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武道
二人現在已經掉入地下,蜷縮在由兩塊巨大妖骨支撐的狹小空間裏。
小次郎說道:“你敗了。”
大島有些失神,回道:“我確實敗了。”
小次郎道:“咱們不知道埋得有多深,還是等人來救吧,就怕隨意動動連這點藏身地都沒了。”
大島還是有些失神回道:“好。”
“你剛剛說的事情還算不算數?”
“我說了什麽?”
“就是你的武功路數。”
大島笑了笑,他實在覺得好笑,他本就不會什麽功夫也沒什麽內力,可為什麽每一個跟他比試過的人都向他問這個問題,甚至連安倍家的家督,安倍小三都來問他。
小次郎問道:“你笑什麽?我說的有什麽好笑的嗎?”
“沒有沒有,我隻是自己想到了一些事情。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我確實隻會一招半式粗淺的武功,而且這些武功平平無奇,在你們眼裏實在不值一哂。”
“可你那拳的威力,還有那拳的路數,若真如你所說的那般平平無奇,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信的。”
大島笑了笑,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練拳的場景。
那是在他七歲的一個秋天,那天一碧萬裏,天氣響晴,炎熱的太陽照炙烤著大地,映著勞作的農人幸福的臉龐。
田間裏一個男人正在田間辛勤勞作,他的臉上洋溢著笑意,生活的艱辛顯然沒有壓彎他的脊梁反而給他帶來許多的喜悅。
因為豐收了,今年的收成十分不錯,男人想著這些收成在給領主交完地租後還有很多的餘糧便樂的合不攏嘴,“終於......不用挨著餓過冬了。”
男人用他那雙粗糙黝黑的手抹了抹滿頭的大汗,張開大嘴漏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遠遠的對著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道:“菜菜子,辛苦你了。”
女人穿著一身破破舊舊滿是補丁的衣服開口笑道的:“老公,您辛苦了。”
他們的兒子拿著飯菜飛也似得跑了過去幸福的喊著:“父親……”
男子往屁股上擦了擦滿是塵土的手一把摟過孩子,使勁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滿麵的笑容洋溢著幸福。
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稻田間一對夫妻和一個孩子,勾勒出一副絕美的畫卷。
女人匆匆趕上,看著狼吞虎咽的丈夫和滿滿兩筐的糧食心裏一陣溫暖。
男子大口大口的吃著,就像吃山珍海味一般。實際上男子吃得隻比領主家的牲口好上一點,因為他還要把最好的東西留給自己的孩子。
男子衝著女人幸福一笑,女人拿著手帕走到他的身前替他輕輕擦了擦汗。
便在此時,天空與麥田之間的交會處,一隊快馬疾馳而來。待男子看清的時候,他已逃不掉了,來的正是附近最凶惡的山賊。
那些山賊打馬而來,吆喝著口號,看都沒看男人一眼便將地裏所有的收成全都搶走。
一同被搶走的,還有孩子的母親。
男子沒有反抗,他甚至都沒敢叫,因為他知道隻要他叫了,這夥山賊立即會將他們砍翻在地。也因為……他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男人還要為他們孩子而活。
男子失魂落魄的帶著兒子回了家,將自己中午沒吃完的口糧全都給孩子吃了。
夜,很長,更漫長的是饑餓。
孩子瞪著溜圓的眼睛看著天棚,那點口糧實填不飽他的肚皮。他悄悄地爬了起來,走到灶台旁邊用手扣著糊在上麵的糧食。
這已經算不上是糧食了,進入嘴裏實在硬的很,他艱難的咬著又跑去河邊喝了滿滿一肚子的水才又爬了回去。
孩子沒有哭,也沒有叫,他甚至沒有問自己的父親他的母親去了哪裏。因為他知道,在這個亂世中實在是沒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因為他嚐遍了生活的苦楚。
前些日子也有一夥強盜來到了村子裏,他們不僅挨家挨戶收繳了糧食,還把平時頗為關照自己的一個大姐姐給帶走了。
生活不知道給這個孩子帶來了什麽,也許是過度的早慧或許是過早的麻木。他隻知道那個姐姐回來以後就瘋了,每天癡癡傻傻站在村頭,沒過兩天便死了。
“自己的母親也會像那個姐姐一樣嗎?”他不知道,但是死對於他來說也是麻木的,畢竟在這個時代活著比死要難得多。
白天比夜更長。
男子昨晚一夜沒睡,他早早的爬起床來挨家挨戶的敲門,想要一些飯食給孩子吃。
孩子也是一夜沒睡,他悄悄爬到了父親的臥榻,腦袋的位置濕了一片。
在這個時代,家家都是吃了有上頓沒下頓的,男子碰了一鼻子灰隻能在地裏挖了幾顆野草帶回去充饑。
就這樣過了兩天,男子夜夜以淚洗麵,他和孩子瘦了整整兩圈。
第三天晚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入耳中,孩子推門一看,自己的媽媽回來了。
她還是穿著那件破舊的粗麻衣服,隻是這件衣服再也蓋不住腿了。女人忽然笑了,眼神裏滿是空洞,她直直的望著前方,看著家中的殘垣斷壁。
孩子高興的抱了上去,大聲叫道:“母親。”
女人仿佛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不理,機械的將孩子推到了一邊,忽而大叫著,發瘋似得跑到河邊跳下了水。
男子一直坐在牆角痛哭,既沒有迎她也沒有攔她,過了一會女人死了。在這個時代,也許死才是種解脫!!
