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危機四伏
三個人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做了幾乎同樣恐怖情景的噩夢,已不正常。更要命的是這夢境竟是能讓人發瘋、發狂,直至在夢境中死去的奪命夢境!
然而,如果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那就是:三個人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將這厄運一樣的恐怖夢境再來一遍!
殺死那碩大蜈蚣的時候,胖老板已經怕得要死,連滾帶爬逃到了兩人身後躲避。就在他們還沒有從眼前的情形中緩和過來時,對麵車廂黑洞洞的牆壁上漸漸顯現出一個朦朧的灰白色輪廓,扁圓狹長的形狀像極了一隻閉合的眼睛!
三人幾乎同時注意到了這隻閉合的巨大的眼睛!這回連沈浪自己都徹底懵了!蜈蚣、死屍、黑狗、夢境、眼睛、數不清的眼睛……這些東西就算在異於尋常,但終究都還算見過。而對麵黑暗裏那隻碩大的、閉合的眼睛卻無論如何也很難和現實聯係在一起,那種程度的大笑已經是遠遠超越常識的存在,這世上壓根就不可能有那麽大的眼睛,還憑空出現在一輛列車的軟臥車廂之中!
難道……沈浪心裏出現了一個異常荒誕的想法——這輛火車難道竟是活的……那便是…便是這輛火車的眼睛?!這想法固然荒唐而可笑,但似乎除了這種假設,又根本難再有更加合理的解釋。
如果這車廂真是活的,那自己三人現在正待在車廂之中……如果這想法成立的話,那自己三人豈不是已經被吞噬在這怪物的五髒廟內?!
手中彈弓還未放下,不論那究竟是什麽,投石問路一下總是必要的;輕扣一顆石子充作彈丸,左右開弓將弓弦崩了個圓滿,掄足了勁“嗚”的一聲打將過去!石子飛出……無聲無息的沒入了黑暗之中,就像周圍的一切都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一顆石子連一點回響都沒發出便徹底的消失在車廂當中……
旁邊啞毛不會彈弓,更沒有石子,他的想法更加直接——能摸到打到的,便不要在小爺麵前裝模作樣!想法剛剛迸出腦袋,身子也跟著動了起來,啞毛永遠是哪種想法與行動都處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的人。後腿一退,猛力一步蹬踏在車廂地板上,傾身已經跟著斜飛了出去,淩空側身頂肘,以肘當拳,集合了全身的勁力在這一擊之中,和身撞了上去!心裏拿捏不準那究竟是什麽東西,古老爺子隻說對人動手需牢記手下留情,可沒說對這妖邪之物需要留情!這一下已經用上了崩拳勁法,衣袂被激起的疾風掠起,幾乎是以常人難以躲閃、抵擋的勢頭狠狠撞了出去,手下再不留情!
啞毛身在半空,攻勢淩厲無比!那灰白色朦朧的眼睛輪廓也像是感受到了這一擊的淩厲,半空裏、黑暗中,耳中忽聽“嗡”的一聲,那朦朧的輪廓徑自全部張了開來!白底黑瞳,甚至連眼白上絲絲的筋肉血脈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一隻人形的、無比碩大的眼睛突然圓睜!凝在半空之中!死死盯住眼前三人!
與此同時,麵前像有一道無形的力場,形成了一堵無形的牆壁擋在空中。啞毛身在半空重重一頓,這猝不及防的阻隔,讓原本自己預判的攻擊距離縮短了數尺距離;反曲的手肘將崩拳半途受阻的力道結結實實頂回了啞毛胸膛!隻見他身子在半空中一頓,跟著又是一震,急急連忙往後翻了兩圈,這才重重落下地來!
不等開口喘息,一口鮮血箭已經一樣從嗓子裏噴出,濺在地上……
沈浪在旁邊看著,心裏跟著一緊,暗道:不好!這小子看來要遭……
別人可能不清楚,但沈浪和他都拜在古爺爺門下,同門學藝,心裏、眼裏自然分辨得明白!
