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悶糟的旅程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旅程,有時的風景會精彩,就有時的風景會平淡一些;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整個旅程當中平淡的時候要遠遠多於精彩的瞬間,但在我們的記憶裏,卻總是牢牢的捕捉住那些難忘的過往、那些激烈的事情或快樂或遺憾、抑或是痛苦和悲傷……這一些零零總總的湊在一起,便是人生,一個用生命和時間在演繹的曆程。
火車不疾不徐的往前開著,本來應該是運輸繁忙的時候,但這趟列車卻並不擁擠。空****的車廂裏,隻有一張桌子前麵對坐著這麽三人。其中一位已經人到中年,挺著個大大的油肚,近百公斤的身子即使是坐那裏不動,都還在不住的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對於他來說,好像動一動手指都比別人要更勞累許多。在他的對麵坐了兩個年輕人,其中一人濃眉大眼,一雙眼睛裏銳氣逼人;這人好像平時就不是特別愛說話的人,這會兒沉默的將雙手環抱在胸前,薄薄的嘴唇緊緊閉著,在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抿成一條直線,身子坐得筆直,雙眼看向窗外,不知道正在發著什麽呆。另外一個年輕人看上去卻與他恰恰相反,一眼看去就是一張和樂的臉,滿臉笑容,連鼻子和耳朵好像都在不住的輕輕笑著;這會兒正靜靜側耳傾聽著那胖大的中年男人口沫橫飛的在敘述自己的“輝煌”往事;年輕人時不時插嘴點評幾句,或是偶然開聲詢問,跟相聲裏的捧哏演員一樣,言語、時機都把握得恰到好處,讓這中年的肥胖男人聽了興致更加高昂,說話的聲音似乎也跟著更大了一些。
這三個人身上都穿著統一款式和牌子的廉價西服,即使坐在火車上,襯衣紐扣也都規規矩矩的盡可能扣在最頂上,領帶也都筆直的往胸前耷拉著,似乎一起都是某個公司的員工。那中年肥胖的男人顯然職位比兩人都高一些,談論的也幾乎都是自己曾經如何如何拿下了一票訂單,或是公司裏誰誰誰都要給自己麵子之類的話題,兩個年輕人一個不去搭理,一個盡力的討好著。伴隨著這些枯燥無味但又十分常見的話題,就這麽不斷往前行進著……
這列火車並不是快車,綠色漆皮的車廂裏充斥著老舊難聞的氣味,乘務員似乎嫌車廂裏沒什麽人,連水果、零食、花生米之類的東西都懶得推著小車來吆喝走上一遍;幾乎每個小站這輛列車都要停上一下,有時為了給對麵的火車讓道,便直接在旁邊停上二三十分鍾閑等著,走起來也慢慢悠悠,就像一匹沒有脾氣又沒吃飽的老馬。昏黃的光線斜斜照在車窗上,顯得時間更加粘稠漫長一點一點難熬的往前爬行。
那胖大的男人動起來雖然充滿倦意,但說氣話來就像關不住的閘門;那不愛說話濃眉大眼的年輕人一直皺著眉頭默默忍受,這會兒像是有些不耐煩了,湊到那滿臉堆笑的年輕人耳朵根輕聲道:“瞎子,你他媽能不能別再逗著這話癆樂嗬了?我他媽已經吵得耳根都發麻了……”那滿臉堆笑的年輕人笑容收了一收,沒有答話,隻轉頭衝他擠了擠眼睛,示意不要囉嗦。濃眉大眼一直沉默的年輕人重重歎了口氣,帶著情緒重重往後靠在椅子上,抬眼瞅了瞅兀自口沫橫飛的胖大男人,沒好氣的冷冷插嘴問道:“老板,這火車站站都停慢得跟牛車也沒差多少,而且站站都往下下人,但就沒見再上來一個;現在這前後幾節車廂可就隻剩咱們仨人了啊……咱們這車票是不是買錯了?”
