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蟲陣

沈浪與那楊慎正自爭鬥,險象環生之下被人救走。

那人來去如風,在場眾人雖多卻是誰也沒看到他的麵目,隻留下那一劍**寇王老爺子怔怔呆在原地,眼看掉落在地的長劍,腦海裏想起了無數陳年往事,口中不住喃喃自語:“是他……他還沒死……”他,卻又是誰?那王老爺子隻跟著了魔一樣兀自念叨,偏又遲遲不能說出那人的名號來。

白星擔心沈浪安危,從後一路尾隨,終於還是不顧眾人的目光追了上去。

隻留下那鐵血青年團的眾人還在原地張眼觀望,片刻之間,三人早已去得遠了。

沈浪被一隻手掌兜胸按住,一口氣息被拿捏得恰到好處憋在胸口,渾身難耐以極,隻覺整個胸膛隨時都要炸裂開來,偏偏氣息上下不能相繼,受阻之下,口中卻是半個字也沒法叫喊出來。

如此奔出幾十步,隻覺那人手裏突然一鬆,這才終於是將那口氣給喘勻了。

正待開口,隻聽那人已朗聲笑了起來,語聲朗朗,豪邁卻又熟悉,簡短道:“跟上來。”說罷腳下一加勁,繼續不停往前奔跑而去。

隻這簡短的幾個字已經聽得沈浪心裏那是激動難當,待看清來人身型相貌後心裏更加覺得親切而踏實。二話不說便跟上那人的腳步,快速追了過去,兩人一前一後,始終相距三五米的距離往前奔跑;直跑到周身大汗淋漓時,卻也不見他有絲毫停下腳步的意思。沈浪這時一股岔氣又剛好憋在腰腹之間,越往後來越感到疼痛異常,終於忍不住,踉蹌止住了步伐,大口喘著粗氣,口中上氣不接下氣,搖頭喚道:“不…不行了……憋…憋得慌……古爺爺,別…別跑了……”

那人身型一停果然也跟著站住了身形,隻見他一頭銀發根根見肉,齊胸長髯也同樣剔透雪白,臉龐方正,麵色紅潤,雙目如朗星一般充滿正氣。嘴角含笑站定之下定睛再看,此人實已是一個年逾七旬的老人。隻是沒想到跑了這麽半天,老爺子神色間也還依舊氣定神閑,歲月仿佛隻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卻並沒有損耗他那仿佛用不完的精神氣力一般。這時回首投來略帶責備的目光,沉聲道:“讓你平日少喝點酒,少抽點煙的……沒事多跑動跑動,別把身上的功夫平白荒廢了……唉……你卻總是聽不進去……”

來人正是古通,古老爺子。

沈浪的爺爺失蹤後,他便和啞毛一直跟著古老爺子生活,三人之間這份亦師亦親的關係本十分難解釋明白。但眼前的古老爺子,實在便已是他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老人對沈浪素來疼愛有加,但沈浪因為自己爺爺失蹤的關係,心裏雖然也敬重、愛戴古老爺子,但無意識的行為上卻總是和老爺子若即若離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或許在他心裏,隻有那個早已失蹤且生死不明的爺爺才真正是他唯一的親人。是以古爺爺是古爺爺,但原本那位卻依然還是爺爺,中間隻一個姓氏相加,但在他心裏卻總也堅守著這樣一份不能逾越的區分。

沈浪終於是把腰間那口岔氣給喘勻了,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傻笑道:“古爺爺,你怎麽來了?”

古老爺子將臉一板,佯怒道:“還敢問我怎麽來了?剛才要是遲來那麽一會兒,你還有命在麽?非得是一劍穿胸,被生生捅上兩個透明窟窿不可!浪兒,到是我得仔細問問你了,你們兩個小子,無緣無故跑這深山裏惹的什麽事?對了!話說,啞毛那小子人呢,怎麽隻見你一個?”那日,古通老爺子接了個沈浪打來的電話,電話裏隻說工作不幹了,但有些事情還要處理,所以要晚些才回去。可過了沒幾天,與他們一同而來的那火車上受了驚嚇的胖老板卻已折返了回去,還按著沈浪做員工登記時留下的地址找上門來。見了古老爺子,把遇到的事情前後那麽一說,古老爺子卻是再也坐不住了……以他那雷厲風行的性格,當下便問明了地方,又謝過那胖老板專程上門告知的情誼;二話不說,一點也沒敢耽擱,這便日夜兼程地趕了過來!等尋到穀中時,恰巧正見到沈浪命懸一線的情形,也幸得老爺子及時出手,這才令沈浪化險為夷,然後帶離了眾人,遠遠奔來此處。

沈浪聽古爺爺這麽一問,連日來的委屈終於得到了一個傾訴的地方,眼眶裏憋著眼淚,滔滔話語如決堤了一般,事無巨細的將前因後果和這些天的種種遭遇一五一十跟老爺子便都說了一遍。

古通撫著胸前長髯靜心聆聽,越聽到後來眉頭便皺得越緊,忍不住斥責道:“哼……啞毛那小子!平日裏話不多,卻是滿肚子的心思……他怎能如此衝動就做下這樣的決定來?未經他父母和我這師傅的同意就隨意加入江湖幫派,還連累得你也莫名其妙地牽扯到這樣的麻煩中去……待見到他定要好好懲罰!”說罷不住搖頭,啞毛這徒弟於他而言絲毫也不比沈浪在他心裏的重要性要輕上多少。老人一生,除了早年間那些個他不願意再提的往事,最得意的便是行將就木之前還能收了這樣一個天賦極高且已初見功效的徒弟。如今孫兒是找到了,徒弟卻依舊音訊全無,以眼前穀中的形式料想下去,又如何能不為啞毛的安危感到憂慮?