那崩拳勁法說白了,全是一些對“力”的使用技巧,道理說通了十分簡單,但修習起來卻十分困難,而且受到某些先天和後天的因素影響,就算識得其中奧妙法門,也並非人人都能練成。普通人一拳便是一拳,崩拳勁法則不是這樣的,它要求施術者一拳之上還要疊加上身體其他部位的肌肉震動所產生的力量。如果能將腿部乃至脖頸、後背,乃至全身的肌肉在一個極短的瞬間通過共振疊加在一起,便能產生一個“複合”的力,通過多重力道的疊加和各部位力道疊加之間那細微的傳導的先後到達和位置關係,對一個攻擊點爆發出來!從而造成連續的、持續的、多重力道互相對衝而產生的巨大破壞,這,便是崩拳秘技的關鍵所在!因此,崩拳勁法並不等同於傳統上的任何一種拳法,因為它也根本不是拳法,而是對全身肌肉、力道的控製和對發力點掌握程度的一種特殊的勁力運用的功法。所以,使用崩拳勁法的人可以是以柔克剛的內家拳法修習之人;也能是使用大開大合的洪拳這一類的外家高手;若是你喜歡,想要另辟蹊徑,便是將小學生的課間操施展開來,隻要能夠命中對方並能熟練的運用上崩拳秘技的勁力也並不是不可以的。但事情說著雖然簡單,真正到做,那就難了,這套武林中幾百年來都聲名遠播的秘技最是難練,絕大多數人哪怕是終其一生不斷勤學苦練,也往往摸不著崩拳勁法半點門道,就算學得了,雙方同樣都能使用崩拳勁法的情況下,習練者之間也同樣會有很大差距;人的身體上的,並不是每一分每一寸肌肉都能受人主觀意識的控製,有的人能通過雙手施展出來,而有的人卻隻能通過雙腳施展出來這種勁法;而且根據不同部位肌肉發動的力量不同和疊加的順序、強弱不同,最終達到的效果也同樣有著巨大的差異。所以,幾乎上百年的時間,才會出現那麽一位,能夠習練至崩拳勁法的上乘境界,並且真正能夠在實戰中使用、傷敵的人物出現;這樣的人物的出現,不論他是正是邪,都必將在江湖中撅起諸多轟轟烈烈的故事供後人傳頌。
眼前的啞毛也許是繼古老爺子之後,百年來第二位掌握了崩拳勁法並能運用的人才。沈浪與他同門學藝,後又得啞毛私下將他的經驗悉數都告訴了自己,但練來練去,如今也不過僅僅能用這技法擊打一些靜置的物體方能勉強奏效罷了,而且還不是每次都能得心應手的施展出來。
若能將這秘技施展開來,舉手投足之間傷人自然不在話下;習練到一定程度,便是開山裂石也不是不能做到!
正因為沈浪知道崩拳勁法中的種種不傳秘奧。所以,他也同樣深深的明白這秘技最大的弊端——那就是對攻擊點的預判和絕對的掌控!乃是關建中的關鍵!
預判的攻擊點與自己距離過遠,自然拳不能及,疊加的勁力自拳風中散出,看似虎虎生風,實際上卻不能造成太大實質上的傷害。
方才啞毛躍起,離目標這麽近的一點距離躍起,都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身上衣袂似乎被烈風扯動一樣烈烈飛舞,那樣做當然不是為了耍酷;因為他身子一動,疊加的一部分勁力不能完全控製住流動疊加的方向,被不必要的泄去了一些,所以才激**得衣服像是被烈風扯動一樣;有這現象,恰恰也說明啞毛的崩拳勁法並未能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無謂泄出去的疊加的勁力越多,力量便也喪失得越大,對目標造成的傷害也難免打了折扣。
但如果攻擊的著力點被預判得過近,那才真正是崩拳秘技最要命的地方!身體疊加的勁力不能在預判的位置爆發出來擊傷目標,反會被這樣的阻滯回彈作用在自己身上!反噬回彈的這股力無法完全從身體以外的其他部位撤除,其造成的結果——輕則筋骨錯位、重則傷及髒腑、重傷不愈!
記得曾聽古爺爺說過,他師傅的師傅,就是在與人對敵時碰到類似的突發狀況,預判著力點過近,被疊加回震的力道當場震暈了過去,最後丟了性命……古爺爺教授這門秘技的時候,也曾千叮嚀萬囑咐的反複強調預判著力點的重要性;卻萬萬沒想到,今日在這裏給啞毛碰上了!
啞毛剛才這一擊實已用了全力,而且他顯然也沒有預料到自己會在半空中被無形的力場所阻,在這種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勁力反傷最是嚴重。被傷,往往都出自猝不及防的意外情況,人的身體和大腦在那種強狂下根本就來不及有多餘的思考或反應,他自己手肘上疊加的勁力已經如洪水猛獸一樣全部反噬回彈過來!