那胖大男人正在講述自己當年酒桌上大戰三百回合的故事,這事情他少說也講過一兩百遍了,但每次提起來都還是覺得自豪得很;這會兒被那年輕人打斷了話頭,臉上顯得很不高興,大刺刺將手一擺,滿不在乎的說道:“瞎操心,老子早就托熟人打聽過了,這趟車就是開北京的。”頓了頓似乎感到很自豪,複又續道:“這趟車皮不知道被哪個土大款包下了,告訴你們吧,不單現在沒人上車,往後麵的幾個站下去人隻會越來越少!我可跟你們說啊,這機會那可難得得很,咱們這趟算是撿著了,一分錢沒花就坐‘包車’,你兩還不趁著這機會好好感受下,看看!這麽大的車廂裏就咱們三個人!多自在!多寬敞!這種機會可不是常常有的,也許你們一輩子也碰不到二回……”說著話像是想起了什麽,壓低了聲音滿眼得意的對兩人囑咐道:“我朋友說了,那土大款包了車,咱們隻管不動聲色悄悄的坐著,半路如果有人來查票,就去趟衛生間就行了……喏……”說著將手一攤,當中握著一把火車上廁所門專用的那種鑰匙,忙又抓在手裏收了回去,還不忘神神秘秘的衝兩人擠了擠眼睛。
兩個年輕人相對無語,心裏齊齊暗罵:這老板真是摳門摳到家了,隻當他圖便宜,從黃牛手裏上當買錯了車票;原來人家壓根就沒買票!還有臉拉著兩人一齊來蹭車坐,竟然還蹭得這麽理所當然、這麽愜意……真恨不得哪裏找個地縫這便鑽了進去算了,跟著這樣的老板是真的丟人啊……
滿臉堆笑的年輕人忍不住呐呐問了句:“額……老板,這火車既然是人家包了;就不怕半路把咱們統統都趕下車麽?您看……那什麽……我這不是擔心耽誤咱們業務上的正事麽。”
中年胖子鼻子裏嗤了一聲,輕蔑搖了搖頭,道:“他花錢,我坐車,這難道有什麽錯麽?這火車可是公家的,沒錯吧?人民的江山人民坐!他憑什麽趕咱們下去?大不了補他張票不就行了?別這麽戰戰兢兢一副小貓小狗的模樣,聽我的!敞開了坐!放心的坐!啊……”
不愛說話那年輕人冷冷哼了一聲,臉上寫滿了鄙夷的顏色;滿臉堆笑那人怕他忍不住又和老板吵起來,台桌地下伸手拉了他袖子一把,打岔道:“走,咱兩抽根煙去?煙癮犯了……”
不等那年輕人回答,胖大的老板插嘴道:“嘿,這麽空的車廂還容不下你抽煙了?就在這抽怕什麽?又沒人!你們啊,膽子也忒小了點,做業務的人什麽最重要?懂麽?告訴你們記住了——狼性!”
愛笑的年輕人忙賠笑道:“還是算了,我天生膽小,不像老板您這麽心胸廣闊;人家列車上既然有規定,以其提醒吊膽的抽這一根香煙,嘴裏抽著心裏也不自在,我們還是到吸煙處去抽吧……”說完了拉上那不愛說話的年輕人去了。
胖大老板睜著油膩迷蒙的眼睛看了兩人背影一眼,長長歎了口氣,顯出一副孤芳自賞的樣子,搖頭道:“唉……說了半天這兩小子還是不明白,臉皮不厚怎麽做業務……唉,真是一點都不像我,連狼性都沒有……”頗為瞧不起的衝二人背影揮了揮手,快去快回。
等到了吸煙處站定,那濃眉大眼一直沉默的年輕人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憤憤道:“你說著胖子還要不要點兒臉?欠著咱們兩個月工資,還一天到晚呼前使後的要咱們張羅,這些事都不提了;他媽……好不容易出個差去趟北京,這孫子竟然想著讓咱們來蹭車坐……小爺可丟不起這個人!要我說,這種鳥單位不呆也罷,天下哪裏不留爺?”說了半天見另外一人不吭聲,沒好氣問道:“瞎子!你怎麽說?到是給句痛快話!”那年輕人從兜裏掏出煙來發了一支給他,自己也點上一支,深深吸上幾口,再吐出一個圓圓的煙圈來,臉上笑容已經不見,板著臉道:“我說啞毛,你小子就不能沉住點氣麽?你自己想想,從高中畢業以後到現在,才兩年時間,咱們換過多少份工作了?賣東西,你跟顧客吵架;跑業務,你跟老板置氣。我不管你他娘的再有多大的誌氣,錢總沒有得罪你吧?現在一走,那兩個月工資九成九就泡湯了,我問你,沒錢咱們吃什麽?喝西北風麽?!”
