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仙宮傳說

孤山峽穀內人聲震動,墨者钜子率領的墨者大部已和無相鬼率領的五色教眾第三次對上了。雙方正麵碰撞,一時間誰也吃不下誰,這又與那無相鬼之前設想的情況有很大不同,皆因在那些人到來之前這穀中已出現了太多的變故和太多原不該出現的人,打亂了他最初的計劃。

百目神君沈天行,目光深邃地看著天空中漂浮的雲彩和山穀遠處漸漸平息的搖旌呐喊,內心似已下了重要的決定。現今回憶往事緩緩又道:“當年那從中挑事的幕後主使之人已經被我和老古聯手給斃了,難道你覺得我們會傻到自己去跳崖,卻還讓罪魁禍首逍遙無礙的活著麽?現今這穀裏的爭鬥不知是否也因為那秘密……可能當中有人懷揣的目的比當年更加複雜……”沉默半晌,才又對白星問道:“娃兒,你覺得這世上最珍貴的是什麽?”

白星低頭想了想,道:“應該大多數人都認為這世上最珍貴的是金銀,但其實即使積累了再多的金銀財富,如果被強盜闖入家中也是保不住的。也有人肯定會說是權勢,但權勢也常有更迭,而昔日權高之人一旦失勢落馬,往往會被別人踩得很慘。很多詩書世家的家訓大概會說:世間金銀常易手,唯有詩書傳後人。所以我們家的人也同樣覺得這世間最珍貴的莫過於一個人的品德和才學,以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學習知識和運用知識的力量以及一個人的初衷和堅守的品德,這才是最珍貴的。”

沈天行點頭道:“你說的當然對,這幾句話已蓋過了很多雙眼尚在蒙蔽、心智尚未啟蒙之人的見識。不過……金銀常有易手,權勢不能終全,詩書傳家也往往因為某一代不成器的愚昧後人又或是戰火等因素而就此中斷,曆史上屢次發生過焚書坑儒的事情,很多智慧凝結的卓絕學識和學者都被曆史的洪流無聲吞沒……”

白星道:“您想說最珍貴的東西乃是時間?管理時間的能力既是每個人的選擇能力也是每個人運用這段時間的能力……”

沈天行笑道:“差不多吧,你這說法比較西學一些,大體也是沒有錯的。不過所謂時間,也隻是人為所劃分出來的一個計量單位罷了,時間不是東西,不能拿來儲存或是交易,時間本身也不會真正成就什麽,真正成就了這世間萬物的是萬物自身的變化和發展,萬物獨立抑或協同的變化在點滴的量變中積累出的質的變化,從而改變了這個世界。所以時間這個概念本身也可以說是並不存在的。這世上最珍貴的應該是生命,萬物的生命力!一個人的精氣神,就是一個人生命力的表現,但隨著時光荏苒,少年漸漸變成垂暮的老人,這生命力也在不斷的流逝著。所以,這世間從來也不乏一些人,他們竭盡所能也想要獲得永恒不滅的生命和永不消退的生命力……”

他這說法其實也很西學,如果用中華的語言和文字來概括,也許就是四個字就能表達清楚這些人的追求,那就是——長生不老!

從古至今,無數的人以無數的各種方式投入到這虛無卻又十分誘人的命題中去。

永恒的生命,如果一個人的生命是永恒的,那麽他的思想和學識便也一直都是連貫的,不需要重新啟蒙、重新學習基礎知識,精力和頭腦都能保持在一個相對巔峰的形態,累以百年甚至千年之久,其本身就已成就了這世間最大的寶庫。所以哪怕骨子裏也仍是以學識為重,永恒的生命,自然也是十分誘人的。

再說得長遠一些,秦皇漢武,很多那些個古代曆史中權傾天下的帝王,他們無不都是“長生不老”的忠實追求者。他們也同樣運用自己擁有的權利在這條路上付出了令人歎為觀止的努力和嚐試。

說得現實一些,哪怕科學昌明如現今一般,我們身邊的醫學也好,新興的營養學也罷,還有各種養生的方式和手段,究其原因,也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簡單來說就是為了延長人類的壽命。換言之,每個人都不想做那個“短命鬼”,無論你想沒想過長生不老,但你也一定想要活得更久一點。特別是當一個人年老之後,隨著生命力不斷的流失,他們對生命的追求要麽變得看淡,要麽就會產生更加強烈的求生念頭。

延長生命,終究抵不過“永生”來得更誘人些!