兩人正說話間,那古老爺子忽然一頓,抬手打斷了沈浪的話頭……臉上顏色微微變化,忽而冷冷對著身後林中喝道:“既然來了,便就出來吧!”

正不知老人這是因何而起,隻見身後不遠處林木一分,已經聘婷地從中走出一個人來。由此也不得不佩服,老人真是好耳力!好警覺!

隻見來人是個年輕的美貌女子,烏黑的秀發在腦後幹淨利索地紮了個馬尾辮,身材苗條婀娜,身上卻穿了一套較為寬大的男式黑色中山裝遮住了曼妙的曲線,來人卻正是那白星。

沈浪一見到她,臉上已情不自禁笑開了花,忙對老人解釋道:“古爺爺,這不是外人,便是我和您說過的那位白星,白小姐……”

老人聞言不住點頭,臉上的神情頓時緩和了許多。上下仔細打量了那白星一番,和藹笑道:“你便是我家浪兒新近結識的朋友?嗯,不錯…不錯……一看就是個幹淨利索的娃兒。”

白星原以為沈浪是被惡人虜了去,心裏擔心他的安危,是以才會一路追趕到這裏。哪知現在所見到的情形卻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沈浪既然沒有危險,那實在是再好不過,隻是如此一來她便也沒有更多留下的理由。見老人稱讚自己,連忙恭敬還了一禮,口中笑著問候道:“您好!”

“好…好……”老爺子見了白星也不知道心裏正想些什麽,臉上早已笑得合不攏嘴。

白星抿嘴笑道:“常聽沈浪提起您老人家,說您博古通今,一身正氣更是我們這些後輩學習的典範。‘通天神猿’的名頭,當年江湖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今日一見,您老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英武硬朗,真是聞名不如見麵……”說著緩步走朝兩人走了過來。

世人誰不喜歡聽到別人誇讚自己,古老爺子自然也不例外,嘴角的笑容也更加上揚了些。

沈浪的臉上也洋溢著笑容,他心底裏確實很想讓古爺爺也見見這位諸葛家的掌上明珠,諸葛白星。現在見他二人初次見麵就顯得如此互相感覺良好,他心裏又何嚐不覺得此情此景實在是其樂融融呢?至於是為了什麽而如此高興,他恐怕又說不清個所以然來。

白星緩緩走到了二人身前,距老人更近一些站定站定了身形,再次一抱拳,拱手行了個大禮。古老爺子忙笑著上前相扶,口中連連道:“唉,朋友相見,何必這麽多的禮數,快快起來,起來說話……”哪知話語未歇,指尖剛觸及對方衣袖時便覺得那白星衣服裏整個身子的肌肉都是牢牢繃緊了的!不等旁邊沈浪反應過來,隻見那白星手掌一翻,一雙嫩白的手掌中寒光閃閃,早已夾住了一根化骨神針!往前一遞!朝老人胸膛之上重重拍將下來……

沈浪一聲驚呼,頓時嚇得話也說不出來!這……這是怎麽回事?

古老爺子臉上含笑,似乎對那拍來的手掌和毒針絲毫未見,更像早就知道會是如此一般。待那白星的手掌拍到胸前一尺距離時,隻見他胸口突然往裏一縮,右手斜起,輕輕往她麵門上掃去。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掃,卻已將淩厲襲來的白星逼得往後連連跳開兩步這才站定了!雙眉倒豎,一張俏臉嚴肅緊繃,充滿了森森殺意!

沈浪驚疑叫道:“白…白星……你為什麽要對古爺爺動手?!”

古老爺子嘴角含笑,似乎把眼前這一切都當做是理所當然一般,隻是靜靜站在一旁,也不繼續追擊。

白星站在兩人中間,臉色更是極為難看,忽然斜斜朝沈浪跳來,麵上神色顯得更是焦急,口中急呼道:“快!快離他遠點!這…這人是無相鬼裝扮的!”

此話一出,更實在是大大出乎了沈浪的意料!

那朝夕相處的古爺爺怎麽突然就變成了白星口中的無相鬼?

可看她樣子卻又不像是在說笑,心裏一時神慌,忍不住轉頭去看眼前這個古老爺子。隻見他臉上依舊含笑,還是沈浪所熟悉的那份神態,左手背在身後當中而立…….無論怎麽去看,都還是曾經那個自己所熟悉的、朝夕相處並撫養他長大成人的剛直老人。

此時,老人的臉上依然掛著他所熟悉的那種笑容,但右手單掌卻已如一把無形的利刃一般高高舉起,然後又重重劃了下去!勁風到處,竟像是一堵無形的牆壁,將那白星往前探來的身形硬生生阻截得往後一頓,然後仰麵又跳了出去。

沈浪心裏更加驚疑不定,失聲叫道:“古爺爺,你……”

古通臉上的笑容已漸漸收攏,眼神變得像磐石一般堅定。對沈浪表示的驚疑更連頭也沒回一下,也沒再多看一眼,反對那白星朗聲道:“老朋友,好久不見啊……”

老朋友?古爺爺什麽時候認識的白星?二人就算相識,但以白星的年紀,他們之間怎麽可能會是“老朋友”?!

突然想起之前曾聽白星說過,那無相鬼可謂是當今天下易容改扮的第一高手。為了能夠更好的變裝化做他人模樣,無相鬼竟不惜使用某種殘酷的手段將自己的形貌完全毀了去,為的隻是能夠更好的貼合別人的容貌與根骨,隨時隨地都能更好、更快地化做他人的樣子出現。想到此處,忍不住又往古老爺子臉上多看了幾眼,再往白星臉上多看了幾眼,依舊沒有發現他們哪有分毫的破綻,這不活脫脫都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古爺爺和諸葛白星麽?

白星仰麵跌倒在地,又立馬翻身站了起來,神色間顯得更加急切且慌亂,對沈浪再次急呼道:“你還等什麽?快!快動手!一齊動手,殺了這無相鬼!”