原來這兩人便是當年河道中一同遭遇了那驚天奇遇的沈浪和盧用。之後兩人身上都出現了一些奇異的變化,沈浪似乎能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看到一些靈異的事情,他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爺爺靈魂將欲離體,人身即將死亡的時候距現在已有十四年了;那之後也曾見過幾次類似的情況,用古老爺子的話說,他這是真龍穿體而過的時候在他體內留下了一絲殘存的氣息,龍——能視萬物的靈魂!所以他偶爾也便能影影綽綽的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啞毛的情況跟他不同,那天真龍在水中穿流而過的時候本是被他身上附著的“那東西”吸引,但將“那東西”剝離帶走的同時好像也將他的靈魂帶走了一部分,用老話說——他這叫魂魄不齊!自打那以後,啞毛便時不時的感到頭暈目眩,經常昏倒。
還是沈浪的爺爺有先見之明,那日他離去時曾吩咐沈浪:記得去找那個叫盧用的朋友,讓他跟你走,你們從此一起在你古爺爺那裏學本事……
因為這個,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兩人就成了一根線上的螞蚱,從此形影不離。有啞毛在,沈浪似乎更能穩定住心神,不會常常看到那些奇怪的東西;而啞毛待在沈浪身邊,似乎便能感應到他身上散發的真龍氣息,不至於常常莫名其妙的暈倒過去。這兩人在一起互補長短,一起上學、一起在古老爺子門下學藝……如此一去,便已是十四年的時光。
眼下這已經是他們高中畢業以後換的第五份工作了,沈浪其實並不是那麽愛笑的一個人,更不願意去刻意的迎合奉承任何人;但偏偏走到哪裏都得帶著啞毛這麽個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必定得罪人的主,要找份像樣的工作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己已經成年,古爺爺也已經年事已高,他不願意再給一個老人增添任何生活負擔;很多時候打掉了牙往肚子裏咽,回家問起也總是報喜不報憂;因為在他心裏,他已經張大了,他能自己照顧自己,也能照顧好啞毛;或許很多時候他並不開心,眼下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但心裏總是相信,通過不斷的努力,自己一定能夠過上爺爺曾經口中那種安安穩穩的生活!
沈浪長長吐出一口煙來,將最後一點煙屁股在牆角掐滅了,平複了一下心情,續道:“不工作,咱們拿什麽養活自己?老板不會白給你工資,說實在的,在這種老板手下幹活,我心裏也很憋屈,你看我這整天假笑得臉都快抽筋了……!”啞毛衝他看了兩眼,嘴上噗嗤一笑,眼裏卻很憂鬱,仍執拗道:“反正我就覺得,跟著這種人,待在這種公司裏,壓根就沒有半點前途!你如果不攔著,剛才我就掀桌子走人了,瞧給那胖子能的……老子見了他就覺得惡心。”沈浪無奈一笑,搖頭歎息:“誰不是呢?這樣吧,聽我的,等咱們把這兩個月工資拿到手,有了下個月的飯錢又再想其他出路好嗎?咱們也給他來個騎驢找馬?”啞毛嘴角笑了笑,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長出一口氣:“好吧,騎驢找馬……這可是你說的。”
都說天下烏鴉一般黑,出了泥潭也許又是往水坑裏跳,不過日子不就是這麽熬著唄,再熬熬,也許會好受一點……
抽完煙兩人一邊閑聊一邊慢慢往回踱步,沈浪偏頭看了看啞毛:“最近你還頭昏麽?”啞毛搖了搖頭:“早就不暈了,興許已經好了吧……”
“那就好。”
“你最近還經常見到那些東西麽?”
