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把我的不吉,送給你

砰!

急促的巨響,身下青石板地朝前方呈扇形龜裂開來,龜裂範圍內,十來個武人哼也未哼,就被撕裂成兩半,鮮血和內髒漫天飛舞,場麵十分血腥恐怖。

李香君的意識剛好恢複清醒,正見這一幕,又被驟然襲來的血氣一衝,竟當場暈了過去,終究隻是個十八歲的女孩。

而這一擊的餘勢不止,老管家臉色巨變,隻覺一股沛然巨力撞了上來,倒飛出去,撞在柱子上,狠狠摔下來。

四品武者修為的老管家當場死亡。臨死之前,他終於認了出來,那一抹深藍。

而輪到柴剛時,餘勢摧得他心口窒息,想要驚叫,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柴剛,柴大老爺。”燕離不知何時走向了他,“你的一生中,看過很多人臨死前的表情,但你一定沒有看過自己的,現在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的倒影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醜陋?”

柴剛血脈僨張,整張臉都扭曲了,眼睛瞪得渾圓,“死……給我……死……”

受心緒的影響,體內元氣激烈沸騰,終於衝開了束縛。可也因此,體內經脈盡斷,四品實力,竟剩不到五品。

雖然實力十步存一,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虎王即便失去爪牙,依然可以縱嘯山林。

此刻他恨死了燕離,眼中隻剩了他,怒吼一聲,宛如一陣龍卷風一樣衝向燕離。

滾滾如潮的氣息在大廳裏肆意咆哮,無數的桌椅被掀飛摔碎,大廳霎時間千瘡百孔。

而這,卻僅僅是暴風的邊緣。

燕離伸出左手,攔住了想衝上來的魁梧男子,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他抬腳,踏步,揮劍。

三個動作,一氣嗬成。

但見一道寒芒掠過虛空,撕裂了暴風,大廳刹那間安靜下來。

柴剛的額上出現一道血痕,他聲音嘶啞,充滿了不可置信,“怎麽……可能……你才六品……”

然後,他倒了下去。

每出手,必全力。

燕離體內空****的沒有一絲元氣,他的臉色不知何時滿是不自然的蒼白,站在血泊的中央,輕聲呢喃,“把我的不吉,送給你。”

……

李香君一直在做夢,一會兒是小時候的貧苦歲月,一會兒是翠煙樓的衝天大火,一會兒又出現了獰笑著的柴剛,但很快又被突然出現的燕離給趕跑……最後,剩下一張笑臉,如玉姐姐的花兒一般的笑臉,仿佛在道謝,又仿佛在告別。

“姐姐……”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輕撫那張笑臉,觸感溫暖,像要融化她的心。

可是,怎麽感覺有些粗糙?

意識迅速回歸,她悠悠地睜開眼睛,視線聚焦,正與一雙又深又亮的眼睛對上,俏臉刷一下迅速布滿紅暈,如晚春的桃花一樣迷人。

眼睛的主人是燕離,而她的手正放在燕離的臉頰上。

紅暈霎時褪去,因為燕離的手,也正放在自己的臉頰上,更過分的是,自己才摸他一邊,他卻把自己整張臉都占據了。

她觸電一樣,迅速抽回了手,美眸浮現羞惱,但還未開口,就被燕離給打斷了。

燕離的眼睛露出招牌式的笑容,道:“你現在一定以為我在占你便宜。”

“難道不是?”李香君一想到自己的臉居然被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天的男子給摸了,她的心就“噗通噗通”跳個不停。要是讓媽媽知道,她非得跑進廚房拿菜刀,砍了這雙手不可。

“真是不識好人心啊。”燕離歎了口氣,喃喃說道,“你的臉腫得和豬頭似的,要不是怕你不敢出去見人,我幹嘛要費那麽大力氣替你化瘀呀。”

“你才是豬頭!”李香君俏臉又忍不住紅了起來。

她想起來了,柴剛那兩巴掌實在不輕,又仔細感受了一下,發現臉部果然有絲絲的麻癢,而燕離的手確實有淡淡的白光,不由問:“這是?”

燕離道:“我從《醫問》上琢磨出來的,元氣富含生機,隻要操控得當,可以化去淤血,疏通經脈。”

李香君驚訝極了,《醫問》是她少數看過的幾本醫書之一,由傳說中的藥王張若虛所著,原書名叫《藥王真經》,《醫問》雖然隻有真經的前一百篇,但任何一個人,隻要將它融會貫通,必能成為一代聖手。

燕離笑了起來,道:“你高估我了,我也隻是粗略懂得幾篇而已。”

兩人都不再開口。

沉默中,李香君發現了個細節,燕離的手在抖。

她冰雪聰明,立時知道了緣故。想來他維持這個動作已有很久,手臂早就酸麻不堪了吧?