縱使啞毛如何天賦異稟,於瞬息之間已作出反應,急急向一側撤身泄力,又翻身落下,以緩解勁力反彈的作用;但此刻依然傷得不輕!嘴裏翻甜,一股氣息憋在胸口吞不下去、吐出不來,眼睛視線逐漸變得模糊起來,一條手臂更是連抬起來的力氣都已沒有。嘴裏吐出一口猩紅的鮮血,半跪在地,此時此刻全憑自身一股倔強的脾氣支撐著不曾倒下……
其實,這也多虧得他那崩拳秘技的功夫不曾真正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再加上這幾年為了生活,跟著沈浪東奔西跑荒廢了功夫,乍練之下拳腳不免生疏一些。否則便是鐵皮打造的鐵人,挨了這一下也難逃一死!
後麵胖老板幾乎同時“咕咚”一聲跟著摔在地上,隻不過他不是因為受了傷之類,卻是被嚇成這樣的。褲襠跟著立馬濕了大半,臉色慘白,上下牙齒不住打顫,半個字都喊不出聲來,更是連最後垂死掙紮的一絲勇氣都**然無存。
事已至此,不放手一搏還待怎地?!
與此同時,沈浪隻一眨眼的功夫,雙手連連不停,已將剩下的石彈以最快的速度照準那“眼睛”激射而出。
一聲欣喜,眾人眼中,這次似乎是奏效了!隻見那擊中巨眼的石子並沒有像方才一樣沒入黑暗當中或是在半空被阻住,而是重重的嵌入了那巨眼當中,聞聲如中敗革一樣。等到最後一顆石子射出,那“眼睛”已經沿著幾個中彈位置的邊緣出現了無數條大大小小分散連接的裂縫!
也許這東西閉著眼時虛無縹緲,睜開了眼來,反到似有了實質一般,隻是那無形的力場既能將啞毛淩厲的攻勢阻住,現在又為何不能阻住這些石子呢?!
想也想不通,索性不管那三七二十一,眼前總算是看到了一絲打敗巨眼的機會!
沈浪手中已無多餘的石子,口中一聲暴喝,便待和身攻上!
兩人相處多年,啞毛自然能夠明白他的心意,蹲在地上身子不禁微微震顫,精神頭似乎也跟著一震!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眼前便是擊敗巨眼的最好機會!強行支撐起半邊身子,拚著傷勢加重的風險,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斜斜飛躍半步,右腿已借力橫掃而出!
雖然一時難以施展出崩拳勁法,但縱使如此,若是被他一腿掃中,也絕對夠受!
頃刻間已踢到那“眼睛”咫尺距離,暗自咬牙發勁,成不成便在眼下一招!
腳尖觸感微微一輕,猶如踢中了一團巨大的棉花一般向內略略深陷,跟著“嘭!”一聲巨響!那碩大的眼睛在一擊之下炸裂成了無數碎塊四散開來……
啞毛落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嘴角終於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看來總算還是奏功了……
沈浪心思原本便十分縝密,如此連連進擊,無非是不留給那巨眼什麽施展“才能”的機會,這種情況下若能將其覆滅,自是最好的結果!想到這裏,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
好奇心害死貓,有些東西,特別是這種未知的事物,還是不去輕易嚐試的好!好奇和作死,他們往往總是手牽著手一齊出現,中間這個度若是把握不好,好事也會變成壞事。
兩人笑容堆在臉上,尚自未曾凝固,之後發生的狀況卻讓他們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那巨大的眼睛被擊成了無數大大小小小的碎片,這時便也變成了無數大大小小的眼睛……
森冷、同一的眼神,無數大大小小的眼睛,從無數個不同的方位,冷冷的凝視著地上的三人!
沈浪瞬間覺得腦袋像被一頭蠻牛撞了一下一樣,暈乎乎、昏沉沉,額頭青筋一陣一陣不停跳動,腦殼疼得想要衝著牆麵直撞上去才會舒服一點……偏偏渾身酸疼,再也無力掙紮下去……
這種結果,這種情況,乃至眼前這個東西!已經實在太超出了已有的任何認知範疇!
啞毛呆在地上,更加不知道接下來能如何將這些眼睛各個擊破!但,擊破之後呢?是不是還會變成更多的眼睛?更多讓人腦袋發瘋、發狂的眼睛!
隻消再延續幾分鍾,短短的幾分鍾,他三人的性命便算是交代在這了。
一想到自己和啞毛連女朋友都還未曾有過一個,更還有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等著他們去體驗、去創造……他們…他們甚至連一直想去的北京首都也還沒踏上過一步……難道就真的在這結束了這一生的一切麽?實在不甘啊……
心急如火,偏又心亂如麻!沈浪肚子裏現在已經連個豆大的辦法都完全沒有,一時氣餒,跌跌撞撞倒退兩步,再被身後癱在地上的胖老板一絆,仰麵跌倒在身後床鋪上。
眼前這東西打也打不得,趕又趕不走……
心神更加散亂不堪,感覺自己臉上又酸又麻,伸手摸了一把,臉上的肌肉已逐漸僵硬,驀地裏一怔,這不和之前見到啞毛和胖老板在奪命夢境中的症狀一模一樣嗎?!