沈浪也搖了搖頭:“興許真是已經好了吧……”
“瞎子,其實我心裏還真想過上幾天像武俠小說裏大俠那樣的日子,策馬奔騰、快意恩仇,想想就覺得痛快……”
“拉倒吧……你也說了,那是武俠小說!咱兩都是普通老百姓,該過的是踏踏實實朝九晚五的日子;策馬奔騰、快意恩仇……不適合你。”
“咱兩普通麽?”
“難道不普通麽?”
啞毛仰著頭喃喃道:“我到覺得咱兩挺不普通的,尤其是你……”
沈浪嗤笑一聲,搖了搖手。啞毛的媽媽下崗以後,在家開了個小賣鋪,賣些日用品維持生計;你這家夥還在這做著春秋大夢,這廝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才能讓人不那麽操心?
不是普通人麽?沈浪坐在座位上,心裏還在想著這句話。他兩一個魂魄滿溢外瀉,雙眼偶爾能見人、見物魂魄;另外一個魂魄不齊,隨時隨地都覺得手軟腳軟搖搖欲墜的感覺,而且從這以後身子更虛、更陰寒、更容易招惹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回來。這麽一想他兩到真不是普通人。上學那會兒全校的同學就說他們兩人是怪胎,看來這話也不全憑想象。
這些年跟著古老爺子,正兒八經的拜師學藝,老爺子一身本事兩人到也學了五六成。古老爺子並非常人,雖然不太懂什麽玄學一類的東西,但卻也身懷絕技;年輕時跟著父親賣藝,走江湖的時候自然而然的精通了一手古彩戲法;除此之外,更精通家傳拳法,一路通臂拳、八卦刀,使開之後虎虎生威,罕逢敵手;再加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又拜名師相授,得以傳習了一門武林當中的精妙絕技——崩拳!這崩拳不同於常見的崩拳拳法,無招無式,單以內在勁力和用功的法門見長,舉手投足間便能傷人,若是功力大成,徒手裂石斷木那都不在話下。年輕時獨步江湖,那也是一號響當當的人物!如今不耍戲法,更不走江湖擺攤賣藝,全憑了一身本事受雇於省裏的武術隊,既當教練也做顧問。單位上分住的單元樓,每月按下印章還領著固定的工資。比起沈浪的爺爺來生活規律很多。傳授學員雖然不計其數,但“崩拳”勁力這門獨步武林的功法卻一概不曾外傳,隻這些年暗地裏將它傳授給了沈浪與盧用兩人。
盧用筋骨清奇,學武很有天賦,得古老爺子一番傳授**之後,實已得了真傳。沈浪對武強弄棒這些事情好像天生不太對路,雖然古老爺子一再悉心傳授,可是幾年下來也就隻摸著那麽一丁半點門道,同台較技,比盧用可是不止差了一點半點。
現代武術,已經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逐漸演變成為競技武術。競技武術更著重於動作的美感,更強調個人的修為修為,以強身健體為住。但深究各門各派武術形成的原因,都能很明確的確立——武術創立於戰場!源於爭鬥之中!是戰場殺戮中總結出來的經驗和技法,經過後天改良、修習,一代一代人傳承下來!但說到底,武術從最本源上來說,就是殺人技!創立之初就是為了傷敵致勝!真正的戰場上,對麵對敵,誰都不會手軟,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狹路相逢勇者勝!
