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支一扶

東江情緣

春亮把目光移向爹,海峰在凳腳上輕輕敲著煙鬥上的灰燼,呷了一口米酒,左手捋一捋臉上的絡腮胡,便娓娓道來:抗戰的時候,聽那些已經去世的老人家說,日本鬼子非常凶殘,他們用刺刀捅破中國人的肚子,腸子都流了出來;他們還用鋸子從人的頭頂鋸下來,地下全都是腦漿和血漿;他們先讓中國人自己挖坑,再把中國人埋掉,隻有頭露在外麵,那些饑餓的野狗就會過來撕扯他們臉上的肉。你是讀過大學的,這些東西你應該知道。禽獸不如的日本鬼子,什麽喪盡天良的事情都幹得出來,他們遲早是會遭到報應的。當時許多廣東人紛紛逃到我們江西等較偏僻的地方避難。我的爺爺,也就是你的曾祖父名叫承堯,當時還是一個尚未斷奶的嬰兒,也不幸加入到了逃難的隊伍中來。後來,你曾祖父被我們村裏一位宅心仁厚的地主所收養,即二狗子的曾祖父。然而,二狗子的曾祖父逝世後,二狗子的祖父作為嫡係獨子,生怕你曾祖父分走他的祖傳家田,便暗自買通山匪把你曾祖父給槍殺了。也許是遭到了天譴,二狗子的祖父自從第一胎生了個兒子,隨後出生的孩子都逐漸夭折了。二狗子的母親也難逃上天的懲罰,生了一個女兒後就喪失了生育能力。而二狗子,其實隻是從東村撿回來的一個嬰兒。二狗子的祖父一直都覺得,由家境殷實到家徒壁立,就是承堯的子孫搶占了他家的風水,便懷恨在心,處處爭鋒作對。幾十年來,兩家一直鬥得不可開交。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兩家間的怨恨漸漸淡化,最後被後人所忘卻。

春亮聽後,似乎打翻了五味瓶,沒想到兩家間竟存在著這樣的紛爭糾葛。然而,這些陳年醋事終究是前輩的恩怨,冤冤相報何時了,作為共產黨員,無需再把此事掛在心上。

轉眼間,到了秋季開學的時候,春亮也得到了教育局的工作崗位安排的通知,很幸運,分配到離家鄉不遠一所三開初級中學支教。工作有了著落,懸浮的心也有了歸宿。一想起孩子們眨巴著水靈靈眼睛,或抓頭搔耳、埋頭鑽研的神情,以及回蕩於校園裏的朗朗書聲,不禁洶湧澎湃,忍不住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話說該三開初級中學,坐落在鍾靈毓秀的東江源旁。站在半山腰上,放眼望去,三開初級中學宛如一個搖籃。略走近些,白色的圍牆旁邊長著一排嗡嗡鬱鬱的柳樹,好比是鑲嵌了一顆顆綠寶石的銀白色綢緞腰帶,守護著學校的周邊安全。

繞過圍牆,學校的大門朝東而開,似乎在吸取著東方晨曦的精華。跟其他學校的大門比起來,它顯得有些簡陋質樸。進了校門,一條筆直的水泥路展現在你的眼前。這條水泥路總長約200米,寬約4米。水泥路的左側是操場及籃球場,這裏儼然成了同學們嬉戲娛樂的童話世界。

水泥路的盡頭右轉是學校的內大門。大門分左右兩側,左側是3米左右寬的行車通道,而右側是隻有約一米左右寬的行人通行道。進了內大門,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氣迎麵撲鼻而來,頗有幾分溫馨之感。原來是教學樓前坪裏的幾棵桂花樹。正所謂“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教學樓前坪左側是師生食堂及浴室。食堂前麵有一古井,深約5米,水深約3米。井上布了幾根縱橫交錯的鋼筋,井底幾條紅色鯉魚,與淡青色的樹影交相輝映。右側是學生的寢室與教師辦公室。