沈天行續道:“國人大多信奉神仙,在我們心裏,除了老天爺是至高無上的之外,就屬那些無所不能的住在仙山仙境中的神仙更令我們向往了。往神話傳說中去尋,大神的壽命動輒都在億萬年之上,其可信度和可考性當然不高。往近一些說,幾百年來民間津津樂道的三豐真人,以及他廣為流傳的種種故事,曆史上確有其人。關於他的傳說更不勝枚舉,有人說他活了兩百多歲,最後羽化飛升成了真正的仙人。這恐怕是關於長生不老最接近我們的一次傳說了。我們不常將神佛掛在口中,但每個人對仙的向往和追求就像從生下來就刻畫在了骨子裏一樣,哪怕到老了,都依然表現出一如既往的濃厚興趣。仙人信仰,早在道教之前就已經有了,後來這種信仰被道教繼承,又以‘五仙論’劃分出了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暫且不說那羽化飛升高高在上的天仙、神仙;也不論五行之氣誤交誤會,形質且固的人仙和那欲於速成、形如槁木、心若死灰的鬼仙;單就地仙而論,古書上說:地仙者,天地之半,不悟大道止於小成,唯以長生駐世,不死於人間……長生駐世,不死於人間……這不就是長生不老麽!”

無論傳說是怎樣的,當中的仙人無論有多麽強大且神秘莫測的法術和手段,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長生不老!這似乎是仙人們所必備的一個基礎點,先修得長生,後才能得有其他種種。仙,是縹緲聚散無常的,但仙也切實的有某種賴以長生的神秘手段,更或者說長生的伊始就是開啟修仙那扇門戶的鑰匙。是以秦始皇海外求仙山,才有了徐福率五百童男童女駕船出海的故事。

五色教,原名五行教,乃是脫胎於戰國末期鄒衍所創立的陰陽家一脈。戰亂避禍,長途跋涉遷徙至雲南一隅,最終創派而生。

陰陽學說和五行學說一直是五行教中的主流思想,而這些學說追求到最後都繞不開一個點,那就是——得道成仙!

世世代代、數以萬計的人,躲在深山之中煉丹修真,以求成為真正的“仙”。不管是天仙、神仙、地仙、人仙、鬼仙,他們都期望成為其中的一員。地仙,長生駐世,不死於人間……短短幾個字,卻讓無數人花費了無數的精力和時間投入其中,隻為終於能成此法。五色教的曆史中,很長一段時間內,人們都在為這個目標而努力著。但可惜的是,卻始終無人能夠踏足此境。反到是從中衍生出了各種煉丹、用藥、用毒,專功那陰陽變化、五行生克的手段和法門,這也成為了五色教日後立足於江湖的根本。

然而事情總有例外,就在耗費了幾代人求而不得的過程中,偏偏還是有人做到了。

其時,正值元軍南下,五色教中一個籍籍無名的普通教眾為了躲避燃燒到大理國的戰亂而舉家避禍,一眾人等潛行入了那深山老林之中。戰亂是暫時躲避過去了,但這人也無意中踏入了一處仙境!

據他後來回憶描述,那仙境中四季流水淙淙,冬不結冰、夏不溢出,永遠保持著那樣一道水流自上而下川流不息。遍地鮮花終年長盛不敗,到處生滿了各種珍貴的靈藥異草。其中,一座巍峨的宮殿依傍著環形的山勢層層而立,四周雲霧嫋繞,宮殿猶如置身於半空之中。眼前景象纖塵不染,更像極了傳說中才有的仙人宮殿。

