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絕境
話說沈浪等四人一路沿著牆頭往前奔行。
為什麽放著正路不走呢?
皆因身陷這八寶玲瓏局之中,哪怕行差踏錯半步都會立馬召來殺身之禍!
遇襲之前,沈浪朦朦朧朧間隻感覺渾身都輕飄飄,還一直向上飛去。恍惚中看見一個女子,正以一種非常奇異的姿態獨舞著,這女子渾身都籠罩在藍色的光暈之下根本無法看清麵目,隻覺她神采苗條,舞姿雖然奇異到也還算動人,但結合在一起卻讓人有一種無聲的孤獨感油然而生,多看兩眼甚至覺得這女子舞得竟又是那樣可憐無助。
一人的獨舞,或許她也完全沒感到過沈浪這個旁觀者的存在,自始至終始終維持著那艱難的舞姿,身不由己的獨舞下去,停止的那一刻就是她的靈魂擺脫煎熬完全耗盡消失的那一刻。
沈浪在黑暗中靜靜呆立著,那女子也始終沒有停止過她的獨舞,又仿佛她隨時都會停下,讓生命和靈魂在那一刻全都驟然而止。他看出了哀嚎,那女子每一次動作都在無聲地哀嚎著,沈浪第一次透過一段舞蹈流露出了憐憫之情。
甚至從那次以後的很多年,他都再無法直視任何別人的舞蹈,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那女子的舞蹈竟是那麽揪心。
無法解脫的靈魂,身不由己的獨舞,這是這次靈魂視界所看到的全部內容。
雖說百目神君沈天行隱退收養沈浪之後便一直以替人看相算卦為生計糊口,但這麽多年過去了,沈浪的心裏對鬼神之說還是依舊半信半疑。
但他相信這個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是有靈魂的。
大多數的靈魂很飄忽,但有的靈魂卻很厚重,即使是看不見的人也依然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這個靈魂的擁有者的存在,在人如此、在物也依然還是如此。
待到經曆了這一年多的折磨,沈浪終於誤打誤撞熬得三魂歸一以後,他的這種想法就更清晰了,甚至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似乎也變得更加不同起來。
或許除了他本人之外別人永遠也無法清楚的了解到沈浪看到的世界究竟是怎麽樣的。
亦或者——眼前這個世界在每個人的眼裏是否真的都像你看到的一樣?
白星很貼切地將他這種透過表象直視靈魂的能力稱為靈魂視界,這種能力並不完全是由眼睛所看到的,就像剛才那會兒,沈浪的雙眼明明是緊閉的,但他卻看到了數百米開外那獨舞女子的另外一番景象,就仿佛這一切就真切的發生在他麵前一樣清晰。
或許論及靈魂,沈浪才是這世間最奇特且獨有的一個……
那麽究竟誰看到的才是這個世界真實的樣子?是每個人一雙雙正常的眼睛,還是這個世界真如沈浪所看到的那樣孤獨而淡藍……
現在他們已經無路可退,沿著狹窄的牆脊,踩著或濕滑或偏斜的青灰色瓦片,一步一步深入到這八寶玲瓏局中去。
越往前走,白星心裏越是感到莫名的沒有安全感,忍不住回頭往後看,青灰色的瓦片和白色的牆麵不知何時已變得朦朧難辨,四周漸漸升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這讓白星的心裏更多了幾分不安和緊張。
過不多時,四周的白霧映著天空一輪明月竟在庭院中越升越高、越來越濃。
說來也怪,到了這月上中天又有霧霾阻住視線的時候吳行卻似乎變得越發精神起來。隻見他雙眼似乎更有了神采,原本粗重慌亂的呼吸也慢慢平穩,好像每往這白霧深處走上一步便能離這八寶玲瓏局的影響和控製更遠上一分似的,吳行整個人像是漸漸又活過來了一般。
忽然,走在最後的盧用覺得眼前發懵,腳下一軟險些從牆頭滑落下去!
走在他前麵的吳行忙一反手將他拉住,順勢又扯了回來,詫異道:“走路都能走困了?此地非同小可,打起精神來,千萬別睡著啊!”
盧用確實顯得有些疲憊,抬起眼皮努力笑了笑,回道:“放心吧,沒事……剛才真有些犯困,走著走著竟然真的睡著了……”
一個人若是走在路上都能睡著,那他是有多麽困倦疲憊?