繞過教師辦公室便是學校的內院坪,仿佛進了故宮博物院的禦花園。內院的中上方樹著一杆莊嚴肅穆的國旗,學校很多集會活動都在這裏展開,比如升旗儀式,表彰大會,總結大會等。內院坪的四周種著鬱鬱蔥蔥的樹木,有發財樹,桂花樹,木棉花等,它們都對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肅然起敬。

紅旗杆的前麵是一棟綜合大樓,共有3層,裏麵有物理實驗室,化學實驗室,多媒體室,機房及校長辦公室等。綜合大樓的側邊是一棟剛裝修完的第二教學樓,他好比一個漂亮的小夥,穿著黃色的外套,顯得格外的顯眼氣派。第二教學樓的側邊有一圍牆,圍牆上有10張黑板,學生們經常在這裏出些有豐富內涵的黑板報。

“劉春亮——”循聲望去,隻見一位女孩燙著蘿莉感十足的梨花燙,瓜子臉,凝眉皓眸,仿佛是清晨時草尖上兩顆晶瑩剔透的露珠,臉頰邊微現梨渦,如霜似玉的肌膚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芳香。話說這位姑娘名叫張芷欣,是春亮高三時的同學。那時兩人挨著坐,常常會探討學習中遇到的難題,久而久之,兩人不禁暗地裏惺惺相惜,產生曖昧之情。然而由於時間緊迫,任務繁重,壓力巨大,感情的種子始終被埋在土壤裏未能生根發芽。步入大學生涯後,雙方失去了音訊。

“咦,張芷欣,原來是你!”時隔已久,如今碰到當初心儀的人,便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你——也是來報到的嗎?”

“是的,你呢?”

“我也是,這麽多年不見,變漂亮了很多!”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就不漂亮了嘍?”

“沒有,不是那個意思,你以前也很漂亮,隻是現在更漂亮嘛!”

“哈哈,每個人見到我都這麽說。”

“那說明群眾的眼光都是雪亮的嘛!”

“誒,我發現幾年不見,耍嘴皮子你倒學會不少啊。記得以前,你總是把臉埋在堆得跟山那樣高的書下麵,每天就知道做啊,寫啊,讀啊,儼然成了個書呆子,那時特內向。”

“此一時彼一時嘛,再不鍛煉鍛煉口才,就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嘍!”

“嗬嗬,說的也是哦。”兩人一路上邊走邊拉起家常,相互噓寒問暖,聊得不亦樂乎。根據學校的安排,春亮和張芷欣分別擔任八(3)班和八(1)班的班主任。開學這幾天,報名收費、發書、班幹部選舉、衛生區安排等碎屑瑣事,忙得讓人不可開交。

春亮一接到課程表,不對勁,便迫不及待地趕到教導處。“誒,邱主任,怎麽我英語專業的卻教起語文來,這……這八竿子打不著吧!你看,能不能讓我教回本專業去?”

邱主任見他緊皺眉頭,兩腮微陷,笑著安慰道:“小夥子,別著急,鄉鎮三開初級中學都是這樣的,哪門學科缺少老師就得從其它學科進行調劑。你看我,數學專業的,現在還不是教起化學來了。你們都是本科生,功底都是比較紮實的,都是萬金油嘛,教哪門學科對你們來說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如魚得水?”

這一番話聽得春亮是心花怒放,眉開眼展。倏忽,卻尋思道:“話雖如此,這樣一來,那豈不是等於把自己的專業給荒廢了?到評職稱的時候那還得評英語啊!”便說道:“邱主任,我看這樣吧,語文和英語我一起教,怎麽樣?”

