起運出來,安插在平原的市民廣場的中央,供人觀賞。在觀賞的同時,就會聯想,石頭的來曆,誰是雕刻家,怎麽會擁有如此高超的手藝!

長江出了巫峽,就進入西陵峽,黃綢帶似的的長江,穿城而過,聞名中外的神農溪在此,歡快地和父親河擁抱,清亮亮的綠綢帶似的,和黃綢帶交織在一起,在白色建築物星星點點的點綴下,構成一幅美麗的風景畫。

一層薄薄的雲霧,平平地鋪展在小縣城的上空,像長江水一樣,由上遊賈經理下遊漂移,從西方到東方。這個所謂的“六公裏”,不是指的行程,而是地名。

為何取這個名字呢?原來是,從縣城的大彎處到這個地方,車程是六公裏,這裏原沒有好聽的名字,幹脆約定俗成,就稱呼為“六公裏”。新興的小縣城仿佛觸手可及,隨手拈來,猶如探囊取物。這個名字,就是形象好記,朗朗上口,可以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當別人問你走到哪裏了,你想不起來,就看看車上的裏程表,如果夠細心,就能馬上應對。車是沿著山坡走的,彎來彎去的,還是在爬山,隨著高度的增加,看得越來越遠,風景也就越來越美麗。

很奇怪,越是離開人群,風景越是美麗;但久別了人群,又渴望和人見麵,買不買東西,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裏就得安慰。人真是奇怪的生靈,區別於動物,動物從不知道感謝,隻是一種本能。

到了縣城,他們一起去分公司,賈季柯南向賈經理匯報在荷村的工作,他很滿意,並交代譚助理,幫他安排好住房。

季柯南向他們表示感謝。並將剛才接到機構負責人的電話內容委婉地做了說明,鬆崗來客是來幫助他工作的,他一個人在小城也孤單寂寞,多位朋友好打發時間。賈經理點頭不語。可能負責人或文人都有這麽個習慣,喜歡思索問題,不輕易表態,謹小慎微。可能負責人都要迎來送往的,見識多了,自然的形成了這種態度。

季柯南隻見點頭,就認為是認可了。但心裏也就免不了嘀咕,實際上他也不明白將來是什麽樣的,也沒有請示過負責人,如果在他的權限範圍內,可以表態的話,他就表態,他無可厚非。將來突然多出兩位人員,他不至於驚詫。

譚助理臨時有事,委托副經理陪同他去看房。這位看似小夥子的副經理,實際吃過很多苦,正如荷村的孩子,從小都在山裏轉,爬山是家常飯,常做的事,想胖都難,除非到四五十歲,生活安逸了,搬到城裏或者條件較好的地方,出行容易,少走路,多坐車,就容易積累脂肪,也就容易看出老態來,有了職業肚,看不到腳尖的,一般是副經理或者經理的級別。這位副經理,年紀輕輕,就榮任寶座,也讓人欽佩。

副經理走路很快,季柯南從平原來,還不習慣,跟在後麵有些吃力。好在下了台階,就有麻木車(三輪摩托車),可以直奔目的地。他們順著公路往東走,麻木跑得很快,顛簸得不厲害,就是聲音特大。掩蓋住了噪雜的熙來攘往的人們的買賣聲。

住房在以前的機關家屬院。這裏尚有一大部分的人沒有搬走,三峽蓄水日期未到。要說安靜,這裏絕對是個好地方,還有一點,這裏是安葬勇士們的陵園,吵鬧聲可能會影響到犧牲者的安眠。

所以,在小城這個地方確實難找。交通便利的地方,往往是平原地區。這裏是三峽,高山峻嶺,長江如果不被三峽大壩攔腰截住,在這裏是桀驁不馴的。

勇士們住的地方當然要地勢稍微平坦些,這樣方便後人的祭奠,清明時節學生們來祭拜勇士,也是良好的教育基地,地勢太險要,對學生的安全來說,也沒有保障。可惜陵園也是被淹沒的對象,隨著機關家屬大院一起成為水下之城。

住房在一樓,敲門,開門的是白麵中年油膩大叔,看起來是書生模樣,副經理向他介紹了他,他也做了自我介紹,他說他是某攝影協會的,喜歡攝影,有一個女兒,住在小城機關家屬大院,這裏本來想做工作室,既然都是一個係統的,就出租了吧。

他很爽快,馬上起草租賃合同,他在上麵簽了字,他就交給他房間鑰匙,房子的事就算落實下來了。

這樣一忙,就忘了吃飯。看看時間,已是下午四點,副經理邀請季柯南去吃飯,他也沒拒絕,順便買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這些都在預算內,不算奢侈,生活必需品要買,隻要合情合理,都是可以考慮報銷的,季柯南也沒打算大手大腳去買,不清楚將來何去何從,如果買了太好的東西,將來如果搬家,搬了一次不覺得,搬了幾次,就可以完全拋棄這些東西了,因為運費就足夠買新的東西,完全沒必要搬來搬去的折騰人,得不償失。

和副經理以及局裏的其他科室的幾位工作人員,在一家定點的餐館吃了飯,邊吃邊聊天,都是無關緊要的話題。聊天就說天氣,說一年的天氣都可以,說十年前的天氣也沒問題,這是發生過的,是曆史,說了沒人怪。說今天的天氣,也沒問題。因為天氣怎麽樣,明擺著,自己看,事實勝過雄辯。

賈經理去開會了,就沒有作陪。實際上,他也不需要他在場。因為,他是一把手,季柯南是駐小城的機構代表,不是真正的老板。按照一一對應的關係,如果季柯南的上司來了,季柯南應當作陪。他不來,就是他的失禮了。季柯南在,他也在,就是高抬他了,在他下屬麵前,不好意思。一一對應很重要。一句話,叫做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這才夠意思。還有一句話讓高山流水遇知音,能說到一起,那才有意思。否則,場麵十分尷尬。

雖然他很友善,但大的場麵他還是顧及的。他去開會,極有可能是借口,他不想深究,懶得去管,少一個吃,自己可以多吃些。這樣安慰自己,的確是個好方法。如果在意,其實這個場麵還不是完全是吃飯。吃飯很容易,隨便弄點飯就能吃飽。關鍵是通過吃飯聯絡加深感情。隻有這樣,才能真正發揮飯局的作用和影響。

飯後,與他們作別。他就去超市買東西。

雖是山區,但物價不低,交通不便,交通費用偏高,商品新增價值增高,加上超市不多,就缺乏競爭力,成了壟斷,不得不買。隻此一家別無分店,買不買隨便。這樣,就不得不買,不買,就沒用的,買了,心裏隱隱作痛,也是沒辦法的。有消費,就有心疼,隨之而來的,是享受,提升了生活質量,也能給人帶來短暫的快樂。

看著琳琅滿目的東西,邊買邊想,需要什麽。先買一部分,等鬆崗的來客來了之後再補充吧。

即便這樣,還是拿不下許多東西,在超市門口喊了麻木車,師傅幫他把東西拿上車,直奔縣委家屬院而去。打的費要三元,季柯南問他要發票,師傅他愣在了那裏,如同木頭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