心裏一陣驚疑!等到全身肌肉僵硬緊繃如木一般的時候,一雙眼睛更會因為肌肉的過度繃緊,而被迫張得老大!不能閉合!那令人感到恐怖的畫麵就發生在不久之前,仍舊曆曆在目!難道自己也要這樣死去?
但身子已經完全無法自控,剩下的除了等死,還有什麽?還能有什麽?!萬念俱灰之下,已隻剩下一個念頭:完了,一切都完了……
人,危急的時候,若是連求生的欲望都已放棄,那便是真的徹底倒下了、沒救了……
頭殼一刻不曾止歇的昏暈脹痛之間,忽而多了另外一絲疼痛的感覺,那疼痛從右手的掌沿一絲一絲傳遞上來,竟是比其他地方都要更酸麻脹痛些;不過說來也怪,掌沿每疼一下,原本幾欲裂開的腦袋似乎便跟著清醒了一分,心裏影影綽綽盤旋著的那個念頭也越來越清晰:這看似離奇怪誕、不可思議的境遇或許還有另外一種解釋,一定有另外一種更加合理的解釋!這世上不會有活過來的火車,更不會有什麽離奇巨怪,虛空而立的眼睛存在!除非…除非……
眼前的景象太過荒唐,卻又實實在在的真實可辨;應該這麽說:眼前的一切,一半虛幻離奇、一半真真切切!哪怕就是現在!沈浪甚至都能隱約聞到胖老板褲襠裏充斥著的尿臊的氣味!
除非……眼前的景象隻不過是——夢!一個套入了真實的情景的夢,噩夢!三人同時“醒”著,做了同一個“噩夢”!
想到這裏,忙將舌頭邊緣奮力伸在牙關邊上,集中全部的精力,連連催動了四五次幾將僵硬如木的麵部肌肉,終於……舌邊一疼,一絲鮮血的味道頓時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渾身肌肉酸痛緊繃尚自不能動彈,但意識終於從夢境中被扯了回來!
夢境與現實同時套在了一起,就像兩個世界、兩個不同維度的東西套在了一起!兩邊完全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景象,沈浪清醒過來的第一個感覺,便是腦中已經不再嗡嗡作響產生令人完全無法忍受的疼痛!
眼前能看到的事物有一部分也產生了奇異的變化,那無數隻森冷的眼睛漸漸模糊扭曲,然後漸漸從視野中消失不見……
漫天的眼睛,一個不剩,終於全都不見了!
餘光一瞥,啞毛還半跪在地上站不起身來,口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兀自身陷夢境。
腳邊的胖老板也仍舊癱在地上,四肢被脂肪包裹也同樣能看出那僵直的狀態;褲襠中間順著褲腿裏一片潮濕……
但!也有出乎沈浪預料之外的不同之處——黑暗的包廂裏現在卻多出一個人來!
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就站在原本那隻巨眼的位置附近;雙手以一種奇異的姿勢停在肚腹的位置,十分鄭重地橫托著一隻造型古樸的紫金缽盂。
缽盂裏,一股淡紫色的煙霧,雲雲繞繞正不斷往四周擴散……
那人上半身隱在暗處看不清麵目,一雙腳上卻赫然穿了一雙打著五色補丁的繡鞋!
眼前的一切在黑暗寂靜的車廂中看起來,實在是說不出的詭異!沈浪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清醒了?抑或是還在另外一場夢境之中……
好嘛!原來真是有人在暗中搗鬼!
那缽盂裏淡紫色的煙霧恐怕就是讓他們陷入幻境,發瘋發狂的源頭吧?沈浪心裏這麽猜測,暗自運動身體,拚盡全力氣突然暴起!掌風如刀,沒有多餘的動作,筆直衝那黑衣人麵門直劈而下!
這一動靜,該輪到那人吃了一驚了!始料不及之下,匆匆閃避,“嘭”左肩還是被沈浪重重砸中,手裏端著的紫金缽盂跟著“咣啷”一聲掉在地上,滴溜溜滾了出去……
沈浪翻身落地,此番哪裏再肯停手?雙腳連環,跟著踢出!他現在的一招一式都是直上直下,全憑勁力十足的威勢全力攻擊;蓋因肌肉僵硬尚自不能恢複,過多繁複變化的招式,騰挪跳躍,以現在身子的狀態來說根本是做不到的。饒是如此,也同樣威風凜凜,威勢不容小覷!