那仙宮之上,樓閣亭台一應俱全,和戲文裏說的如出一轍,真如親身來到了南天門上,淩霄寶殿之前一般。

偌大的仙宮卻空無一人,不僅沒有仙人,更沒有一個活物,隻除了他自己。

那人滿心歡喜,眼花繚亂地在其中轉悠了不知多少圈。忽而一日,仙宮之中雷鳴閃電突然大作,那些個美輪美奐的景色和建築在狂風暴雨之中變得飄搖不定。凝目望去,隻見空中有一白龍和一黑龍正在互相纏鬥,二龍扭滾在雲層之中翻來覆去打得不可開交。他一介凡人哪裏見過這種景象,當時便驚得呆了。那二龍纏鬥翻騰難解難分,不多時,忽聞空中一聲龍鳴響徹四野,那白龍和黑龍各自負傷雙雙墜下地來。那人急忙頂著風雨趕近去瞧,眼見那雙龍下墜之處近在眼前,但地上卻沒有見到龍屍。地麵上的植被不知被什麽東西燒灼成了焦炭模樣,四下裏黑漆漆一片難以分辨。但那人卻還是從中找到了一件奇異的東西。正當他滿心歡喜將那東西攥在手裏的時候,整個仙宮卻都開始震動起來,似是隨著那一白一黑兩條巨龍的墜落而也將瓦解潰散一般。頓時間,隻見地麵不斷震動下陷難以立足,樓閣亭台之上的瓦片、梁木等紛紛不斷墜落砸下。再無他法,隻得沒了命似地隻顧往外逃竄,到後來這條命終是保住逃了出來。可回過頭來,那仙宮仙境卻如夢話泡影一般消失在了山林的濃霧之中。連同仙宮一起消失的還有他的家人。隻有手中還攥著拾來那物,讓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這番奇遇並不是夢,他是真的到過那裏,手裏的東西便是最有力的證據。

此後,那人回到教中,將自己的奇遇經曆和大家說了,並將那仙宮中所得之物雙手奉給了當時的教主。

起初眾人對他的話大多不信,也沒太將那物看在眼裏。可隨著時間不斷推移,這人的話卻讓越來越多的人不得不信。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遵循著自然規律漸漸衰老,然後死去,唯獨隻有他還是那時候的模樣,自仙宮回來之後精力和容貌就再也沒有改變。

開始,周圍的人都很羨慕他。紛紛提出請求,求那人帶領眾人再入一次仙宮,大家也都跟著去沾沾仙境中的仙氣,說不定吃了那裏麵的仙草或者喝了那裏麵的水之後也能圖得個延年益壽也說不定。那人開始還挺憂鬱,但也經不起眾人軟磨硬泡,終於還是答應了。按著自己的回憶又來到曾經誤入仙宮那處深山裏,眾人費勁心力找了一年多,卻哪裏再尋得那仙境的入口?眾人無功,隻得悻悻而返。

再到後來,大家對他的羨慕卻慢慢變成了恐懼,隻因此人如果就這麽一直不老不死的活著,於旁人而言實在是件格格不入的事情。所以周圍的人又都紛紛開始懼怕他,驅逐他,隻因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終於,人心裏那個永遠也填不滿的名家貪婪的坑洞又滋生出了另外一些不同尋常的想法,一些違背倫理且殘忍異常的想法。有人提出,是否吃了他這地仙的肉之後也能換來眾人長生不老?有人提議,自然就有人附和!在一個雲層堆積得連月色都透不出光亮的晚上,這些人懷著他們心底裏那肮髒無恥的念頭,夥同起來將那入過仙宮長生不老之人殺了……不僅殺了,還將他的血肉骨髓等等一一烹煮之後一同分食,以此尋求追求長生的可能。

他們都想長生不死,但既不想變成第一個,那樣很可能會被別的人以同樣的方式殺了,然後再吃掉。他們也不想比別人慢一點再享受到那長生不老的果實。所以他們將那曾去過仙宮之人的屍體分配得很平均,然後互相監督著彼此,一同吃了下去。在一個昏暗的,充滿血腥氣味的屋子裏,他們用各種他們能夠想到的辦法,把那人完全分食了……

白星聽到這裏都忍不住想吐了……

後來呢?那些人後來怎麽樣了?難道他們竟通過這樣的方法真的讓自己活得了永生的能力?