沈浪聞言,手裏柴刀不自覺地一緊,心裏依然遲遲下不了動手的決心。

正在這時,那古通老爺子忽然轉過頭來瞥了沈浪一眼,禁不住搖頭歎了口氣,低緩道:“唉……這娃兒,始終還是嫩了點……”

白星馬上便抓住了機會,身子往前一躍,已繞過了古通老爺子身手所及範圍之內,斜斜竄了過來,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想要將沈浪拉在自己身邊,口中急呼:“快!快過來!”

沈浪本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偏偏又說不出那種感覺,此時見白星向自己伸出手來,隻見那一條光滑的手臂上潔白無瑕,哪裏卻有半點傷口。想起自己初次遇到白星時她已神誌不清且命在旦夕,若不是虧得自己用醋從她臂彎裏逼迫出那百目蟲蠱的蠱毒,她後麵又哪裏還會留有命在……但眼前這隻手臂卻是無暇的,無暇得連一點傷痕都不曾留下,手心裏不禁咯噔一下,此時關竅一通,眼前情形也頓時變得一片澄明。忙將自己的手也往那白星遞了過去——隻不過,遞過去的卻是抓著柴刀的那隻手!柴刀的刀鋒所指!夾著一股勁風迎麵朝那白星劈了下去……

白星一驚,急忙又往後躍開了兩步,滿臉驚愕地看著沈浪,聲音顫抖,道:“你…你這是做什麽……”

沈浪沒有開口,臉色早已變得難看得很。

古老爺子忽而仰天哈哈大笑了幾聲,衝那白星朗聲又道:“老朋友,連一個二十出頭的娃兒都看穿了你的把戲,難道還準備接著往下演麽?”

白星焦急之下,似乎目中已急切得快要流下了眼淚,眼看沈浪不信自己,委屈得忍不住抽泣起來,哭得梨花帶雨,口中顫巍巍道:“你……你難道竟懷疑是我?!”

從剛才到現在,沈浪的眼神已經經曆了一輪變化,從開始的驚慌、猶豫漸漸已轉變成了現在的冷靜和堅定。他冷冷看著眼前這個白星,冷冷道:“不管出於什麽原因,我隻希望你不要真正傷了白星才好,否則……”手中柴刀一展,剩下的話他已不願再去多說。

白星低垂著頭,更加委屈不已,哭聲越來越大,哭到後麵甚至令人覺得有些撕心裂肺,令人忍不住想去勸慰她……可沈浪畢竟還是忍住了……漸漸地……哭聲越來越低,終於才又停歇了下來。當白星的臉龐再次抬起的時候,她的整個人就突然變了……

也許容貌還是原來那個樣子,但給人的感覺卻已完全不同,神情間已變得陰狠而狡詐,變得就像是剛從地獄中掙脫的惡鬼一般,那眼神,看人一眼都能令人覺得鬼氣森森,渾身上下不寒而栗……

一滴淚水還掛在她的腮邊沒有滴落,嘴角已止不住斜斜上揚起來,陰惻惻發出陣陣尖銳的笑聲。等她站起了身,已不再繼續偽裝下去,不得不說,之前的白星裝得那是真像,十分中已失足占足了九分。這會兒那白星正叉腰,對著古老爺子冷冷道:“老朋友,幾十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還是那麽老奸巨猾……”原來眼前的白星竟真的是無相鬼所假扮的,而其目的更加單純,隻是簡單而直接的為了除掉古老爺子才這麽做!隻是古老爺子身手也實在太硬,無相鬼一計不成又心生一計,想要轉而挾持沈浪以作為威脅,不料竟也被沈浪在片刻之間便撞破了他的陰謀。

那真正的白星現在如何?她的人在哪裏?沈浪現在最關心的是這事……

從古通老爺子和無相鬼的對話中來看,他兩人應是老相識了,認識了幾十年,卻上來就下狠手,要置古老爺子於死地!而且他們既然相識這麽多年,可為什麽關於五色教,關於無相鬼,關於江湖上的這些個事,自己卻從沒聽古爺爺提過呢?這麽多年過去了……沈浪甚至連一次也沒聽他提起過,一個字也沒有……

也正因為古通老爺子從未向沈浪提起過江湖上的任何事,更從沒泄露過自己的一絲過往經曆,所以才能在第一時間識破無相鬼的陰謀詭計,揭穿他的麵紗!否則,現在倒下的很可能就是他們爺倆了。

無相鬼裝扮的白星無論從外形還是神態,行動間的姿態、說話的語氣等等……無不惟妙惟肖、無可挑剔,關於白星的素材他原本早早就準備下了,準備用來對付某人,原本應該是很難被人發現才對的!可惜,他卻忽略了一點,忽略了沈浪完全不知道古通的過往,所以更不會知道他“通天神猿”當年的名頭究竟有多大,就連“通天神猿”這四個字他也從沒有聽說過;是以,他無相鬼上來才兩句寒暄就露出了馬腳。而白星手腕和臂彎處的傷痕,那些都在無相鬼預料之外,他也實在沒料到沈浪竟然在這危急凶險的時刻還保持了清醒的頭腦和敏銳的洞察力,否則沈浪也險些成為無相鬼的手中亡魂。

無相鬼做夢也沒想到,一個人竟然會對自己的孫兒隱瞞自己燦爛且輝煌的過去,這祖孫兩人之間究竟藏著什麽秘密?

古通這時已在不住搖頭,嘿嘿笑道:“老鬼,你這手藝是越來越不成了,這麽快就被人揭穿,也不嫌臊得慌麽?”