這些年兩人雖然習得了一身武藝,普通三兩人根本不是他們中任何一人的對手。但老人始終令兩人恪守規矩,反複叮囑,人前不許顯露功夫,特別是那崩拳勁法的絕技,若非生死存留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否則絕對不允許擅用!這其中的原因追問再三,古老爺子也不肯細說;想來也是怕兩人仗著身懷技藝便人前橫行賣弄,惹出事端來。
老人一生沒有子嗣,崩拳勁法隻傳了沈浪與盧用兩人。這兩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真正踏上武術賽場,如今正值改革開放,普天之下國泰民安,更不想老人所經曆的那個兵荒馬亂的日子處處充滿了危險;也許終結兩人一生,這份技藝也不會有用上的那一天吧……
一技傍身,隻求自保,萬萬不願傷人於掌下。
想想盧用心裏竟然真的想過像大俠一樣闖**江湖,說出來雖然難免覺得可笑,但也不是沒有根源的,畢竟他也算是身懷絕技吧。可是兩人除了互相切磋之外從未真正與人交手,自身手藝究竟有多高?兩人誰也說不清楚,隻是本本分分的恪守信諾,至今沒有和誰真正動過手,更沒在任何人前顯露過那崩拳勁法半分景象。
這會兒回到座上,二人心裏都揣著另謀高就的念頭,隻是嘴上不說。滿懷心事的坐在那裏,胖大老板滿臉堆著不悅,沒好氣道:“你兩是掉茅坑裏了麽?還是鑽木取火去了?這抽的是煙還是木頭?半天不見人,再不回來,我差點都要給你們兩個燒燒紙喊喊魂了……”開口習慣性的這一通損,從來也就沒有將這兩人放在眼裏。
盧用耳聽不順,什麽又是木頭又是燒紙的?你他媽真當別人是死的麽?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我們到這裏來是來打工,可不是來遭你這等胖廝每天沒事就玩兒命糟踐的!本來就已經有了二心,這會兒聽了更加來氣,手上一緊,就待發作……啞毛這外號可不是白叫的,若依了往日裏的皮子,就這,早已經打了一百回了!
沈浪忙伸手從下麵一把抓住,使勁兒給了他一個眼色:這主惹不起,兄弟消消氣,跟誰過不去,咱們也別更原本屬於咱們的那份工錢過不去!
啞毛火氣難消,但沈浪擋在兩人中間,一時也發作不出來,悻悻的將雙眼一閉,斜著身子側靠在椅背上,賭氣不再吭聲。
沈浪轉而陪笑問道:“您急著找我們有事?”
胖大老板耳朵裏全沒聽見他說什麽,眼瞅著盧用甩了個臉色,賭氣坐下,嘴裏罵罵咧咧道:“喲,小盧,漲脾氣了,敢給我甩臉色看了?我告訴你,愛幹幹,不愛幹你可以立馬滾蛋!等你有一天做了老板再來跟我較勁,這裏不是你家,爺爺我可不慣著你……說你們兩句也是為了你們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這句話就已經很流行了,罵誰都是為了對方好,打了誰也是恨鐵不成鋼為了對方好。這話有時候是真的,但有時候卻假得掉渣。
啞毛原本閉著的眼睛瞬間張了開來,蹭的一下在他對麵站了起來。
胖大老板一驚,半截話堵在嘴裏愣沒往外倒出來,臉上有些變色,指著盧用警惕道:“你…你想幹什麽?!”