吳行多了個心眼,手指有意無意往他脈搏上搭了一把,手剛一放上便立馬彈了起來!忙湊近身子仔細觀瞧,透過眼前漸濃的白霧,隻見眼前的盧用臉上竟然掛了兩個深重的黑眼圈,雙眼半睜半閉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睡去,眼白裏血絲減退並散發出一種隱隱的淡綠之色,這哪是疲累困倦造成的?!這分明就是中毒之後的表象呐!
被這白霧阻住了視野,現在來看,盧用不禁已經中毒,甚至已經從種種身體信號中表露出一種瀕臨死亡的死相!若放人不顧讓毒素繼續在他身體裏蔓延,恐怕他連十分鍾都無法支撐下去。更令人詫異的是——他一直走在自己後麵,又沒聽他呼救或是遇到什麽意外,究竟是什麽時候中的毒?又是怎麽中的毒?竟完全一無所知!
吳行心念一動,急忙回頭叫住前麵兩人。
湊近一看,再一搭白星和沈浪二人脈搏,果真不出所料,他二人也一樣中了毒,雖然個人體質和新陳代謝速度不同所呈現出來的症狀和輕重各不相同,但毫無疑問他們也都在不知不覺中著了道。
而這種毒素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它好像帶有一定鎮靜麻痹的效用,不到最後發作的那一刻中毒之人甚至根本都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發生巨變;而等到毒發的那一刻,便是大羅金仙也是救不活的。
念頭數轉,猛然醒悟——定是周圍升起的這白霧有毒!
四人不同程度中毒,而吳行曾終日與那毒蟲毒物為伍,身體中自然而然生出了對毒素的一定的抗性,所以四人之中他的症狀最輕,身在這毒霧之中甚至還感到有些許的熟悉和興奮,但這毒霧四下蔓延又無孔不入所以對他身體的影響也肯定是有的,隻是積累的量還不到罷了,說白了就也隻是個時間問題。
八寶玲瓏局——由明代洪武年間一代奇人汪湛海親手所創,孑然獨立於世,號稱能破除一切邪祟汙穢之物!普通毒物連靠近此處都難,無相鬼伴隨眾人潛入也險些丟了半條命,但誰也想不到,在這片連綿庭院的深處竟藏著這麽一片無孔不入催魂奪命的毒霧!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吳行身上攜帶的藥物在這寶局之中大多都已失效,他或許還能支撐一些時候,但沈浪他們三人的情形卻每況愈下根本耽擱不起。將懷裏所有藥物盡數倒在牆頭挨個看了一遍,身在八寶玲瓏局之中,連他這用毒用藥的大行家心裏也變得沒底了。
咬牙恨道:“有總勝過沒有,且賭上一把……”拿起其中一瓶,那是最有可能還存留著一些藥效的丹丸,若這也不管用的話他就真的沒招了……
倒出幾粒烏黑的藥丸滴溜溜在手心裏亂撞,托著盧用腮幫喂了一顆進去,又分別給了沈浪和白星一顆,自己也同時服下。
四人呆坐牆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心裏都知道這事絕不會這麽簡單,隻能祈禱吳行拿出的丹丸最好管用……
沉默讓眾人的心情更加凝重,還是白星率先打破了它,借故詢問道:“前輩,是這霧氣有毒嗎?不是說八寶玲瓏局匯聚天地精氣靈脈,自成一局且雄霸南疆,任何毒物都無法靠近的麽?就連前輩你也輕易不能進來,現在怎麽…怎麽……”
吳行抬眼道:“怎麽會有毒霧在其深處,我們怎麽會中毒的是麽?”白星點頭。
吳行卻搖頭歎道:“是啊……我也想知道,為什麽號稱至正至純的八寶玲瓏局裏會有毒霧存在,而且悄無聲息殺人於無形……這算哪門子做法?”