無相鬼始終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麽露餡兒的,陰惻惻地邪魅一笑,回道:“你這老家夥,這麽多年不見也還是那麽伶牙俐齒。這麽多年了,江湖上竟然完全沒有你的消息,我恨呐……心裏那叫一個恨呐……原本想拉上你那些個徒子徒孫來殉葬的,不過既然你還沒死,那真是天意!好!實在太好了!哈哈哈哈……不枉我苦等幾十年……”悲喜交加大笑聲中,突然兩手一分,從左右各分出一柄尖銳的無常錐來!不管不顧,惡鬼一樣撲了上來!

古通似乎也早就料到他不會善罷甘休,臉上笑容無間,口中還道:“喲,老鬼,幾十年不見,這麽急著想試試咱家的身手?嘿嘿……若你真能敵得過我,早幾十年這事不就已經結了麽?何必等到現在……”說話間不閃不避,左手一伸,兩根手指往前探出,複而曲指一彈,迅捷無比地往那淬煉了劇毒的無常錐之上彈去。

沈浪知道那無常錐的厲害,不禁驚呼:“小心尖刺有毒!”

豈料那無常錐刺到中途,見古通伸手彈來竟十分忌憚,鋒銳突轉往旁一避,刺尖連轉數轉化作點點閃爍的芒星又倒卷而來。霎時間,雙方以來我往,一個招式繁複出手狠辣,一個如江流中的巨石一般巋然不動見招拆招。堪堪鬥了十數個回合,那古通立掌劈來,無相鬼避無可避,急忙間無常錐雙雙脫手激射而出,人已貼著地麵遠遠滾了開去。

古通見狀嘿嘿一笑,始終不見他有什麽奇妙繁複的招式,一拳一腳都像平日裏舉手投足一般輕鬆自然。這時節跟上了兩步,更像是市井之中打架鬥毆一樣,抬腿就往那落在下風的無相鬼身上直直踏去,自始至終對他手裏那雙淬煉了劇毒的無常錐都絲毫不懼一般。如此一來,連站在旁邊的沈浪都看傻眼了。

無相鬼見狀,急忙又往身旁滾了兩滾,這才堪堪避過古老爺子抬足踏上來的那腳。隻聽“劈啪”悶響聲過,一塊臉盆大小的堅硬岩石已被他一腳踏中,等腳掌再抬起來時,迎著山風一吹,灰白的石粉竟隨著風向騰起了一陣灰白色的煙幕飄散開去……那岩石竟被他硬生生一腳踏做了三瓣……

沈浪雖然素來都知道古老爺子身手了得,隻是從沒想到過他的身手竟然已經恐怖如斯!堅硬的岩石在他腳下竟如麵粉堆砌而成的,假的一樣!這回連他都感到吃驚和害怕了!

無相鬼更是臉色鐵青,站起身來冷笑道:“老家夥,這麽多年過去了,想不到你竟然把那勞什子的鬼玩意兒修習到了這種地步……”

古通嘿嘿一笑,抱拳道:“好說,好說,你們這些人還沒死絕,我又怎麽敢耽擱了這保命的手藝?”此老,實在已將那崩拳秘技參透揣摩得爐火純青,舉手投足間便能收放運用自如。他的得意弟子盧用也隻不過領悟了其中三四成奧妙,便足以在拳腳上與五色教四鬼分庭抗禮,又何況現在是他本人親自己出馬呢?說這門功夫邪門,那看起來也確實有些邪門,人的手足竟然能與堅硬的岩石抗衡,這本來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無相鬼也嘿嘿地笑著,不過笑容中卻充滿了殺意。可他現在化作了白星的樣貌,沈浪在一旁看了,心裏更覺得那陰森森的笑容配合上這副模樣,哪裏都令人感到極不舒服。

比武較技和搏殺拚命從來都是兩回事,若是明知不敵對方就退縮下去,那世間還哪來那麽多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事例?硬碰的不行,便借助其他手段取勝……

一念至此,那無相鬼已自舌下卷出了一隻早已藏好的蟲笛,含在口中,咿咿呀呀地吹動起來……

笛聲由近至遠,隨風陣陣傳播開去,初時或幾不可聞,到了後來笛聲又變得尖銳急促。陣陣的笛聲,催動得人打心底裏覺得發毛發愣,禁不住冷汗直流,唯一隻盼他快些住口了才好。

隻片刻之間,四周草叢裏肢節踏動之聲便此起彼伏響了起來,紛亂的雜草間徑自無風而動;到了這時候已再顧不了那麽多,那些個原本是為了對付墨者钜子和行會眾人所準備的毒蟲毒物正在笛聲的陣陣催動下傾巢而出,蜂擁而來……

無相鬼與古老爺子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難解的深仇,竟不惜現在就亮出自己的一張底牌,其目的之單純,就隻為了能在今日便要了古通的性命!

古通的神色也略微變了些,嘴角的笑容已沒有先前那麽燦爛無礙。到了後來,全身感知所及之處無不汗毛豎立,每個毛孔都在警告著危險的到來。他原本是不用兵刃的,此時也忍不住俯身拾起了地上一根手臂粗細、一人長短的枯樹幹,暫且權當做了木棍使用。須眉俱張,雙手橫腰,雙目圓睜迎風而立。

無常鬼早已退到了遠處一塊凸起的岩石之上站定,臉上神色既凝重又興奮,今日場中,他與古老爺子必須死掉一個!

耳聽那肢節觸地之聲密密麻麻且越來越近,突然長草一分,草叢裏率先湧出數條碩大的西域異種蜈蚣!此蟲毒性劇烈,而且行動如風,乃是無相鬼所豢養的眾多毒物中首屈一指的厲害角色,毒性之強,普通人畜隻要沾著一點油皮就得立時身死,輕易誰也不敢觸其鋒芒!