事情到這份上,任沈浪再怎麽說也已經是無用的了。沒想到盧用忽然一伸手,順著身上到褲腿輕輕的拍了兩下灰,複又坐下,雙眼緊緊的盯著胖大老板,語聲沒有絲毫波動,冷冷道:“沒什麽,拍拍灰……”
這一下胖大老板臉都憋紅了,這人平時扯虎皮拉大旗整慣了,牛皮吹得天響,噴口比誰都硬。但見對麵盧用動了真怒也不自禁軟了下來,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嘛。礙於自己“老板”的身份和地位,這台麵也不好下,自己小聲絮絮叨叨撿著輕重的話又念叨了幾句,斜眼看盧用再沒動作,這才放下心來。衝著沈浪和盧用兩人哼了一句,過了一會兒,自顧自從兜裏連水價拿出各種吃食來放了一桌,也不招呼他們,獨自甩開膀子一個人吃喝起來。
車上停了買賣飯食的業務,沈浪和盧用身上也沒帶多餘的吃的,他不招呼,兩人便也不開口,好男兒,不吃嗟來之食!看來這胖老板還真當他們是要飯的了!內裏免不了一陣心寒,當下去意更加堅定了幾分。
胖大老板獨自吃喝了半晌,忽聞外麵一聲鳴笛,火車行駛的速度漸漸放緩了下來,看來是又到了哪個站點。這趟車還真是慢得出奇,見站必停啊!也不知道是哪個不開眼的土大款,包車竟然包這種車皮,有那錢,又想去哪的話,坐飛機不好麽?肯定既舒服又快捷……
兩人視線看向窗外越來越緩的景色,心裏正盤算著到站能否有時間下車買點吃的,也免得在這裏受胖子惡氣。
胖老板邊吃邊抬頭看了看站名,忽然好想想起了什麽,連東西都沒從嘴裏吐出來,忙站起來對二人催促道:“你兩,快,快……把桌上的東西收一收。我朋友專門交代過,到了這站一定會有查票的來檢查車廂,咱們這就趕快躲一躲……”說著連連催促,滿眼焦急看來到不像是做戲。
沈浪和盧用對望一眼,心裏頓時暗罵:讓我們收拾?!靠!我們吃你半點了麽?這人已經不要臉道一定的程度!要收自己收,要躲自己躲,被人趕下車那也是你的事,反正小爺也不想去北京!
見兩人沒有動靜,胖大老板這才真急了,眼看列車即將停下,也來不及收拾了,連連伸手來拉兩人,口中道:“哎喲,我的祖宗,這都什麽時候了;快快快……咱們一起去躲躲,這樣的小站要真是被趕下車,那咱們連個回去的車票都得等一個星期才能用,知道麽?祖宗……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快快……”
眼見外麵的車站確實不大,聽他這麽說到也不假,沈浪和盧用對視一眼,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雖然已經在賊船上了,但真被趕下去買不到票回家,如果還要再忍受胖子一星期,那也夠受的。當下雙雙拿了各自行李站起身來,借著就被胖大老板一路連推帶催,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火車上衛生間門的鑰匙,被魚貫著塞了進去。
門剛合上,就聽到外麵有腳步聲,一個聲音說道:“這裏怎麽還有一桌垃圾沒有收拾?”旁邊另一人聲道:“這小李,又偷懶,咱兩趕快把這些收了,聽說一會兒客人就要上車,列車長還說,除了留下幾個必要的人來,其他人統統都下車,搭下一班車去北京再回來。”開始那人道:“神神秘秘的是搞些什麽?讓咱們都下車,有啥見不得人的勾當麽?”另一人道:“噓……別胡說,聽說上來的人來頭可真是不小。咱們這些小人物,有些話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趕緊的,收拾完了走吧……”跟著聽見外麵一陣窸窸窣窣的收拾擦拭聲音,不一會兒腳步聲漸漸遠離。
三人擠在狹小的衛生間裏聽得一清二楚,心中各懷心事。衛生間空間狹小,氣味難聞,再加上胖大老板那百來公斤的身子擠在中間,實在讓人難受。
沈浪嫌棄的將臉靠近車窗上的一道縫隙使勁吸了兩口新鮮空氣,他可不想轉過頭去被胖子臉對臉蹭一臉油汗。
胖大老板以為躲過了列車乘務員查票,心裏甚是得意,又怕被人發現,壓低了聲音高興的對兩人說道:“怎麽樣?這招管用吧,我那朋友,靠譜……”手被憋在下麵還不忘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盧用擠在最靠蹲坑衝水的位置,味道最是難聞,仰著頭,憋著氣,心裏又把胖大老板的祖宗十八代輪番罵了一遍。
兩人心裏均想:這胖子是不是腦子阿達了?一個人怎麽才能做到這麽不要臉,這麽自戀?轉而想想,自己兩人竟然還跟著這樣的人混了幾個月,看來阿達的那個應該是我們才對!