白星知道他心裏對於正邪的概念和所見所經曆的都與常人大大不同,再問下去恐又勾起吳行的憤慨,現在身處絕境,他們最不需要的就是負麵且毫無幫助的情緒,想要改口岔開話題,但終究身在此局,還是忍不住又道:“這白霧無色無味,除了阻住我們的視線,看上去卻好像完全無害……”
吳行嘿嘿冷笑兩聲,道:“這有什麽稀奇……若是這霧氣烏黑濃重,離老遠便讓你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你還會靠近嗎?鷹立似睡,虎行似病,才是他們真正厲害的地方,突然暴起,讓任何動物都逃不過它們的獵殺!”心裏對著白霧也十分忌憚,但不得不說這招用在這個地方也確實厲害,後又接道:“聽聞雲南騰衝就有一處類似的所在,當地人叫它做‘扯雀潭’。騰衝當地多地熱溫泉,扯雀潭看上去就像眾多地熱泉眼一樣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泉水溫度很高,常年沸騰翻滾,周圍林木叢生,乍眼看上去當真是一副林深泉清惹人垂愛的風雅景象,但偏偏那無色無味的泉水蒸汽卻蘊含劇毒,對植物無害,但對動物來說卻十分致命,人畜皆不能靠近,便是飛在空中靈動的飛鳥偶然間從扯雀潭上空掠過也會被升騰而起的無形蒸汽瞬間奪走性命墜地而死,那地方的厲害說是飛鳥難渡簡直一點也不為過,扯雀潭的名字也是由此得來的。這裏的毒霧嘛……雖然沒有扯雀潭那麽完全無形無色無味且極度犀利劇烈,但能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中毒死去,仿佛也並不太差……隻是這毒源卻又是從哪來的?就不是一時半會兒說得清楚的事了……”本來想奚落幾句,皆因這毒霧盤踞在段家八寶玲瓏局的中心,想來必定也是段家之物,但對於他這樣一個用毒用藥的大行家而言,仔細想過之後這毒霧也確實還不錯,拋開彼此之間的恩怨,東西是怎樣就是怎樣,吳行從來也說不出那種昧良心的評語。
休息了一會兒,吳行分發給眾人的藥丸似乎也起了作用,盧用現在看上去精神頭已經好了很多,此刻稍微好轉後馬上又表現出他那什麽都不在乎的樂觀精神來,對眾人道:“嗨……怕什麽?不就一片毒霧麽,反正我們已經吃了老吳的藥丸,現在就像蹚水一樣慢慢穿過去也不會有事。”
難得他對吳行這麽信任,但吳行卻很快就否定了盧用這個想法:“啞毛小友,事情可不是這樣簡單……這毒霧的厲害不止如此,還有另外一層便是無孔不入,口鼻、眼睛、皮膚……隻要我們沒有離開這裏,這毒霧便一直在慢慢滲透侵害進我們的身體。我分發給你們的藥丸能有多少效用還不好說,即便有效恐怕也不會是永久的,等不斷滲透進來的毒素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我們恐怕還是難逃眼前這一劫……半個鍾頭,我估計按目前毒霧的濃度和滲透速度,我們可能隻有這點時間找到出路並離開這裏……”
眾人聽了不禁又陷入沉默,逃出傷門時或許是他們運氣好,逃出杜門所用的時間就要遠遠比那更多得多,眼見前路白茫茫一片吉凶難辨,要找條路出去恐怕並不容易。
沈浪突然一躍而起,順手拍了一把屁股上沾的塵土,笑道:“我們四人聯手,這世上還有能難倒我們的事情麽?我感覺今天運氣特別好,趁著這份運氣還在,我們一定可以平安順利走出這裏!”
吳行哈哈笑道:“對!對!咱們四人聯手再加上那份運氣,今天便與這傳說中的八寶玲瓏局鬥上一鬥,與那幾百年前聲名遠揚的一代奇人汪湛海鬥上一鬥!”
沈浪總是有這種能力,在困難麵前想辦法,在絕境之中給予眾人希望,他們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情緒,要讓自己的精神和肉體盡可能的興奮起來,將專注力、精神力、身體潛力統統調動激發起來。
吳行跳在前麵一拍胸脯:“老夫與毒物為伍幾十年,身體裏對毒素的抗性自然比你們都強些,普通手段也別想逃過我的眼睛,讓老夫來帶路!”
盧用第一個讚道:“老吳一夫當關,準管叫那些隻會縮在宅院裏偷襲的小人統統無計可施!無地自容!”