那黑影身手自也不弱,閃避之餘還不忘反手回了沈浪一掌,借著雙方勁力一碰,人也就地一滾,“嘭”的一聲,跌撞開房門,逃進了車廂外那無盡的黑暗之中……
沈浪奮起想追,腳下一滑,複又一跤跌倒在地上,伸手摸了一把,濕漉漉的還帶著一股腥臭的氣味,雙手、後背全沾滿了胖老板嚇出來的屎尿。
搏命一擊,純屬趁人不備偷襲成功;如今還想再追著,已實在是千難萬難。惱怒之下重重將腳一跺,卻也隻好作罷。
想起沈浪和胖老板的情形,絲毫不敢怠慢,有了前車之鑒,這回不必再扇耳光喚醒他們了。沈浪忙回身從包裏翻出來萬金油這類清涼提神的藥物,匆匆給盧用和胖老板都分別來了一些塗在麵上各處穴位,又拉過兩人身子湊在一起,一手一個,使勁按壓他們的人中穴。
不出片刻,啞毛這家夥麵上的肌肉已不似方才那般僵死,手下漸漸已有了些彈性,忽然“啊”的一聲坐了起來。總算是救醒一個了先……
但胖老板似乎沉迷幻境太深,一時竟無法讓他從中清醒過來。兩人忙合力開始救治胖老板,一邊救治,沈浪一邊撿要緊的事情經過說了幾句。盧用聽了感覺難以置信,抬眼看了看原本黑漆漆的包廂牆板;又暗自提了一口氣,一用勁,胸腹之間絲絲疼痛讓他合不攏嘴,內傷一點不假,可如果那東西隻不過是虛無的夢境,那逐漸的內傷又是怎麽造成的呢?忽一低頭,對沈浪道:“瞎子,你的手怎麽了?”
沈浪抬起右手一看,不知道什麽時候破了兩道口子,掌沿一片幹涸的血跡凝在上麵,傷得並不深。湊近了細看,還能看到傷口邊緣有些交錯的牙印。想了想,目光漸漸轉向躺在**那條半大的黑狼犬,沈浪好像明白了什麽。它還顯得十分虛弱,低垂的腦袋雖已扶正,眼神也有了些光彩,但仍然不能動彈,嘴邊黑色的被毛上細細分辨還能看到點點凝結的血跡。
更加印證了自己所料不錯,剛才危難的關頭,正是這條半大的黑狼犬借著沈浪踉蹌跌倒在床的時候,用力咬破了他右手的邊緣,這才借著疼痛讓他從幻境中得以清醒過來。現在想來,當時若是再晚得半刻,這時候的沈浪等人恐怕已隻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了。
不禁多看了它兩眼,越看越是更加歡喜,隱隱覺得胖子的話也不全是廢話,自己雖不懂得犬類,但也已明白這確實是條好狗!
危險剛過,為防敵人去而複返,沈浪守在門口警惕的戒備著四周的一切細微動靜。氣氛還是膠著、緊張得讓人難以喘息。
盧用又用最初的辦法折騰了幾分鍾,胖老板全身才總算是放鬆癱軟了下來,渾身肌肉不再如僵木一樣緊繃;不過可能是突然遭遇種種巨大的變化,生死幾度垂於一線的原因,看上去神情有些恍惚,這會兒問話也不答,隻木木愣愣的杵在那裏,拉也不動……
既然人已得救,暫時沒有什麽生命危險,更多的救治不是現在,也不是他兩人再能進行的。沈浪匆匆扯了一條布單纏在手上,盧用則坐在地上調息了半晌,雙雙複又重新打起精神,仔細臨敵!