數條碩大的異種蜈蚣抬起了前肢,迎著風向一陣擺弄,周身肢節撲簌簌一通顫抖,隻這一下,便已看得人渾身雞皮疙瘩都爬了起來!然後隻見那毒蟲自己將身子一弓,利用強韌的肌肉猛然釋放出一股彈力,身子跟著“噗”地一下彈射起來,筆直往古老爺子身上撲到。空中,那一雙巨大的顎鉗砰然張合,晶瑩剔透的毒液自齒間滿溢而出,凶殘嗜血的本性當下暴露無遺!其來勢之疾,比那離弦的箭矢也實在是慢不了多少!

古通見了此物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就算是他也不敢輕易擇其鋒芒,但口中卻還是叫道:“老鬼,這麽些年不見,你養的這些個鬼東西個頭見長啊……對了,怎麽不把你那條鬼貓也叫出來,看我一並都給你收拾了!”嘴裏說著話,手裏也不閑著,將那簡陋的木棍“呼”一下輪圓了,淩空揮出一條渾圓的弧線!那幾條西域異種蜈蚣俱都是少見少有的劇毒之物,發起攻勢的速度、角度和先後次序又各不相同。此刻竟都像是著了魔一樣故意往古老爺子手中的木棍上撞來!連多餘的聲音都沒半點,竟自背那木棍一揮,盡數搗成了一堆爛泥……散落的肢節掉了一地,有的還在兀自苟延張合著……

異種蜈蚣自然厲害,沒想到這古通老爺子的手段更著實令人感歎。

無相鬼看得臉色大變,咬牙恨道:“老家夥,你這門如意勁的功夫也真是練得到家得很呐……嘿嘿,著實到家得很呐!!”實際上對古通那更是已經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如意勁的功夫並非什麽不傳秘技,但卻最是易懂難精,其要旨主在預判,預判對方攻擊的方位、軌跡、力度、招式等等。

古通的崩拳秘技當然十分了得,但他也同時深知崩拳秘技的勁力若是不能傷敵便難免會反彈回來對自己造成反噬和傷害。是以,老人最近這十多年來對那如意勁的功夫可謂是痛下苦功了的,旨在通過這門功夫的輔助能更好的將崩拳勁力真正做到收發自如。當這如意勁也修習到一定的程度之後再與那崩拳秘技相互結合運用,才算是真正能夠收放自如、隨心所欲,舉手投足之間便可傷人。到了這種程度,那崩拳秘技才真正稱得上是大成了!

隻可惜啞毛定力不足,天生就厭煩那些個細致入微的東西,如意勁這門功法那小子簡直是一刻也靜不下心來參悟修習,若非如此,也不至於那麽輕易便敗在五色教四鬼手中。

隻這刹那之間,周圍的草叢裏又往外湧出了成百上千條毒蟲、毒物,那些個平日裏躲藏在陰暗潮濕的洞穴或是草叢中的毒物,原本連一條都難見到,這時傾巢而出,更爬得滿地都是……無相鬼召喚這些東西的目的暫且不談,光是看著這漫天漫地的各種毒物聚集在一起已經夠令人毛骨悚然的。

等回過神來時,沈浪和古老爺子已被那些個毒蟲堪堪圍在了垓心,四下裏無窮無盡,無數的毒蟲還在不斷從四麵八方奔湧而來,眼看已經形成了四下合圍絞殺之勢。

毒蟲雖多,但真正有巨大威脅的便是無相鬼專門培育的那些個異種蜈蚣。古通目光四下裏團團一掃,早已將那些東西的遠近方位暗暗記在了心裏。還好那異種蜈蚣飼養本就十分不易,更不可能從野外大量獲得,摻雜在眼前的眾多毒物之中仍然顯得鶴立雞群一般顯眼;剩下那些個普通常見的毒物裏雖然也有厲害的玩意兒存在,但在此時,那已顯得不再十分重要了。

笛聲再次催動,忽然間隻見四下裏群蟲撲簌簌一陣**、緊張,騰的一下,合攏的包圍圈頓時又小了些。這成千上萬的毒蟲集聚在一起,現場看去場麵到也壯觀得緊。

古通忽然想起件事來,嘿嘿一笑,忽然朗聲道:“老鬼,今日若是我勝了,現在就放下一句話來,你隻要能老老實實說出一人的下落便饒你不死……否則……嘿嘿……”

沈浪知他要問啞毛的下落,但他心裏此刻更加惦念的是白星的安危,急忙補充叫道:“除了古爺爺的要求,還有那白星,白小姐的下落你也要說出來!若是…若是她少了一根汗毛,也一樣叫你今日不得好死!”

無相鬼叉腰放聲大笑,絲毫沒有將沈浪放在眼裏,隻對古通道:“老家夥!休要再作狂逞能了……你以為我這蟲陣還是當年那樣的麽?今天,便是羅漢金身落入這陣中,也休想全身而退!莫要說你能傷我分毫,便是能破了這蟲陣,你想知道什麽隻消盡管開口,某家必定如實相告,哈哈哈哈……”口中蟲笛再次一催一緊,四下裏各色各樣、成百上千的毒蟲毒物竟像是得了號令一般同時立起了身子!隻待一聲令下便要一擁而上擇人而噬!蟲笛三響,那些個本來無知無覺的毒物竟開始依著號令飛速朝一個方向不斷轉動起來,頓時圍著古老爺子和沈浪二人如一陣黑褐色的旋風一樣不斷飛舞!

無相鬼此話不虛,如今這蟲陣確實已不是當年大理蒼山一戰時古通所見過的蟲陣。這一變化,已經完全打亂了之前古通暗中記下的那些個危險的異種蜈蚣的具體方位。

被圍在垓心正自驚異,忽然隻覺一陣腥風脫離了那不斷移動旋轉的蟲陣,猛然從身側一端急速竄出,幾隻張牙舞爪的毒蟲帶著一股勁風已朝古通後腰襲來!