吳行聽了更是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當先抽出他那對五色教的獨門兵器無常錐在手,兩端一接,當做短杖使用開始探路。
這番話雖說得激動漂亮,但到了正式開始的時候,四人不約而同都沉靜下了心情來。激昂的鬥誌必不可少,但眼下成事需要的還是謹慎和細心,不放過任何一處細小的線索,他們才有可能真的從這困境中走出去。
過了約莫一盞茶時分,四周的白霧已經越來越濃,濃得就像一塊塊凝固的牛乳一樣漂浮在空中,麵對麵都很難分清彼此的麵目,每走一步都顯得更加艱難起來。
突然一股不祥的氣息強烈地籠罩而來,眾人頓時停下了腳步。
雖然目不視物,但這股氣息卻來得那麽突然又那麽強烈,人在此時的第六感已經被調動發揮到了極致,對危險的感知能力讓他們不得不呆在原地,環顧四周,依舊白茫茫一片將萬物盡皆籠罩在其中,但那強烈的、危險的氣息卻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他們的感知。
那是一種天生便高高在上的王者之氣,一種令人不敢輕舉妄動甚至想要完全屏住呼吸的壓迫感……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四人誰也都還不曾見到危險長什麽樣子,但四人心裏都明確的知道在那濃重的白霧中有個東西正昂首而立,任何妄圖再動作半分的人都會馬上便慘死在那東西麵前。他們連見都還沒有見到,但卻不約而同都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身上每一根毛發都不自覺豎立起來,連額頭上滑落的冷汗都不敢讓它流得太快。
這種壓倒性的無形氣勢竟能瞬間便讓人臣服……
但這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幾乎就在眾人忍不住想要第一次換口氣的瞬間,那強烈莫名的壓迫感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人就像四隻被摁住喉嚨又突然得以解放的囚鳥,頓時擺脫了那無形的束縛,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白星難掩臉上的驚慌神色,驚疑問道:“剛才的那是什麽東西?”
沈浪和盧用同時搖了搖頭,畢竟誰也沒看見那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是人是鬼都說不出個道道來。
那種強烈的恐懼感和壓迫感一瞬間便籠罩而來,又在轉眼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濃霧障目,除了四人的這份感受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以外,誰也無法解釋到底是為什麽這樣。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那濃得化不開的毒霧裏一定藏著某種極具威脅且氣勢如王者般君臨天下傲視群雄的存在!
吳行沉默不語,眉頭鎖得死死的,身上每一根細小的神經都沒有因為這種感覺突然消失而稍有放鬆,手裏早將兩柄無常錐拆分左右緊緊握住,雙眼死死盯住眼前迷霧,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過了五六分鍾,正當沈浪等人以為危險已經離去,剛剛踏出一步準備繼續前行的時候,忽見左側濃霧輕輕一翻,就像平靜的水麵泛起一點極小的水花一般,這變化本十分輕微,然而就在卷起的白霧之中卻伴著一道黑影,頂上一點殷紅如同鮮血一般醒目,速度更是奇快,如同離弦的箭矢一樣“嗖”地躥了出來,奔著白星脖頸之間一閃而到。
吳行一直有所防備,手肘一橫,將無常錐從旁邊斜斜刺到!
那東西速度奇快,但他這一手料敵先機更搶在了那東西前麵,手腕一翻,將淬毒尖端衝外,完全封住了對方來勢!
半空中隻覺那黑影全身肌肉突然繃緊,跟著一擰,竟硬生生改變了方向,去的時候正如來時一樣迅捷無比,“嗖”一下,幾乎是貼著吳行衣袖飛出去的。
濃霧中看不清楚,隻覺那物仿佛筆直一條但卻會轉彎,似是有人在另一端操控著一般。
這一下變化極快,沈浪和盧用這才醒悟過來,原來危險一直都沒有走遠,隻是那東西隱藏了自己的氣息,借由四周濃重的毒霧又藏匿了身形,其實一直在找機會襲擊眾人。
眼見一團碗口大小的旋渦兀自留在半空的白霧之中沒有合攏,剛才那東西就是往那個方向躥出去的!
眼下的情況可說對他們是十分不利的……
反觀四人中始終不敢鬆懈的吳行,此刻指節捏得已經發白,額頭上也已有了汗珠,全身的神經更是愈發的繃緊了,說明那東西不但十分危險,而且肯定離他們很近了……