盧用調息完畢,覺得身子稍好了些,阻滯在胸前那口氣息似乎已沒有先前那麽不上不下的哽在那裏。匆匆從背包裏翻出一隻手電筒打開,微弱橘黃色的燈光亮了起來,黑暗裏的一絲光亮,讓每個人的心裏都踏實了很多。
往房間裏四下照了一遍,車廂板上牢牢的釘著數顆圓滾的石子,正是沈浪適才用彈弓激射出去的;旁邊一處精鐵做成的牢固扶手已深深凹陷了進去,啞毛恍然大悟,自己在幻境中遇到的那無形的力場阻隔,實際上便是在現實中重重的撞擊在了這鐵欄之上;隻不過虛幻的夢境與現實的事物重疊了起來,一部分真實被虛幻所掩蓋,是以造成了那神秘的無形力場,現在看來實在覺得答案竟如此簡單可笑;不過也不得不說十分高明,那夢境能將人對空間、事物的判斷都出現微妙的差異和調整,虛幻與現實的重疊,再加上恐懼的洗滌;如今兩人雖然早已清醒,但心裏仍然幾次三番的向自己發問:眼前一切是否都是真的呢?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仍在夢中……
沈浪好像想起什麽,彎腰從身後掏出彈弓當做棍子使;順手接過盧用手裏的電筒,又找尋了一番。終於從一個角落裏撥弄出來一個樣式古樸的紫金缽盂,小心的放在地上。缽盂當中還有些許殘留的粉末,這會兒也已沒有什麽煙霧從裏麵冒出。盧用湊上來看了兩眼,好奇問道:“這是什麽?和尚化緣用的破碗?”沈浪白了他一眼,也不理會,卻不敢用手直接觸碰,用弓門一端輕輕撥弄了兩下,一時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歎道:“剛才那個穿著五色補丁繡花鞋的人手裏就托著這個東西,我想……這東西大概就是讓我們反複做那要命噩夢的根源!”見到這個東西,就意味著那夢並不單純,也不是無跡可尋的,至少讓人明白——這是暗中有人在搗鬼,想要了他們的命去!
盧用用力一拍腦門,惱怒道:“這麽說,那根本就不算是做夢!咱們是被人下了藥!是不是?!”這話說得欠妥,要說下藥,這奪命夢境的手段可高明得多,絕非尋常藥物所能做到;不過啞毛說的也沒錯,歸根結底,這也還是算被人下藥了!
盧用憤憤一跺腳,低聲咒罵了幾句,續又道:“肯定是那批一水黑搞的鬼!老子這就明刀明槍的找他們算賬去!”說著一擼衣袖便待奪門而出!
沈浪忙伸手拉住盧用胳膊,都什麽時候了還這麽衝動!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是不能再做縮頭烏龜,但目前的境地,天時地利人和一點不占優勢,貿然行動隻會讓目前的境況更加被動而已。
啞毛倔脾氣一上來,更哪裏拉扯得住。雖然身受重傷,沈浪也同樣拿他沒有辦法。三兩下扯脫沈浪掌握,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個個玻璃水瓶倒扣在掌心,這就要去找對方算賬!
氣氛僵持得越發緊張,原本沈浪隻盼太陽早些升起,故老相傳:太陽一出,什麽牛鬼蛇神都將煙消雲散!可看看眼下這光景,至多也就夜裏三四點鍾而已,離天亮至少還有幾個小時,長夜漫漫,兩弟兄這一僵持鬧騰,更顯得每一分鍾都格外煎熬……
胖老板從夢境中脫困以來便一直神誌不清,總不能就這樣丟下他一人在這裏不管。
但現在看上去,他竟放鬆了許多,甚至讓沈浪覺得他是不是太過放鬆了些。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麽,好像回憶到了過去,依舊一副也不管別人聽還是不聽的嘴臉,嘴裏夢囈般喃喃自語起來:“你們知道吧?其實我以前挺瘦的,也是個幹淨、漂亮的的帥小夥,嘿嘿嘿……與你們一樣,心裏揣著希望,眼睛裏住著太陽……後來…後來啊,為了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應酬越來越多,酒也越喝越多,人也越來越胖……”說著似乎有些哽咽的咽了口唾沫,啞毛和盧用停下爭執,這會兒看著他的模樣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心裏都覺得胖老板有種說不出來的可憐,以前從沒仔細聽過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但現在聽起來,胖子的故事,是過往的故事,不再是他那些自吹自擂的所謂“輝煌”戰績,而是一個小人物,一個男人這麽些年奔波的滄桑故事。隻聽他哭了兩聲,又獨自傻傻的笑了起來,眼睛裏寫滿了疲倦,複又續道:“老婆嫌棄我……我…我這窩囊樣……跟別人跑了……這些年,東奔、西跑,家裏一點顧不上……隻好把孩子送去老家給我父母帶著……兒子……我有個可愛的兒子,他那胖嘟嘟的小臉……”說著雙手虛空著往前伸出,似乎真的已經抱住了自己的孩子一般圈著,失魂親昵道:“小虎啊,爸爸好久沒有抱過你了……快,快讓爸爸好好瞧瞧你、抱抱你……我的寶貝兒子……”越說越是感傷,臉上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啞毛和沈浪都呆在原地沒有出聲,靜靜的看著胖子獨自一人唱著獨角戲……