答案卻不是這樣的。第二天,那些分食了他血肉的人沒有一個還活著,他們的死狀,全都像遇到了這世間最恐怖的東西,到死的時候臉上都凝結著那種極度驚恐的表情,麵朝同一個方向,圍成一個圈,跪在地上僵直的死去……

自此,地仙不再留人間,世上再無仙宮現。

白星出神地用手拄著下巴,思考道:“但這畢竟隻是一個傳說,哪怕隻是流傳在五色教中的傳說,小範圍的傳說……那也未必便是真的,這世上恐怕也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仙人的存在,更別說是仙宮了……”

沈天行拉著白星的衣角,伸手往那躺著沈浪在內的水缸位置指了指,鄭重道:“不瞞你說,那人從仙宮裏帶出來的就是‘撼龍尺’。此物之後便一直為曆代掌門執掌之物。”

白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道:“您是說,那撼龍尺是真龍墜地所化?乃是得自仙境的事物……乃是一件真正意義上的神兵?!”

沈天行道:“有些事雖無從考證,但沈浪當時失控的樣子你也見到了,你覺得那是這人世間該有的狀態嗎?他的失控能用現有的科學去解釋或證明嗎?”

白星被問得啞口無言,隻得連連搖頭。

沈浪失控的樣子自然是十分恐怖的,他那時就像一隻野獸一樣,正在四下裏奔竄、獵襲著眾人的靈魂……來自靈魂的攻擊……這世上原沒有什麽東西能抵擋這樣的攻擊的……

撼龍尺自然也非凡物,否則那關節上沈天行又怎能憑借此物暫時鎮住了沈浪?或許此物真的來自於仙宮,真是真龍墜地所化也說不定……

但白星還是無法相信這世上真有什麽長生不死的地仙之軀……

回想起老人之前神神秘秘還說過那樣一句話:五色教一魔四鬼之中,有一個已經不再是人……那又是什麽意思呢?莫非五色教之內到現在還藏著一個長生駐世,不死於人間的地仙不成?

但可惜沈天行此時偏又不肯再往下細說什麽……

隻繼續又道:“撼龍尺本就是我曆代教主執掌之物,此物與那傳說中的仙宮密切相關。自那出入過仙宮,長生不死之人被一群愚眾分食喪命之後,撼龍尺以及這傳說便一直被視為教中機密,隻有一小部分人知道……但是後來,撼龍尺卻失竊了,一直過了很多年後,此物卻又出現在了千裏之外的墨者手中。再往後的事,娃兒你也是知道的。”

“您是說,當年挑起爭鬥的那幕後之人根本就是衝著那仙宮和長生不死的秘密去的?”

“沒錯,那人……應該說那群人,其中一些原本是分食了那出入仙宮地仙之軀的愚眾的後人。事發之後,很多人自覺在五色教中已經無法立足,便自行離開了。隻是沒想到他們還始終惦記著撼龍尺和仙宮裏的事,惦記著那長生不死的事……不死於人間,嘿嘿……他們以為真的能做到麽……嘿嘿嘿……”老人笑的什麽,白星不能理解,也無法再繼續多問。

白星望著山穀內隱隱可見的臨時戰場,憂心道:“所以,現在這穀內很可能也混跡著當年那些渴望長生而不惜吃人的人的後人,他們仍然相信那個傳說,仍然不惜一切手段都想要獲得長生的秘密,哪怕是還未被證實的方法……”

“恐怕是的……”

“那您怎麽又將這故事告訴了我?”

沈天行無奈一笑,道:“因為我已入了聖墳,便算是個死人,即使現在還活著……也再不能離開這孤山峽穀半步。五色教教主本就是‘天選’產生的,離了‘那物’的存在,教中自此不會再有教主了……從此也不會有人再知道這秘密。雖然教派傳承了千年,但也是時候該散了……讓那些本就不該流傳於世的秘密和越來越脫離人性的毒物都隨著我們這一代人散去吧……這是一個新的時代,我們的後人應該張開雙手去擁抱屬於新時代的幸福才對,不該還沉醉在那些陳舊的恩怨和無謂的限製裏。”