實在沒想到,多年不見,那無相鬼竟已能將毒蟲毒物控製到了如此精確神妙的地步!

眼前的蟲陣除了數量龐大之外,還能根據場外操縱者口中蟲笛的催動作出相應的變化。真正是粗中有細,令人難當!無論攻擊的角度、數量、方式,就如同是無相鬼親自下陣對敵的手足一樣靈活、精準、自如!

二人瞬間被困在急速旋轉的蟲陣之中,根本分已不清東南西北,不但要不斷應付分離襲來的毒蟲毒物的攻擊,還要時時提防這藏匿在其中那些無相鬼專門精心培育飼養的異種蜈蚣。照眼下的情形發展下去,形式已經變得越來越嚴峻。

古通畢竟也不是吃素的,手中木棍不斷掄起,每次落下便會將一波毒蟲盡數搗成爛泥。不過他的心裏也已明白眼前蟲陣的厲害,行動上更是萬萬大意不得的,忙向沈浪低沉道:“浪兒,打起了精神!今天咱們爺孫倆人並肩子一齊上,破一破這鳥什子的蟲陣,讓那老鬼也瞧瞧咱們爺孫的威風!”

沈浪本來還在憂心忡忡,回頭見了老爺子那一貫談笑自若又不失分寸的神情,心裏已覺安定了幾分;再被他兩句話這麽一說,頓時暖烘烘的再不猶豫,重又燃起了鬥誌,咧嘴一笑,高聲應道:“好嘞!今日咱們爺孫便讓那鳥人開開眼界!長長見識!破了他這鳥什子的蟲陣!”說罷手中柴刀一緊,行動上卻絲毫不敢大意,小心應付眼前的情形。

無相鬼聞言,咬牙恨道:“你這小賊!手裏功夫不見得有什麽稀奇,偏偏卻跑去學了那老家夥一副狂傲不羈的模樣!老夫生平最恨看到的就是他那副嘴臉,今天就成全了你們一老一小兩個雜碎,統統都給我去死吧!”氣息一緊,雙目炯炯有神盯住了二人方位,更加全神貫注地控製蟲陣不斷進攻而來!

蟲陣在蟲笛的連番催動調度之下突然猛地一頓,然後更加迅速合攏起來,包圍圈立馬又縮小了許多!蟲陣之中,各種毒蟲不斷地從各個不同的方位和角度紛亂襲來,那些毒蟲盡皆血脈僨張發狂了一樣狂暴起來!

古通手中木棍揮舞,沈浪掌中柴刀翻飛,爺孫二人也同樣默契配合得無間,將那些襲來的毒蟲一一擊落!但如此一來,實在是苦也……兩人早已隻剩疲於奔命的精力,更哪裏去談破陣擒賊的可能……

蟲笛再催!蟲陣分離出來的毒蟲數量也更多,攻擊的角度也更刁鑽,毒蟲的種類也更加凶猛!於此同時,外圍還有更多的無數毒蟲正被那無相鬼口中的蟲笛所不斷催動,還在源源不斷地自四麵八方聚攏而來,然後一一補充到了蟲陣之中……

一時間,幾乎整個孤山峽穀中的所有毒物,包括那些個哪怕隻是稍有些靈性的動物都被這催魂奪魄的力量所控製!它們似乎已經忘記了一切,隻聽聞著無相鬼口中蟲笛不斷的呼喚和催動,就像被攝取了魂魄一般隻顧一股腦地拚命湧來!

古老爺子和沈浪兩人手中不停揮動,身上早已被那些各種紅的、黃的、綠的鮮血和蟲腹內汁液濺了個遍。手中絲毫不敢停頓,更沒敢伸手去臉上擦拭一番。

蟲陣的規模和攻勢絲毫不減,反而被趕來的那些毒蟲催動得越來越龐大,現在已像一陣低矮狂暴的黑灰色旋風一樣在原地圍困住了二人不斷衝撞。

人的氣力卻總有耗盡的時候,此消彼長,時間一長他們兩人誰也休想全身而退!

以古老爺子的實力而言,或許還能獨自一人闖出陣去並擒住那無相鬼;但現在卻多了個沈浪,隻要他現在前腳闖陣,沈浪必定後腳就要命喪群蟲口中,頃刻之間必然會被啃噬得隻剩下森森白骨!

沈浪心思敏捷,自然也看出來古爺爺是有能力獨自闖出蟲陣的,之所以到現在還遲遲沒有動手,隻因他正分擔著絕大部分從四麵八方襲來的毒蟲攻勢。顧忌自己的安危,所以他還沒有動手!可是如果再這樣耗下去,兩人都非要折在這裏不可……

其時,那蟲陣已變得更加龐大,中心也圍得越來越小,漫天滿地的毒物跳躍飛騰,身在垓心猶如身陷深海空洞一般。鋪天蓋地的毒蟲毒物還在不斷加入到蟲陣中來,抬頭隻覺光線昏黃近乎傍晚日暮,那滿目飛舞的毒蟲遮天蔽日不斷撲來,一丈之內目不能視、耳不能聞!毒蟲毒物口中還在不斷吞吐著大量的毒煙和毒霧,時間一久,更熏得人頭昏腦漲搖搖欲墜!

這實在是困境中的困境,脫困無望之下,沈浪隻得無奈一笑,忽而叫道:“古爺爺!您能不能先獨自衝出去,咱們擒賊先擒王……”

古通手裏不敢有絲毫停頓,聞言皺眉回絕道:“浪兒,使不得的!你不用在多說半句,小心應付便是了,今日咱們爺孫兩人活也在一起活,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我若離開這蟲陣,不出一秒,你還會有命在麽……如果真是那樣,你讓我百年之後哪裏還有顏麵去黃泉之下見你爺爺?”