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心裏竟對平日痛恨的胖子有了些許憐憫,甚至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已不再是平日那個摳門、猥褻、無恥的男人……現在在他們麵前的隻是一個男人,為了他的家庭,為了他的父母、愛人和孩子,默默承受那些不能對人訴說的痛楚的男人。胖子解放了天性,無拘無束,毫不偽裝的在原地發泄情緒。興許是今日的劇變讓他看淡了生死,也或許是今天的遭遇讓他徹底瘋了……
“是啊……我要抱抱小虎,抱抱我那可愛的小虎,還要陪他去玩滑梯,我答應過他的……”胖老板神色黯然的自顧自不斷點著頭,聲音越來越低,忽又放聲痛哭起來:“媽……媽媽……我也想你…我想你了……你抱抱我……媽……”
沈浪把頭偏到一邊不去看他,他從小便沒有見過自己的生身父母,比起旁人,他更曾在無數次夢裏渴望能夠得到母親的一個擁抱……可誰又曾像母親那樣抱過他呢?誰才是他的母親呢?胖子的模樣讓他心裏一陣莫名酸絞難受,眼淚忍在眼眶裏打著轉不肯落下……
胖老板時哭時笑,盧用原本衝動的情緒也漸漸冷靜了下來。眼看二人情狀,暗自搖了搖頭:也罷,一邊是兄弟;一邊是自己曾經痛恨,現在卻可憐的胖子。為了顧全大局,還是守在一起彼此互相有個照應吧……這胖子本來已是拖累,如今看樣子瘋瘋癲癲,更是累贅得不要不要的……
沒過多久,啞毛心頭一驚,覺得周圍的氣氛似乎哪裏有點不對勁,看向剛才自己順手放在桌上的手電筒,輕輕拐了拐站在身邊發愣的沈浪,用嘴呶了呶示意他去看。
沈浪回過頭來,也意識到不太對勁。桌上那一直開著的手電筒並未關閉,此刻光線卻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漸漸暗淡下去……絕不是沒電那種暗淡,更像是光線正在被無邊的黑暗吞噬進去一樣,一點點從眼前不斷。電筒光圈越縮越小…越縮越小……最後已如昏黃一豆,暗淡的在桌麵上輕微跳躍。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現在不管看到什麽怪事好像都已經不再那麽令人不可思議。
隨著光線圈斷縮小,兩人眼皮越來越重,行將又要睡著……
電筒光線即將消失之際,沈浪心頭猛的驚覺!不行!不能睡!莫非逃走那廝去而複返,那殺人夢境還要重演?!這些家夥怎麽如此糾纏不休,翻來覆去就這一招,他們不累麽?饒是如此,就算他們清楚的明白又是這招,卻也仍然無法化解!
眼下這種情況如果再來一次,自己和啞毛實在都已無力再去麵對,非死不可的可能性那實在是太大…太大!
要想通過肢體喚醒自己或對方都已經做不到了,渾身上下像灌了鉛水一樣沉重,四肢不聽使喚,連一個指頭都無法抬起……
危機萬分之際,**那黑狼犬卻突然掙紮著站了起來……
滿眼充斥著動物最本能的野性,喉頭呼嚕呼嚕不斷發出低沉的嘶吼聲來,嘴邊森森白牙冷冷撩起……
窗外,一輪明月自厚厚的雲層中間露出半邊臉龐來。月光從雲層透出,就像憋了許久才得到釋放一樣撒將下來,撒在桌麵上、撒在包廂的房間裏、撒在眾人臉龐上。黑狼犬挺胸昂首,將頭頸長長指向半空,“啊嗚......”一聲狼嚎般的吼聲從它喉嚨裏傳出,一陣一陣遠遠散播開來,尾聲拖得長長的,久久不曾停歇……眾人聽得心頭一顫,後背發毛,手上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這……這家夥要幹什麽……
一聲嚎叫,氣息將要完全歇止之時,頭頸下垂,氣息一抽一沉,再度上揚而呼“啊嗚……”又是一聲嚎將出來……
一聲高過一聲,嗚嗚咽咽許久不曾散去,越聽越令人膽寒。沈浪忽然覺得原本低沉的眼眉好像漸漸鬆活起來,手指也能微微動彈了!二人心中同時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原來這狗子是想要救自己,剛才還以為…還以為……它要發瘋吃人呢……看來這種來自於原始的、野性的恐懼感也能夠解除這該死的夢境。
正感到欣喜,隔著幾節車廂忽然響起另外一聲嚎叫……嗚嗚咽咽,聽起來刺骨以極!那嚎叫與包廂中的黑狼犬遙相呼應,兩邊不停不歇,一唱一和,一聲高過一聲!漸漸才止歇下來!