進而又發現一個細節,她能感受到,燕離手上粗厚的老繭,時而因為顫抖而不小心碰觸自己薄嫩的臉,他總會第一時間維持住既使元氣不流失,又摩不到的適當距離,如同捧著十分珍貴易碎的寶物一樣。

這種感覺,像一股暖流注入她的心裏。

不知過了多久,燕離收回了手,仔細端詳著,像在欣賞天造的傑作,道:“好了,比原來更好看了。”

李香君輕聲道:“謝謝你。”

燕離把手負在背後,半開玩笑道:“用說的,是不是太沒誠意了?我可是挽救了你的臉,它肯定要比你的性命更寶貴對不對?要不然你以身相許怎樣?”

李香君神色如常,道:“勾欄在下九流裏也算最低一品,娶我,你敢嗎?”

燕離嘴角揚起,道:“有人要白送我一頭白白淨淨的豬,拿到手就能吃的,換成你要不要?反正我是不會拒絕。”

李香君終是敗下陣來,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你出去,我要換衣服。”

待燕離走後,她才掀開被子看了一眼,身上並沒有被侵犯的痕跡,雖然不知道暈過去後發生什麽事,但總算是沒被柴剛得逞。

坐起來,窗外陽光正濃,已經是第二天了。

重新換上一身翠蘭色的襦裙,出了薄幕,四周不見燕離,再一轉眼,隻見他站在書房裏,正看著牆上掛著的那副畫。

“你該不會連丹青之術也有涉獵吧?”她有些驚訝道。

“真當我無所不能啊。”燕離攤了攤手。

李香君走進書房,美眸閃過絲絲異彩,道:“修行,音律,醫道,無論哪一門都需要刻苦鑽研才能有所成就,尋常人能精通一樣,就足以受用終身,而你……”

燕離笑了笑,道:“當你的價值隻剩下‘活著’的時候,你什麽都會願意去做,去嚐試。”

他雖然在笑,可話裏語間不經意透出來的滄桑,卻讓李香君不由自主的心酸:“你到底是什麽人?”

燕離淡淡道:“過路的人。”

李香君眉頭微蹙,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陣此起彼伏、殺豬一樣的慘叫聲。

她俏臉微白,道:“莫不是柴剛又來了?”

“柴剛昨晚就死了。”燕離看也不看外頭,“外麵那些人啊,都是聽說青藤院被一個惡人霸占,所以想進來救你來著。不過,大部分都是想趁機渾水摸魚,占你便宜的禽獸,所以我讓朝陽守著,敢進來就打斷他們的腿。”

李香君忍俊不禁,道:“你這個惡人可不比那些禽獸好多少。”

笑臉忽然僵住:“你,你說柴剛死了?”

燕離東看看西摸摸,一麵應道:“死了。”

李香君神情恍惚,心底驀地空空的沒有著落。

過了會兒,她低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願意跟你交易麽?”

“為什麽?”

“柴剛還有一個兒子,師從宮延亭,整個臨安郡最強的武夫……”李香君臉色蒼白,“得罪了宮家,根本逃不出臨安郡的……”

她抿著唇,道:“我可以給你想要的東西,你拿了名額,趕快走吧。”

燕離意味莫名地說:“那你呢?我若是逃了,柴二公子會放過你麽?”

李香君內心慘淡,麵上卻不顯露:“人又不是我殺的,他們不會為難一個弱女子的。”

她雖是弱女子,卻有著很多男人都沒有的爽快利落,半個時辰後,便已帶著燕離來到了縣衙。

方縣令身材發福,笑眯眯的大餅臉,像一尊彌勒佛。

“沒想到李大家親自登門,本縣不勝惶恐啊。”他說完看了看燕離和站在他身後的魁梧男子,道:“這二位是?”

李香君輕聲道:“我表弟燕離和他的朋友。此次登門有件事要麻煩方大人。”

方縣令笑嗬嗬道:“好說好說,李大家開口,本官當無不應。”

李香君道:“我表弟想要書院的舉薦名額。”

方縣令的笑容一僵,咳了一聲,道:“這個,李大家,別的本官可以答應你,舉薦名額事關重大,曆來需要考核,最優秀的那個人才能拿到名額。恕本官冒昧,燕小兄弟戶籍所在何處?若是不在本縣,隻怕連考核資格……”

“方大人!”李香君冷淡打斷,“若不是情非得已,香君不會上門煩擾,大人若是應下此事,香君絕不再提‘往事’,另外還有重酬!”