以一命換一命,這種事情古老爺子是永遠不會去做的。他們現在能做的除了咬牙堅持到最後一秒,更無別的選擇.

二人說罷,重新強自打起了精神疲於應付。突然!一股極其細微的金屬破風之聲劃破了空氣,寒光一閃,已自分開那密不透風的蟲陣向二人激射而至!

古老爺子心頭再次一驚!急忙揮動起手中木棍迎了上去,“啪”一聲輕響過後……目光瞥見,一根細長鏤空的金屬長針已經牢牢釘在了木棍之上,留在外麵的針尾勁力未失,還在兀自微微顫動不停——化骨神針!沈浪同時也看見了這一幕,頓時跟著連心都寒了!龐大的蟲陣困住了二人不說,那無相鬼竟還借著蟲陣占據上風的絕對優勢從外圍發射暗器,想要更快地至他們於死地!

蟲笛不斷催動聲中,那蟲陣垓心又縮小了一米半徑,人在當中已難全力施展;金屬破風之聲更在外圍不斷響動,那要人命的無相鬼毫不手軟,更將各種暗器接連不斷地投射而來!一時節,瞻前難顧後,陣中情形已是險象環生……

又一陣沉悶的破風之聲自陣外破空襲來!那來勢之急,更勝無相鬼適才所發射的那些個暗器一些;其勢之威,竟在一刹那間似乎蓋過了周圍紛擾雜亂的群蟲疾走舞動之聲!“突”地一下!已在那蟲陣上方撕開了一道長長的裂口,黑漆漆一團事物夾著勁風從天而降,筆直砸向了蟲陣垓心中的二人!

此番情形沈浪也看見了,身手卻完全來不及反應,更別提敢去直接觸碰來物鋒芒!古老爺子自然也看見了,他藝高人膽大,頓時挑起了手中的木棍,運起勁力猛地往上一挑!正捅在那團事物之上!棍頭一碰,原先想借著巧勁將那團來曆不明的東西挑將出去的;哪知那東西外麵竟像是紙糊的一般毫不受力,隻輕輕一碰之下已應手而裂,當中包裹了一團灰黃色的粉末,“噗”地一聲在半空中四散爆開!

老爺子暗暗咬牙,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怕什麽來什麽……想來那團灰黃色的粉末狀事物也不會是什麽好東西,定是無相鬼趁機投下的毒藥之類,隻盼他們二人能死得更快一些……

黃灰四散,身在其中更加無處可逃,頓時間,地上、身上、空中……那黃灰擴散得到處都是……

沈浪下意識地趕緊捂住了口鼻,但已經來不及了;隻覺鼻端一酸,那黃色的粉末已經嗆進了嗓管裏!先是一驚,但馬上又覺得事出蹊蹺。那黃色的粉末之中並非什麽毒藥之類,似乎夾雜了大量的雄黃、硫磺、艾草等藥物,這些東西若是混合在一起做成的藥包,不但不是什麽劇毒之物,反而是驅蟲祛毒的良藥!

果不其然!那團騰起的藥粉被風一鼓,吹入了蟲陣!群蟲頓時像開了鍋一樣沸騰起來,紛紛四下往外擴散逃跑,任憑無相鬼口中蟲笛連三催促都還是沒命一樣隻顧奔逃。物相,相生相克,那黃灰色的粉末正是群蟲的克星,更是這蟲陣的克星!原本密不透風的蟲陣頓時敗了下來,群蟲奔逃的勢頭竟比來時更快捷上幾分,迅速消退而去!

二人這才明白,那包藥粉不但無害,反而分明就是有人在暗中幫忙,助力他們破了無相鬼蟲陣!那人卻又是誰呢?!

古老爺子抓住這樣一個機會更不遲疑,以防那無相鬼再喚來什麽難以應付的古怪玩意兒!身形一展,已自急速躍了起來,手中木棍筆直一點,已如飛將軍一樣襲到了無相鬼跟前!

這變故來得快!也太過意外!無相鬼完全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心裏正自慌亂苦悶,眼中幾欲哭出淚來;那古通的當頭一棒已經奇襲到了麵前,要逃,已是再不可能……自覺大勢已去,雙腿一軟,情不自禁地撲通坐倒在地……

無相鬼軟軟抬起了頭,怒目而視,不甘道:“若不是有人在暗中投下那包藥粉,今天死在這裏的本該是你這老賊才對!”這話確實沒錯,若不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古通和沈浪爺孫二人的性命遲早得交代在那蟲陣之中。

古通低頭沉思,這話他不得不承認。但無論如何,性命總算是保住了,該問的事情若是現在不問,隻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對於這樣的結果,無相鬼心有不甘也實在正常不過;其實,古通的心裏又何嚐甘心了呢;雖然破了蟲陣,但畢竟也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虧之前還放出豪言要如何如何……想到這些種種,語氣也不禁緩和了些,心裏也已然作出了決定。沉道:“你說得對……這樣吧,我答應你,這個問題不管你願不願意說,今天都會讓你全身而退。來日若有機會,你且看我到底能不能破了你那蟲陣……”他一生光明磊落,於氣節、是非更看得十分重要,說出的話更從未食言改口。

無相鬼胸膛起伏,盯盯看了古通半晌,恨恨歎道:“好!改日我也不會再以那姓沈的小子拖住你後腿,大家各憑真本事、各施所能大戰一番!且看還能否破了我那無相蟲陣!但今天,不管你問我什麽,我都會如實回答你一個問題,你若想好了便隻管開口吧……”那無相鬼雖然心狠手辣,又是五色教裏的關鍵人物,但也同樣是條言出必行的漢子。

古通看著無相鬼的眼睛,自然知道他的為人,他們雖然立場和觀點都有很大不同,但關於氣節和信譽卻同樣看得極重。當下點頭道:“好!五色教護教四鬼之首無相鬼……幾十年不見也依然還是當年那條漢子!你我的事改日再算,你劃出道來,那時候咱家也一定奉陪到底!”