沈浪剛要放鬆的神經又被緊張的拉扯了回來,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緊緊的崩了起來!包廂中的黑狼犬這一報信,看來馬上正主就要來了,來者不善,折騰了這大半夜,終於等到對方登場了!
外麵走廊響起了人的腳步聲!同時還伴有一些細微的別的動物的聲音!
沈浪自從有了兒時的那次奇遇之後,一隻左眼偶爾便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有人說這是陰陽眼,但沈浪自己卻覺得不是,他的眼睛看到的並不是什麽陰間或是厲鬼之類的東西,更準確的說:他覺得自己的眼睛能看到的是靈魂!人、動物,甚至是某個物體的靈魂!
但這隻會發生在一些特定的時間或者特定的人身上,連他自己也無法隨心所欲的掌控看或是不看,抑或是什麽時候看。
也許便是那真龍在他體內殘留的那一絲氣息,讓他有了這樣特殊的視覺能力。
還隔著幾個包廂的門板,沈浪就已經清晰的看到一堆臃腫龐大的靈魂附著在一個單獨的個體上緩緩向前移動,冷汗涔涔落下,瞬間又潮濕了後背……那種來自靈魂的無形的壓迫感才真正是令他不知所措懼怕的東西。
那臃腫龐大的靈魂並沒有直接進來,而是在包廂外一個恰當的的位置適時的停了下來。空氣中處處透著緊張的氣味,沒有嚎叫、沒有其他一切細微的聲音。氣氛膠著得像是快要凝固成果凍一樣圍繞著眾人身周。沈浪的呼吸已變得短快而緊促,耳朵裏更多聽到的隻是來自自己身體裏那顆狂跳的心髒發出的聲音。
啞毛戒備的握緊了拳頭,手裏滴溜倒扣著那玻璃水瓶充當武器,兩人四目,緊緊的看著門口的動向,隨時準備當頭迎擊敵人!
忽然,黑暗裏黑乎乎的探進來一個東西!一個頭顱!那探進來的位置不高不低,根本就不是人的腦袋應該在的位置!
借著窗外月光一映,這會兒看得清楚!隻見這腦袋上已隻剩下一隻眼睛,原本瞎了的那隻眼睛上,一條蠕蟲般的疤痕從額頭上方斜斜壓過眼睛,又一直橫過頰邊,暗紅色的疤痕在月光下宛如還在蠕動的毒蟲一樣令人看了惡心。
車廂中頓時充斥著一股原始的、強烈的荷爾蒙味道!
是狗!一隻大得異乎尋常,且外表也異常凶狠的,巨狼一樣碩大的狗!
純黑的毛發在黑暗裏已然閃動出微光,一隻獨眼,居高臨下的態勢,像足了一個桀驁的將軍,正站立在戰場如山的屍堆之上俯視著腳下一切蒼生的威懾、蔑視感!
這狗竟帶著與人一樣的情緒和威嚴,你甚至能從它的眼神裏看到那種深入骨髓的、蔑視的情緒好不掩藏的表露在那裏!
這隻眼睛將車廂裏的三人逐一掃視了一遍,鼻息輕叱,噴出星星點點的唾液彌漫在空中。
麵對這樣一條巨型惡犬,啞毛本來倒提著的玻璃水瓶顯得有些無處安放,想要麵對,但根本就無從下手。
緊張的心念尚未放下,原本躺在**的黑狼犬已經努力挪動著身子爬了下來,那神情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屈服的爬在巨犬腳邊等候責罵與處罰一般!
這條黑狼犬曾兩次救過自己的性命,相處的時光雖然短暫,但已經在無形中漸漸建立起了不能拋棄的情感。沈浪心裏有些替它擔心,生怕那巨犬會突然下口對它不利。雙拳緊握,不知該如何放下,也不知道該如何阻止擔心的事情發生。
門外輕輕呼哨了一聲,那巨犬和黑狼犬似乎聽懂了那呼哨聲的意思,齊齊的挪開身子讓在一邊。
門再開了些,這才緩緩踱步走進一個人來……
一個身上臃腫的背負了七個靈魂的男人……
一個令沈浪遠遠看他一眼便冷汗淋漓的男人……
狗爺!狗爺——周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