一分一秒過去,敵不動我不動,但我不動……敵卻也完全不動……這種對峙非常難熬……
老這麽呆在原地也不是辦法,更何況身周還有毒霧在不斷侵蝕著他們的身體……
吳行咬了咬牙,終於非常謹慎地往前踏了一步,停下觀瞧了一會兒,見四周還是沒有動靜,這才抬腿又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其餘三人再不敢輕言,都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往前挪著……
忽然,濃霧之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響,伴隨瓦片叮咚翻弄之聲從正前方傳來,顯然有東西正迎著他們席卷過來,速度也不甚快,時高時低,通過聲音有意無意撥弄著眾人的神經。
沈浪悄悄又將兩件神兵從懷裏摸了出來,略一掂量,把其中一件分給了盧用墊後,自己斜著身子盡力保護住身後的白星。
那聲音越來越近,伴隨而來的還有一種動物獨有的腥臭味道,已經消失的壓迫感又漸漸變得強烈起來……
在這種完全看不見周圍情形的情況下,聲音和氣味帶給人的無數中猜想更能激發出各種各樣的恐懼,而恐懼到了極點就會轉換成一種舍身的憤怒,所以傳來的這種聲音和氣味卻又非常好地保持在一個臨界點,讓眾人心裏的猜想和恐懼隻在逐漸加深而不至於發生變化。
這麽下去顯然不是辦法……
沈浪靈魂深處似乎有兩個強烈的聲音非常難以忍受當前所承受的情緒,這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一種侮辱,隱隱隻覺雙目越發繃緊脹痛,一顆心髒正漸漸加速跳動,泵住全身的血液在身體裏奔騰,腦海中一點難以抑製的瘋狂而且興奮的情緒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暈染著整個大腦皮層……
“吼……”一聲怒叱,猶如龍吟虎嘯一般更加攝人心魄。
濃霧之中白星也看得分明,沈浪眼裏紅光閃爍,麵上浮現出一層淡淡藍光隨著霧氣幽幽流動,表情不自覺變得興奮而又帶有幾分猙獰。
這突然的一幕顯然讓躲藏在濃霧裏那東西吃驚不小。
而濃霧深處,離他們更遠一些的地方,另外一個原本紛亂狂舞且又無法自拔的靈魂似乎也被這一聲怒叱驚起了波瀾,隨之也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窸窣紛亂的響聲隨之夏然而止,牆頭上隱約一個黑影癱軟滑落,順著傾斜的瓦麵掉落下去。
此時,那濃霧之中似也有所察覺,一陣幽幽的笛聲漸漸傳來,好似哀鶴泣血悲鳴又似猛虎隱隱作狀,那笛聲奇異細微卻像這毒霧一樣無孔不入,一個勁鑽到眾人腦子裏來。
吳行眉頭皺得更緊,危險是暫時解除了,但他們麵臨的似乎將是更大的威脅。
沒了藏在霧中攔路那東西所帶來的壓迫感,眾人齊齊覺得胸口一寬,從精神到肉體頓時輕鬆不少。
但那隱約細微的惱人笛聲卻不曾歇止,好像在不斷催促著什麽……
盧用歪著腦袋怪道:“這TM什麽叫聲,跟耳鳴一樣叫得小爺腦子都快炸了……瞎子,你能再衝那邊吼上一嗓子嗎?讓這煩人的聲音歇一歇……”
沈浪回過頭來,眼裏紅光已經減退得幾不能見,精神狀態也基本穩定平複,沒好氣回道:“你以為我是自來水龍頭啊?說來就來……”這種狀態確實不是他想有就有的,至少到現在為止沈浪還無法去控製它,因何而發,又因何消失,他始終也弄不明白。
見沈浪不理,盧用更加繁瑣地嘀咕了幾句,大多都是咒罵對方的閑言碎語,這時吳行卻阻道:“別說了……我們目前的境況並不那麽悠閑,抱怨的情緒隻會徒增不必要的煩惱,於事無補。”他說得在理,眼前最直觀的威脅是暫時解除了,但圍繞眾人真正的威脅卻並未消除。
盧用嘟囔道:“罵幾句是沒啥用,但心裏會覺得痛快些……”
就在他說著話的檔口,周圍的濃霧忽而輕輕刮起一陣微風,卷得濃厚的霧層裏翻起了一絲異動,這變化雖小,但這時卻緊緊牽住了眾人的目光。驀地裏,但見一條漆黑的長鞭,足有嬰孩手腕粗細,鞭梢宛如一條靈動的毒蛇一般從濃霧之中翻卷橫來!
我去!!!本以為危險已經化解,誰也沒想到卷土重來的速度竟然如此驚人,這麽快就找上門了!!!
盧用站得最近,雙腳所立牆頭的瓦麵之上又更無多餘的騰挪空間,一手本能地護住了頭臉,另一隻手急急伸了出去!這一下奇襲來得實在太快,根本來不及多想,即便明知挨上一點或許會落得個皮開肉綻,也隻能這樣硬著頭皮用手去抓對方鞭梢了!
耳聽吳行緊急大叫:“摸不得!”
盧用心裏這才猛然驚醒!但那鞭梢幾乎已經快要挨著皮肉,這時收手難道能用自己頭臉去硬接對方一招?!
心裏這麽想,身體動作卻在急速後撤,偏逢牆頭之上隻有方寸境地更哪有什麽躲閃的餘地?