方縣令聽見“往事”二字,臉色有些難看,思慮良久,他艱難點頭:“既然李大家開了口,本官就冒一次險,還望……”

“且慢!”

就在這時,從外堂走進來數人,為首是個黑衣黑帽的捕役,像個領路人,臉有為難,朝著方縣令頻使眼色。

開口的是走在第二位的華服少年,看著十八九歲的年紀,頭束玉冠,眉目隱隱透著一股子目空一切的傲慢。

他走進來便冷冷喝道:“舉薦名額何等珍貴,說給人就給人,你這官當得比太守還要大?”

方縣令本來心中惱火,但見捕役的眼色,心知來人惹不起,便賠笑道:“未知這位公子是?”

“宮家宮彥君。”少年又指著身後的青年,“他是我師兄柴榮,你應該知道我們的來意吧?”

少年說完,眼睛在堂內掃視一眼,然後發現李香君,不由眼睛放光,竟是再也挪不開了。

“宮,宮家……”方縣令霎時出了一身冷汗。

不隻是他,李香君的小臉也開始變化,她沒想到柴二公子那麽快就回來了,心裏十分惶恐不安。

少年身後的青年正是柴二公子柴榮,他淡淡開口:“方大人,我柴家命案有頭緒了嗎?”

“還,還沒……”方縣令擦了把汗。

“沒有頭緒,”柴榮的眼睛突然射出厲芒,“你不去查案,還在這裏招待客人?招待的還是此案的嫌犯,你知法犯法,該當何罪?”

“這話應該方大人問吧?”

燕離安坐不動,悠然開口。聲音不大,但極富磁性,所以他一開口,所有人的視線就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從容自若地說:“大夏皇朝律令,誣陷上官,重打七十,若是刁民,還要罪加一等,剝除戶籍,刺配元州。這位柴二公子當堂誣陷方大人,你們還不把他抓起來?”

那些捕役捕快被說得一愣一愣,下意識就要上去抓人。

宮彥君厲聲叫道:“我看誰敢?”

方縣令雖懼怕宮家,但受到燕離提醒,想起自己可是朝廷封的官,這時稍微鎮定。

他朝著手下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道:“柴二公子,說話要講證據,本官念你初犯,這次就算了。”

柴榮神色平淡,道:“大人海量。不過,大人用舉薦名額謀取好處的事,恐怕無可抵賴吧?”

“這……”方縣令臉色又是一變。

“非也非也!”燕離站了起來,“表姐跟大人談的是轉移戶籍的事,大人答應,讓我成為青雅集的一份子,這樣就擁有參與考核的資格了,大人你說是不是?”

方縣令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

燕離笑了笑,道:“想來你們還有要事要談,我跟表姐就先告辭了。”

方縣令鬆了口氣:“二位慢走,記得明日上午辰時考核。”

李香君不動聲色,跟著起身。

“慢著!”那宮彥君橫移幾步,攔住了她,嘿嘿冷笑,“我懷疑你的身份,讓我看看你的臉是不是刺客易容的。”

他伸出了手,輕佻地朝李香君嫩臉摸去。

啪!

燕離挑了挑眉,幹脆利落地拍開宮彥君的手,並且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閃電般踹出一腳。

就在電光火石的刹那,宮彥君突然被往側麵推開,一隻幹枯的手擋住了燕離這一腳。

手的主人露出形容來,卻是個黑袍老頭,眼神陰鷙,聲音蒼老:“小娃娃,一言不合就動手,倒是很有老夫當年的風範。”

“鬼,鬼,鬼先生……”方縣令看到他,臉色變得無比的慘白,哆嗦著唇,“怎麽,怎麽是您……”

這老頭一身枯瘦,隻剩皮包骨,看起來確實像鬼一樣。

鬼先生叫鬼手,臨安郡唯一一個二品武夫,據說他最喜歡的就是把人的心髒掏出來,然後在他麵前一口一口吃掉。

他不理會方縣令,微微眯眼,陰測測地笑著:“不過,你想不想知道,那些敢用腳踢我的人,他們都是什麽下場?”

“什麽下場。”

堂內忽然響起一個嘶啞如破風箱的聲音,雖然平淡,可聽在耳內卻非常難受。

開口的是燕離身後的魁梧男子。

鬼手陰笑不停,循聲看過去,突然臉色巨變,竟是連退數步,如臨大敵一樣,顫聲道:“原,原來是二先生,您什麽時候來臨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