老人本可借此機會問一個更加機密的問題,但終究還是放心不下自己那傻徒兒的安危,於是開口問道:“你可曾見過一個與沈浪年歲、個頭相仿的年輕後輩闖入穀中,他現在身在何處?”

無相鬼將目光轉向沈浪,看了幾眼,表情變得十分複雜,靜靜道:“你問的可是一個叫做啞毛的年輕人,平時話不多,開口就很容易得罪人,但手底下的功夫偏偏卻又硬得很……你這麽關心他的安危和生死,他究竟是你什麽人?”

不等古老爺子答話,那邊沈浪已急忙跑了過來,點頭道:“對,正是此人!他現在在什麽地方?可還好麽?”

這句話就像晴天霹靂一樣瞬間擊中了古老爺子和沈浪!

老爺子腳下踉蹌,差點連站都站不穩了……千般萬般,他也不願意相信這會是真的!但又深知,無相鬼既然答應了的事,便絕不會出言相欺,啞毛的死訊,竟在這一刻突如其來!已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

沈浪整個人都呆了,眼角兩行熱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淌……那啞毛平日裏與他感情最深,乍聞這樣的噩耗幾乎讓他當場昏倒過去!

他不甘心地衝在無相鬼麵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嘶聲怒吼道:“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騙我們!是不是?是不是……”

無相鬼冷冷一笑,反手打開沈浪的手掌,就算他的蟲陣殺死了啞毛,就算他現在是手下敗將階下囚,也輪不到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對自己無禮。站起身來,冷冷道:“無論你們信與不信,這問題的答案我都已經對你們說過了……”說罷便要舉步離去。

沈浪一聲大喝,躍下身來攔在無相鬼麵前,戳指恨道:“你說的若是真的!今日我便要和你拚命…為死去的啞毛報仇!!!!!”說罷,手裏提了柴刀,便待衝將上去搏命廝殺。

無相鬼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完全沒有出手的打算。

沈浪,他根本不怕,但若是古通今天真的食言了,不肯放過自己……那是萬萬逃不掉的……出不出手,都已變得沒有區別。此人當年的名頭響徹大江南北,幾十年來打遍天下罕逢敵手,他若反悔出手,便是天王老子來了,無相鬼今天也休想走脫……

古老爺子果然也衝了下來,但卻攔在了沈浪身前,他的神色同樣悲痛……終於咬牙,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從牙縫裏衝無相鬼冷冷擠出三個字:“你走吧!”

沈浪不依,哭喊道:“古爺爺,啞毛便是他殺死的,不能就這麽放他走了……”他心中實在悲憤到了極點,明知自己不敵,也要和那無相鬼拚個魚死網破!心裏這麽想,話也是這麽說,身子卻被古爺爺死死攔住,完全動彈不得……

無相鬼又看了祖孫二人一眼,終於抱拳道:“幾十年不見,你也還是以前那番說一不二的氣概……咱們的事留到以後再說吧!看在你的份上,我也答應你一件事:若是日後你這孫兒再栽在我的手裏,定然饒他一次不死!”轉而看向沈浪,道:“小朋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過了今日,任何時候你都可以來找我報仇!我,等著你……”想了想,又自懷中掏出一個瓷瓶,端正放在地上,道:“那位叫白星的小姑娘此刻正在離此不遠處的樹叢裏躺著,她中了我放的蠱毒……現在拿上解藥趕去救她應該還來得及,晚了可不好說……小子,我雖然不喜歡你,但那丫頭我還是挺欣賞的,快去吧,別讓她真的死了……”說罷再不回頭,轉身揚長而去!

古通一手按在心口,也覺十分傷痛、憋悶……他又何嚐不悲、何嚐不怒、何嚐不想為了啞毛當場食言手刃了此人……

隻是有些事情,遠比報仇更重要。他要為沈浪考慮,為活著的人考慮;他更不希望沈浪做一個出爾反爾的人;同樣不希望沈浪的雙手沾上鮮血和人命。為死去的親朋好友報仇固然解恨,但人活著,不能因為仇恨失去更多還活著的需要去守護的東西。

他現在也沒心情再多說一句,低沉道:“過了今日……你我不論是誰再見到他,都須除之而後快!但浪兒你也要答應我,如果再遇到那人時,一定要切記量力而行,先求自保……我想……啞毛也不希望看到你為了替他報仇而不顧自己性命身陷險境……浪兒,別再責怪古爺爺……答應我,好嗎?”

沈浪悲慟地看著老人的眼睛,目中流著淚水,終於還是點頭應道:“浪兒會記得古爺爺的話,浪兒答應古爺爺……”

老爺子俯身拾起無相鬼留在地上那瓷瓶,淡淡道:“走吧,活著的人遠比已經發生的事更重要。那無相鬼還算有些人性,肯饒過那女娃娃一條性命……”重重又歎了口氣,當下已率先奔在了頭裏,朝無相鬼指引的方位尋去。

沈浪跟在後麵,一前一後,相繼都去了……

過了許久,不遠處的一塊山石後麵,才露出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那雙眼睛的主人看到了這裏所發生的一切,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眼神裏滿含複雜的情緒,一直靜靜看著爺孫兩人消失的方向,哪怕早已完全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這才展開身型,又悄悄隱入了昏暗的陰影裏……

第一天,古老爺子這才入穀第一天,便遇到了這麽多的事,並且得知了啞毛已經死亡的噩耗……

這是一個多事的夏天,更是一個多事的山穀……

祖孫二人接下來何去何從?究竟怎樣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初入江湖時,人是少年郎,處處意氣風發顯輕狂。

他再入江湖時,本以為應該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哪知江湖卻還是原本那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