眼下境況橫豎是個死,索性咬牙雙腿猛地一蹬,斜斜從牆頭上躍了起來。隻見他身影“噗嚕”一陷,整個人就像摔在雲朵裏一樣瞬間消失無蹤,不過也堪堪算是避開了那條來無影去無蹤的黑色長鞭一擊。
沈浪、白星早就說過,一路行來始終隻有眾人腳下這狹窄的牆麵尚且安全,其餘所見空處非但無一能夠立足安全落下甚至暗藏致命風險,貿然躍下非死即傷。這告誡的話猶自在盧用耳邊未曾忘記,但這時他卻已飛身落去,或許比起立馬便慘死在那歹毒的黑色長鞭之下這已是他最好也是最後的選擇!
沈浪一臉驚恐,回頭看向白星,隻見她也滿臉焦急看著自己,左右略一衡量,口中忽然喝道:“臭小子!快給老子讓出個地方來,我來也!”誰都知道他們兄弟隻見感情極深,但沒料到沈浪竟在這個關頭這麽快就做出這樣的決定。那一聲呼喝無疑也是怕下麵身在濃霧中的盧用看不清情況誤傷了自己。
他這邊剛一躍下,吳行已看出白星臉上神色不對,慌忙出聲道:“白星小姐,你可別也想不……開……”不等他開字說完,白星竟也隨著沈浪一躍而下。這一變故驚得吳行瞪大了眼始終不敢相信,但轉念卻也兀自一聲苦笑,口中呼道:“給我也讓個地兒……”跟在三人後麵跳了下去……
做出這樣冒險的舉動固然情非得已,但沈浪若不下去的話,放著對八寶玲瓏局一無所知的盧用亂闖必定要出事!
白星想得沒有那麽單純,按理說她這樣的人或許很難在她身上看到非理智的行為,卻也鬼使神差跟著沈浪跳了下去。
周圍的毒霧濃得猶如化不開一樣,一度遮擋住視線,沈浪在心裏盤算了一萬遍跳下牆頭後可能遇到的情況,也一度預估腳下這麵高牆必定又深又高,可沒料到身子剛剛躍下,騰在空中還沒來得及完全舒展開來,就覺腳下突然一實竟已碰到了地麵!
盲目的預判是莽撞的也是非常容易讓人受傷的,隻聽沈浪喉頭一聲悶哼,頓覺力道反彈猛地一撞,跟著胸口驟然一緊,差點被反彈的力道震得暈厥過去。
急忙調整呼吸保持清醒,此時但聞頭頂風聲響動,當即想也沒想急忙往上用力一托,穩穩把落下的白星接個滿懷。
待看得清楚,不由得頓足急道:“嗨……你怎麽也下來了?”
豈料白星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反到責怪:“你想也不想就跳下來,我為什麽不能下來?”
沈浪歎了口氣,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趕快把人集中起來要緊。”
兩人剛走兩步,耳聽背後“咚”的一聲,吳行也跟著跳了下來,同樣被震得氣血翻湧。
“前輩!你也來了?”
吳行眉頭緊鎖,淡定道:“身處險地,分散開來更無勝算,先把人找齊要緊。”
事實確實如此,正待張口呼喚,耳聽邊上一人驚訝道:“靠……你們怎麽也來了?!”問話的正是盧用,幾人前後躍下相差不過十多秒,四人躍下還能暫且平安無事就是他們最好的現狀。
沈浪尋聲往盧用那邊找去,正想開口詢問幾句,忽見濃重的白霧之中影影綽綽立著一棍,約有手腕粗細齊胸高矮,黑漆漆一條,正擋在他和盧用中間,恍惚中能夠清楚地看到那漆黑的棍身頂端閃爍著一點紅斑,顏色鮮豔殷紅似血,即使在這濃霧之中也能看得分明。
開始還略感詫異,但念頭隨即一轉,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眼前這突然出現的棍子怎麽可能會憑空而設?難道另有什麽企圖?
也就這一愣神的功夫,再一抬頭,那根齊胸高矮的漆黑短棍竟又消失不見了……
沈浪仔細揉了揉眼睛,難道真是自己看錯了不成?
盧用也看到了沈浪,往這邊走來,搖手呼道:“我在這裏!”
沈浪問道:“你看到了麽?”
“看見什麽?”
“棍子,地上立著一根漆黑的棍子,大概這麽高……”說著用手比劃。
盧用怪道:“瞎子……你可別嚇唬我,這裏哪有什麽棍子?你莫不是又撞邪了……”
沈浪急道:“瞎說什麽呢?!真的!剛才就在我兩中間,就這……這裏!直直立著一根黑色的棍子,但轉眼打了個岔又不見了。”
白星就站在沈浪身後不遠,可能剛好被他擋住視線,她也表示沒有看到。
如果是在平時,地上豎著一根棍子當然沒什麽稀奇,但此刻沈浪卻總覺得越想越不對勁兒。他相信自己剛才絕沒看錯,而且這也絕對不是什麽靈魂現象,一定是實實在在每個人都肉眼可見存在的那麽一根棍子!