白星發現,眼前這老人遠比很多人都更開明,他不但已摒棄了幾千年來很多門派固守的派別之爭,更願意為了新的時代和後人的幸福將那些腐朽愚昧的部分全然斷去。他比任何人都更想融入到這個新的時代中去,去擁抱屬於新時代的幸福。恐怕他和古老爺子的想法都是如此,以至於寧可將很多過往和秘密都爛在自己肚子裏,也不願意告訴沈浪,哪怕隻是一丁點。他們都太愛沈浪了,愛的方式有很多種,他們選擇了最委屈自己的一種,然後寄托自己的希望在沈浪的身上,希望他能夠擁有那一切的幸福,屬於新時代的幸福。

老人說完這些時,天色已經更加暗沉了。他用手裏的竹簽撥動著油燈裏的燈芯,把光焰調得再光亮溫暖一些,忽又道:“之前還有一個年輕人入穀遇險,機緣巧合之下也被老朽救下了。現將他安置在另外一處洞穴裏已經十來天了,估計再有兩天,他的傷也該好了。那時候他便也出得這山穀去了。”

白星麵露喜色,追問道:“您救起來的可是一個不愛說話,還總是臭著一張臉的年輕人?”

老人歪著頭看了白星一眼:“你又知道?不錯,確實是這麽個年輕人,一張臉上的神情總是臭得,就像別人永遠欠了他的錢一樣。看了就令人討厭,早知道還不如不救了……”啞毛被無相鬼的蟲陣困住,也幸好不是無相鬼本人操控的蟲陣,否則哪裏還有援救他的機會?不過也幸好碰到的是百目神局這樣一位用毒用藥行家,否則旁人就算有心也終究難以施以援手。

白星笑道:“您老可真是救對人了!他雖然和我沒什麽關係,但您那孫兒之所以會貿然進穀,為的就是找到此人。他叫盧用,綽號叫做啞毛,這些年來一直和沈浪形影不離的好兄弟。”

老人不住輕笑道:“嘿嘿……啞毛,這名真是叫得太貼切不過……那小子還真是像個啞毛神一樣,悶戳戳呢,脾氣卻又挺衝。”

白星漸漸覺得,眼前的百目魔君遠沒有傳聞和想象中那麽偏激和恐怖,現在來看他的容貌甚至已不似初見時那樣難看了。骨子裏,他也是個和藹的老人,一個處處為自己的兒孫輩們在著想的老人。或許是因為他身處的時代和位置的原因,那種身份下需要他那猶如妖魔的一麵。就像人們永遠不會願意相信五色教的教主,一派用毒的宗主會叫百目神君;世人總認為他就應該是一個魔君,百目魔君!

沈天行的行事和說話的方式都和沈浪很像,應該說是沈浪一直在模仿著他。即使沈天行已經離開了那麽多年,沈浪仍然對他的一言一行時時刻刻都不曾忘記。心裏總想著他,所以日後的沈浪也成長為了一個和他言行和相像的人。

聽聞這些故事後很多事情都被聯係到了一起,白星獨自坐著又想了好久。老人則一直靜靜坐在浸泡沈浪的那口大水缸前,不時又小心地添加了些什麽藥物進去。

白星許是想明白了,這時開口喚道:“爺爺,這麽些年您一人呆在這山穀裏,會感到寂寞嗎?”

沈天行聽得渾身一震,嘴裏不覺回道:“不……不會太寂寞……”忽而又變得情難自已,連話都快說不清楚,嘴唇顫抖情緒激動,道:“你…你……你剛才喚我做什麽?”

白星溫和的笑道:“您是沈浪的爺爺,沈浪是我的朋友,按道理我當然應該稱您一聲爺爺才對。隻可惜沈浪現在沒醒著,不然他要能和您說說話,那才真的開心呢……”

沈天行顫巍巍依在一處石壁上,伸出的手指更加顫抖起來,道:“你…你再叫我一聲?”