思揣間,一偏頭,恰好看見外麵月台上開來幾輛小車,從車上下來幾個身穿黑色中山裝的人,一水的黑,臉上還戴著黑色的墨鏡。
盧用嘿了兩聲,問道:“嗨,瞎子,你看外麵,那些就是包了這車皮的人麽?一水黑,嘿,像不像香港電影裏演的黑社會?”最靠門邊的胖老板什麽也看不見,搭話急道:“哪裏?快讓我也看看……”這人不但說話惡毒、摳門,還特別愛占便宜,占不到便宜便覺得吃了虧一樣肉疼。
沈浪聞聲看去,隻見那群一水黑的人紛紛跑到最後一輛轎車前麵,門一開,率先下來一隻黑色的大狗,看樣子十分倨傲威猛,後麵大大小小還跟了十多隻不同花色不同品種的狗,紛紛叫喚,在那裏亂作一團。緊跟著前麵一輛車上下來一人,手裏提了一個碩大的鳥籠,遠遠看去比較模糊,也看不清那是個什麽鳥。那人踱步走了兩步,複又停下,像是還在等什麽人。這時從車門的另外一邊又下來一人,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一身黑色的中山裝,一水黑。那些狗子見了最後下來這人,撒歡地紛紛圍了上去。提著鳥籠那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遠遠說了兩句,徑自上了火車。後麵還跟著兩個穿著黑衣的人也走了上來。最後下來那人一邊安撫著犬群的情緒也一邊往火車走來。
盧用嘿嘿低笑了兩聲:“這些人,嘖嘖……就算帶著狗坐火車,也不用包車吧,真是土大款。你說是吧?瞎子……瞎子……”連叫了兩聲也沒聽見沈浪答應,使勁低頭往下看去。
目光所及,之間沈浪一張臉上表情木訥,滿臉豆大的虛汗順著額頭一顆一顆滾落下來。眼睛睜得老大,像是看見了什麽極度不可思議的事情。
忙抽出一隻手搖晃了他兩下,喚道:“瞎子…瞎子……你怎麽了?是不是又看到了什麽髒東西?”
沈浪被這一搖晃,腦子清醒過來,掙紮著站直腰身,從裏往外開始推搡,神情慌張,驚恐的說道:“走!都走!都下車!現在就下車……這車坐不得……”
胖大老板沒聽仔細,嗔怪道:“小沈這是在說什麽胡話,咱們好不容易才混了過來,怎麽還能下去自討沒趣?”
盧用知道沈浪必定看到了什麽讓他感到恐懼的東西才會這樣,心裏著急,忙問道:“瞎子,快說,你看到了什麽?”
沈浪定了定神,深呼吸,努力平複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心髒,道:“那人身上有古怪,不是一個……是七個……惹不起,快走,快走……”
七個?七個什麽?這話說了就像沒說一樣。
不等三人打開衛生間門出去,腳下桄榔一晃,火車汽笛嗚揚一聲長鳴,已經往前重新開動起來。
沈浪後背往車窗玻璃上一靠,心裏百感交集,完了,這可怎麽辦?
盧用重重一拍他肩頭,張口道:“咱兩聯手,何必害怕……”
胖老板從剛才到現在始終一頭霧水,更聽不懂兩人說的意思,張大了嘴問道:“你兩說啥……”
兩人也不搭理他,沈浪靠在車廂板上調整了一會兒呼吸,眼睛裏神情漸漸變得堅毅,心裏喃喃念叨了兩遍,是啊,我怕啥?
列車再次啟程一路向前呼嘯而去,這一去是吉是凶暫且不說,但必定不會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