是啊……那棍子不可能自己長腿跑了,它又是怎麽憑空消失的呢?
白星忽然驚慌起來,手指忍不住微微顫抖,指著沈浪腦後不遠處驚疑問道:“你說的是不是那根棍子!”
沈浪猛然回頭,濃重的毒霧之中白茫茫一片,四下裏寂靜得連蟲鳴聲都沒有,放眼看去更沒有什麽棍子之類的東西。
盧用也扭頭仔細盯著那處看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啊……哪裏有什麽棍子?”
這回隻有白星一人看到,盡管旁人並沒有看到她口中所說的那棍子,但這事已經肯定不是空穴來風。
麵對這種事情可能吳行的經驗要比他們三個加起來都豐富得多,不知道他是如何看法,回頭正要去問,自己身後空****白茫茫一片,更哪裏有吳行的影子?他整個人竟然也像那棍子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這樣一來更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棍子,還有突然消失的吳行本人……
沈浪死死盯住濃霧,雙眼就像兩把尖刀要將它釘穿一樣,完全的死寂,讓人不寒而栗。
白星忽而想到,那濃霧中的棍子會不會根本就不是棍子?而是剛才被沈浪一聲怒吼從牆頭上震落的東西呢?如果真是這樣,看來那東西已經又卷土重來了。
四下裏也不是完全的一片死寂,還有那陣陣催人心魄的笛聲,現在聽來更像是來自地獄的召喚一樣聲聲催動著人心一步一步向迷亂失控不斷沉淪下去。
沈浪從懷裏抽出那兩件神兵陰陽書和撼龍尺,想也沒想就將陰陽書遞在啞毛手裏,自己則緊緊握了撼龍尺,一麵謹慎地看著四周,一麵低聲道:“白星走在中間,我開路,啞毛斷後,都各自小心些……”還是迫不得已一步一步往那迷霧的更深處摸索前行而去。
這世間最難留住的就是時間,也是他們現在最缺的東西,白星已在不知不覺間發起了低燒,腦袋裏暈暈乎乎,喘息聲也變得越來越粗重,每走一步都像在沼澤裏艱難跋涉一樣難受。
又走了一陣,那黑色的棍子始終不再出現,笛聲斷斷續續幾不可聞,藏在暗處的敵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他們正在步步逼近,所占據的隻是地利和時間優勢,所以對方的行動也變得格外謹慎起來,不到必要的時候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響和線索。
就這幾步路卻讓白星越發感到艱難,心髒在胸腔裏止不住地狂跳,血液似乎被點燃沸騰起來了一樣,眼看滿目一片霧白,恍惚間竟產生了錯覺,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夢幻還是現實,伸手往前去扶卻抓了個空,腳下踉蹌兩步,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沈浪急忙回頭靠近查看,還沒等蹲下身子,忽聽啞毛突然壓低了聲音緊張道:“別動…千萬別動……”
原來一直躲藏在暗處的敵人從來也未曾放棄或是離開,一直在等待的就是這樣的機會,等待他們犯錯、露出破綻的機會。
濃得化不開的毒霧中堪堪探出一條黑影,已不再是筆直一根短棍一樣立在原地,現在它突然活了,身子扭曲搖擺,以一種爬行動物所獨有的擺動姿態在濃霧中滑動穿行而來。
毒蛇吐信所獨有的那種嘶嘶聲第一次從那漆黑的東西身上發出並傳到眾人的耳朵裏,還有那君臨天下般的王者氣勢又再度興起。
濃白的霧,漆黑的蛇,頭頂上一點殷紅如血,一雙漆黑的眼睛發出異樣的光芒,甚至讓人第一眼都不會認為麵對的是一條冰冷的爬行動物,那黑蛇昂著上身,就像一個真正的君王一樣分開阻攔在周圍的迷霧向他們緩緩走來,所過之處地上隻留下漆黑一條焦灼痕跡。
盧用從見它第一眼就再也挪不開眼睛,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很難想象是從一條爬行動物身上散發出來的,任何其他生物在它麵前就如待宰的羔羊一樣除了巍巍顫抖更不能做出任何反抗。是它!牆頭上攔住眾人去路的一定是它!任憑這世間有多少毒蛇也絕沒有任何的另外一條具備這樣咄咄逼人令人不敢直視的氣勢!