白星盈盈一笑,毫不猶豫便大方清脆地喚道:“爺爺……”

兩行老淚自他的眼眶中汩汩流出,沈天行忽而激動得大笑不止,那笑聲悲壯而蒼涼,不斷連連點頭,道:“好…好…好……你很好……你和浪兒,你們都很好……有你代他叫我這一聲爺爺,我實在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他孤身一人獨處深山之中,年深日久,人性原本已經被磨得十分淡了。這些年來心心念念最不能忘懷的便是自己這孫兒,也不知在夢裏多少次見到過沈浪,更無數次的幻想過他現在長成了什麽模樣。十多年過去了,如今終得如願以償,怎能不令人高興。止不住感歎流淚,喃喃自語道:“你們來到這峽穀裏幾天,我便一直巴巴的悄悄在後麵跟了你們幾天……總算老天爺可伶我,在我入土之前還能再見上浪兒一麵,還能見到你這麽好的孩子,聽你再叫我一聲爺爺……”

老人情緒激動一時難以平複,白星便一直陪著他說說閑話,撿這些年江湖裏發生的趣事充作談資聊了許久……其中還有她見到沈浪以後發生的很多事,那是老人最掛在心上的部分,無論再聽幾次都不覺得乏味……

許久沒有人陪著老人這樣聊過了,他醜陋的臉龐上始終掛著笑容,一老一小有說有笑,這久違的陪伴,對於老人來說更比世上任何事物更加珍貴,他們一直聊著,一直聊到了東方泛出了魚肚白的時候方才勉強停住……

白星終於還是忍不住又將話題轉到了如今的沈浪身上,問道:“爺爺,他…他現在該怎麽辦才好呢?”

沈天行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斂了起來,緩緩道:“他現在這樣,和早年間的經曆脫不開關係。簡單的說,就是他體內那點真龍氣息被外界的刺激全部激活點燃了……現在的沈浪,就像一個不住往外發泄的噴火筒一樣,如果那真龍氣息盡了,他的神魂也就跟著散了,他的人……恐怕也就保不住了……對於那種神秘力量深層的原因,恐怕這世上尚且還無人能知曉答案。有些人也許會認為這是一件好事,至少很酷炫;但實際上,那隻因為這事沒落到他的身上,所以他才會這樣去想……宇宙洪荒,天地六合之內本就無所不包且無奇不有,凡人的肉體和靈魂又怎麽可能承受得住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反複衝擊折騰……”老人愛憐地看了奄奄一息的沈浪一眼,續道:“那時若在晚上個一時半刻才製止他,以那種失控程度而言,隻怕我們現在看到的隻會是一個全身骨骼、筋脈和肌肉都紛紛盡散成絲的沈浪……一同分崩離析的不止是肉體,還有他的神魂也會如此……”

白星忍不住落下淚來,道:“還好您老人家及時趕來了,否則這天底下恐怕沒人能救得了他……”五色教擅長用毒,通常擅長用毒的人也擅長醫道,更何況來的是百目神君沈天行,十全先生親傳的徒弟呢。

老人卻搖頭道:“不是的,這一切都是他的造化……如果你們沒將那撼龍尺帶出聖墳,便無法阻止那個失控發狂的沈浪;如果我們不是恰巧身處這七星拱天門的寶局之中,倉促間也無處找尋那些個天地匯聚而成的續命靈藥保他肉身不散,更別提什麽魂魄重聚了……”

撼龍尺神秘的力量就像江心的萬噸巨石一般,任你水流衝擊也兀自不能撼動它分毫。平時看著黑黝黝毫不起眼的那塊破鐵條,關鍵的時候卻是救下沈浪一命的關鍵之一。能壓製住一個魂魄的,隻有另外一個更加強大的靈魂。

那整整一缸的黑綠色**,正是七星拱天門寶局在漫長歲月中以方圓百裏之內所有的精氣凝聚淬煉而成的天然靈藥。這種大自然的饋贈,絕非人力所能達到,更非機緣不能強求。沈天行來到此間已經整整十多年,期間收集的這些天地精氣淬煉出來的靈藥,恰好在此時派上了用場。但即便如此,其中也還是有很多不足之處。

老人又喃喃續道:“七星拱天門,聚鼎化丹丘。按照古書上的描述,這裏的風水形式烘托成為一個天然巨鼎,鼎接天地,以地脈精氣為引導,漫天星辰之光為火種,凝練而成的丹藥原應該也是無上的仙丹才對,先把那傳說裏仙丹應有的那些功效:什麽肉白骨、活死人之類暫且放下不說……這麽大的寶局,這麽大的天生巨鼎,所煉化出來的仙丹應該必定不會太小、太不顯眼才對……但可惜,這些年來我雖然搜索遍了這穀中的每一寸地方,就隻找到這些個富含藥性的黑綠色粘液。現在看上去,這些東西似乎還挺靈驗、挺神妙的,但從理論上來說,如果跟那寶局中所凝練出來的真正的仙丹相比,這些不過隻能算作是凝練萃取過程中廢棄滲透出來的藥渣罷了……”

藥渣?……本來沈浪的情況看起起來還充滿希望,但隨著老人的解說越來越往後移,白星怎麽又開始覺得沈浪的處境依舊還是那麽的不太樂觀……緊張問道:“那現在應該怎麽辦?”