邱主任托著下巴,凝神思忖道:“兩門主科一起教,精神確實可嘉,但畢竟還是頭一回。他是新老師,萬一教的不好,那不是把一個班都搞砸了?”權衡利弊之後,邱主任豎起大拇指讚揚道:“小夥子就是小夥子,精力充沛,很有朝氣啊!這一點我很佩服你!不過你也別著急,畢竟這個學期確實還缺少一位語文老師,等明年什麽時候我再給你換過來,怎麽樣?”望著邱主任無奈的表情,春亮也不再勉為其難,隻好作罷,怏怏而回。

一年一度的教師節已到來,學校裏工作突出的教師,受到了縣教育局的表彰。中國是個證書橫流的社會,在某些時刻,某些場合,實力即是證書,證書即是實力。春亮仔細瞅著那些燙金證書,特別是“優秀班主任”、“優秀教師”等字樣,懷揣著無比激動的心情,暗自發誓一定要努力工作,爭取在明年的教師節裏,自己也能屬於領獎者中的一員。

“娘,我回來了!”春亮一回到家,便見到母親梅蘭坐在門檻上編織籮筐。他把摩托車停靠在屋簷下的青石台階邊,急如星火地衝進廚房,飯桌,櫥櫃,鐵鍋,電飯煲,高壓鍋等,統統搜尋一番,能吃點的,盡塞進嘴裏。梅蘭回頭看見兒子餓死鬼投胎般,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吃慢點,看你這餓的!”

“哎,學校裏的大鍋飯油水少得很,都沒什麽胃口,真是餓死我了!”

“行行行,中午給你做一道你最愛的吃的小雞燉蘑菇,好好補補!”梅蘭放下手中尚未編織好的籮筐,站起身來,仔細端詳著兒子,身子確實瘦了一圈,心疼不已。

學校裏的機械式生活枯燥乏味,筋骨也疲憊得很,呆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出去溜達溜達。仔細想來,確有好些日子沒有靜靜地品茗故鄉的山水韻味了。屋口往右走,有一條山林古道,直通廣東梅州。

新中國建立前,陸路上貨物轉運多考肩挑、馱運。扁挑以扁擔、落腳(用繩編織的類似網兜的工具)、布袋為工具,馱運則用騾、馬。南下的貨物主要以米、油、豆,北上的則以海鹽和海味為主,鴉片戰爭後也多了許多“洋貨”,如牙刷、牙粉、電筒、膠底鞋、肥皂、洋傘、洋油、洋布等。以前村民挑著百斤重的東西到那邊去賣,來回一趟快的三四天,慢的得一個星期,隻為能養家糊口。腳夫、馬夫們往返崎嶇山道,翻越崇山峻嶺,蹚過溪流溝壑,異常艱辛。當年送情歌出門上路的山歌道出了妹子的憐愛,同時也印證了這段曆史:

情哥出門過下壩,老妹燒香一抓麻。

保佑日晴夜落雨,日頭一出雲來遮。

一條條用馬條石堆砌而成的石橋,以及那幾座供路人休息的茶亭,都是村民百年來血與汗的符號。貨運的繁榮,帶來村子的繁榮。當年村中的客棧、店鋪,路邊的茶亭,見證了昔日古驛道上的忙碌。如今,穿梭在這古驛道上的人愈稀少了,唯有腳下那踏實而厚重的泥土印證了老百姓為貧困生活所逼的艱辛與滄桑。

前麵不遠的茶亭上坐著兩位婦女,一邊用草帽扇著風,一邊交頭接耳。春亮走路如蜻蜓點水,生怕打攪她們的興致,一串串腳步聲,細膩,輕盈,圓潤。小道兩邊,樹木或蓊鬱蔽日,或枝幹遒勁,或青翠欲滴,或花團錦簇,怪石嶙峋,溪水潺潺,石罅泉響,蜂鳴蝶舞,曲徑通幽。微風吹拂,竹葉婆娑,楊柳依依,蘆葦蒼蒼,回味無窮。

“桂英嫂,林秀嫂,原來是你們啊!”

“誒呦,劉老師啊,怎麽,今天放假了?”桂英問道。

“是啊,國慶長假呢!剛才你們提到冬梅嬸,她怎麽了?”

“哎,冬梅真是可憐,躺在床上一臥不起了,要……”桂英心直手快地說著,坐在一旁的林秀用手肘輕輕頂了幾下她的手臂,咳嗽一聲。春亮領會到她們的意思,怕自己多嘴說漏,造成不必要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