也不知道啞毛是從哪裏生出來的一股狠勁兒,突然一聲大喝從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中掙脫出來,但恐懼帶給他的壓迫感並沒有因此而消散,慌亂中不管不顧,拎起手裏的東西便眉頭沒腦砸了過去!口中怒罵道:“去你奶奶的!誰怕了誰?!來啊!有種衝老子來啊……”其實手裏根本沒有準頭,在他的叫囂聲中,沈浪遞給他的陰陽書就這麽劃出一道銀白的弧線,擦著那漆黑的怪蛇頭頂飛去,轉瞬便消失在迷霧裏。
相對來說沈浪感受到的壓力比其餘眾人要小一些,但見自己爺爺留下的另一件神兵就這麽毫無意義的失去了心裏也自一愣,瞬既喊道:“你小子瘋了!把它丟出去幹嘛?!”
啞毛這才回過神來,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還未完全把當前形勢搞清楚,但心裏也頓覺茫然無措,無語道:“我…我也不太清楚怎麽了……”
兩人話音剛落,周圍白霧突地一緊一收,那條漆黑的怪蛇已圍著三人快速遊動起來,所過之處地上便留下一道焦黑的印記,轉眼間,隻覺一道黑圈越收越小,竟以完全壓倒的形式將他們牢牢困在了中間。
啞毛莫名其妙丟了神兵正準備跳上去拚命,畢竟對手再怎麽奇異但說到底也隻是條長蟲,剛要邁步,頓覺一陣眩暈仰麵往後便倒。
沈浪一把接住了他,心頭一驚,這絕不是周圍毒霧累積造成的,一定是這怪蛇搞的鬼,萬萬難以想到他們根本連碰都沒有碰到那怪蛇怎麽就著了道?難道這家夥竟有這麽毒?這麽霸道?難怪…難怪……難怪那怪蛇身為一條長蟲卻有那般君臨天下的氣勢,既然有這樣的手段,也該當它有這樣的資格。
但總也不能束手待斃吧?
沈浪心裏火燒一樣著急,撼龍尺在手裏漸漸越抓越緊,說不得不管用什麽辦法也隻有將體內那兩個十分不安分的靈魂再重新調動起來,眾人或許還有可能脫困。
正轉念間,一直起起伏伏且時有時無的笛聲突然拔高了不少,而在那笛聲中似乎還摻雜了另外一種聲音,另一種笛聲,兩種聲音混合在一起,一個幽靜一個尖銳,兩兩相合更顯得格格不入。
那幽靜的笛聲發聲在先,仿佛也被另外一個尖銳的笛聲所動,彼此之間一呼一應,竟像兩個人在隔空對話一般一問一答。
而那漆黑的怪蛇似乎受這笛聲所控製,此時突然冒出來的另外一個聲音完全擾亂了它的心神,讓它原本孤傲冷峻的血液再一次被激發得莫名躁動。隻見它頭頂那塊紅斑越來越紅,紅得就像要滴出血來一樣,整個飛速遊動爬行的身子快得幾乎看不清輪廓,口中一雙恐怖的毒牙用力僨張幾乎把它的整個腦袋都拉扯變形,也變得更加恐怖、更加野性而瘋狂——向沈浪撲麵而來!
那尖銳的笛聲也突然大吃一驚,頓時一滅,跟著再起,原本鋒鳴也似的笛音已經完全變了,瞬間變得高亢無比,仿佛一柄尖刀直衝天際而走!
迷霧狂亂乍動,自沈浪背後衝出一個人來,手中兩柄淬煉了劇毒的無常錐寒光閃閃,與那怪蛇一前一後正好將沈浪夾在中間。身後一人猛地一探臂,手中那勾魂奪命的兵刃頓也沒頓一下,筆直從沈浪後肩皮肉中刺了進去,又從前麵透了出來!
幾乎是同時,那怪蛇也已襲到了麵前,沈浪就這樣被緊緊“擁抱”在了中間,來自死神的擁抱……
然而就在他身子滑落的那一瞬間卻也看得清清楚楚,背後那人正是吳行,從落下牆頭後他便無聲無息消失在迷霧之中,這會兒突然現身卻也給了沈浪致命的重重一擊!
胸口上半截無常錐的尖端還在兀自微微晃動,沈浪腦中一片沉重,眼前越來越暗,恍惚中仿佛看到了白星滿臉的驚恐,也好似隱隱聽到了啞毛那小子發出的陣陣怒吼,隻可惜黑幕已經落下,無論想要如何也都已變得無能為力……
絕境……或許他們本就不該來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