老人眯起了雙眼,滿臉無奈的看著崖邊緩緩升起的一輪紅日,道:“等,除此別無他法……這些粘液雖然隻能算是藥渣,但效用還是有的,再經過老朽配比,剩下的便隻能是等待了……等待這藥力充分滲透進沈浪的每一根骨頭、沒一絲肌肉裏,然後重新的、逐條的穩固住人身上重要的脈絡,盡量不要去打擾他,讓他原本的神魂得到由內而外的充分滋養,也許……也許還能有救吧……這小子的命到底夠不夠硬,要看他是否能夠等到他真正續命還陽的那天了……”

白星問道:“那續命還陽又需要多久?”

老人一邊俯身查看了一番沈浪當前的狀況,又緩緩調了幾種藥物,然後順著缸壁緩緩滑進水缸裏慢慢溶解。這才緩緩道:“大概需要七天,在這七天時間裏,切忌不能有一丁點的驚擾,否則神魂一亂,立馬便有性命之憂!七日之後過後,如果這小子的命夠硬,神魂得以重聚,自然會還陽醒來的……那之後,我希望你們能盡早離開這塊是非之地!若是這小子福薄命薄,等不到那七天還陽重聚的時候,娃兒,你也便不用再管他了,便獨自離去吧……人,這些都是命,莫道還沒有活夠,黃泉路上無老少……”

白星聽了這話沉默不語,如果七天之後沈浪真的沒有活轉過來,她真的忍心就這樣一個人走嗎?但她還是微笑著點了點頭,臉上充滿了信心,道:“我答應爺爺,一定會的!等沈浪醒來之後我們就盡快離開此地,從此再不踏足這裏的事。隻是您和古爺爺……”

老人也盡量平和地笑了笑,道:“放心吧,我和老古都能自保。那撼龍尺……就留在這吧,你替我暫時收好,有它在還能指望它鎮住沈浪的神魂不再失控……我…我這就走了……”

白星一怔,沒想才見麵沒多久,這麽快又要道別,關切道:“爺爺您要去哪裏?”

老人苦笑搖頭:“有些債總是要還的,有些事情是從我和老古身上開始的,理應從我們這裏將它結束……我們都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再去犧牲,在這樣一個新時代裏,為了那些無謂的恩怨而犧牲,那是不值得的。每個人都應該更好、更幸福的活著……”說罷轉身便要離去。

沈天行和古老爺子這方麵的脾性一樣,行動起來總是雷厲風行,旁的人或事更不可能再阻隔他們一時半刻。

白星還想再說些什麽,但終於還是沒有開口,隻揮手呼道:“爺爺保重,等事情過了我和沈浪一定會回來看望您的……”

老人遠遠回頭一笑,便已獨自消失在了清晨的霧氣之中。

白星回轉進洞來,眼看全身都浸泡在黑綠色藥渣之中的沈浪,露在外麵那張臉龐上依舊沒有一點生氣,但似乎卻多出了一絲笑容。也不知道他這個樣子還能不能聽見周圍的人說話,想到這,白星的臉上禁不住飛起了紅暈,有些話她既想讓他明白,又不好意思讓他知道。她趴在缸邊上靜靜地看著沈浪的臉龐,嘴角還是不自覺地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她心裏在想些什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們誰也不能再去哪裏,能夠靜靜地陪在彼此身旁。

隨著那曾經名動江湖的墨者钜子通天神猿古通再次現世,以及一度令人聞風喪膽的五色教主百目神君沈天行也加入到了當前的戰局之中,這孤山峽穀裏的溫度隻怕會沸騰得更快一些。未來會是怎樣的結局?誰都猜想不到,隻能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