自此以後,男人變得更消沉了,他依舊每日清晨出去找些野草回家吃。隻是他變得更瘦了,連眼眶都陷了進去,有氣無力的躺在地上連話都懶得說了。
又過了幾天,到了交糧食的日子,領主派了人來向男人要糧,男人此時已經餓的站不起來了,家裏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交,除了......他心愛的兒子。
男子在挨了領主下人一頓毒打之後,終於將自己的兒子賣給了領主,一個鮮活的生命隻換了寥寥的地租,在這個時代糧食比人命值錢。
男子艱難的爬了起來,望著屋裏的灶台笑了笑。他點燃一把大火,將這間破屋給燒了,望著火焰跳躍的樣子仿佛看到了在灶台邊上做飯的妻子。
他深陷的雙眼忽然也變得空洞,“咯咯咯咯”淒慘的笑了幾聲,便投入這片火焰之中。
孩子進入領主家後,領主便派給他最低下、最粗淺的活。
他不僅要為領主端屎端尿甚至還要和牲口同吃同睡,隻因為他是領主花錢買來的。
這個時代,沒有哪個窮苦人是能好好活著的,他沒沉淪,而是將這份仇恨深深埋藏在心底。
他恨這個時代,是這個時代讓他這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孩童連一個完整的家都沒有、他恨領主,是領主逼死他的父親使自己遭受苦難,他更恨那夥山賊,正是這夥山賊擄走了他的母親搶走了他們的糧食,讓他家破人亡!
但是他要隱忍,他還是個孩子,一個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他一個人又怎能對抗的起這些!
他將這一切埋在了心的最底端,白天裏瘋瘋癲癲癡癡傻傻夜晚裏將所受的所以苦難,一筆一筆的刻在心頭。
就這樣,孩子在領主家度過了最黑暗的兩年。兩年間孩子已經長高了一個頭,力氣也長大了不少,可他依舊還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孩子,甚至連領主身邊的那條黃狗都可以對他隨意吠叫。
那一天,是他最慘的一天。
那一天不知領主發了什麽風,他僅僅是因為餓的頭腦發昏失手打了一個黃狗吃食的碗,便被領主毒打了一頓。
還有那隻黃狗,領主看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他居然讓身邊的黃狗去咬他。
那狗張著碗大的口將毫無還手之力的孩子咬的遍體鱗傷渾身是血。
孩子眼看就要活不成了,領主便叫下人將孩子抬了出去隨手扔在了路邊。
也許天不該絕,孩子承蒙一個養馬的老人所救。養馬的老人看孩子可憐,每天分給他一些食物,順便將他養在了家裏,又自己在山上采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藥給孩子療傷。
那些藥連養馬老人的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隻要不是毒藥通通給孩子用上。
也許是老天垂憐,也許是他命不該絕,這般胡亂用藥不僅沒有治死他,反而還令他傷勢逐漸好轉,甚至還鍛造一身的銅皮鐵骨!
孩子每日每夜腦海中都想著山賊和領主的臉,他想複仇,複仇的怒火已經燒毀了他的心智,侵入了骨髓。
終於他明白了,何不自己學功夫?他雖恨卻投師無門,這些教人功夫的哪一個不是收取昂貴的米麵?
他苦思冥想良久,終於讓他悟出一條路,“何不按照仇人的武功修習?”
用仇人的武功殺仇人,的確沒有比這更痛快的事了!於是孩子依照腦海中山賊的路數,邁動雙腿使出了這平平的一拳。
他隻練這一招,因為他隻會這一招。他每一次出拳都傾盡了心中的怨念、每一次出拳都宣泄著怒火,天地與他感應,萬物與他相融。
暑來寒往十載有餘,孩子每天隻練這一招,不知已經練了幾百萬拳、幾千萬拳。
十年之後,這平平的一拳所帶的憤怒怨恨已經能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孩子也由一個垂髫孩童變成一個精壯的青年!
這一天,夕陽西下隻見三十餘個山賊手拿斧鉞長刀,又從天地交匯的線上打馬而來。
一個中年人遠遠望見對青年道:“好些年沒見過了,上一次來還是十年前嘞,不知哪家又會遭殃,咱們偷偷跟上去看看熱鬧。”生逢亂世,竟讓這些底層百姓變得麻木不仁。
青年遠遠注視著,眼光裏似噴出火來,他禁不住渾身顫抖,他的身體像被火燒,如果火燒可以削減痛苦,他寧願葬身於炙熱的火海。
青年咬碎了牙齒,顫聲道:“走!”
他竟真的走了,與中年人一起偷偷的跟在山賊後麵。
那山賊手拿砍刀一路燒殺,就地施暴,安靜祥和的村莊頓時變成地獄火海!
青年捏緊了拳頭,眼光怒火更盛了,因為他認出了那張臉,那張已經烙印在靈魂深處的臉,十二年來無時無刻不想手刃的臉!
他想動手,他想立即衝上去殺了他們,可是他忍住了,因為他看見這群山賊正要衝進領主的家。
他笑了,一股惡念油然而生,“為什麽不讓這群山賊殺了領主全家呢?”
他與中年人悄悄跟了上去,所走的正是他受盡屈辱的兩年裏必走的路,通往領主臥房的路!
他遠遠瞧見那個領頭的山賊提著一口大刀正一步步的逼近領主,那口大刀上滴落的血液一直延伸到門口。
領主一家怯生生的跪在地上麵色慘白不住的給山賊磕頭,山賊**笑一聲,一把扯過領主的老婆……
青年聽著痛苦的嚎叫笑的更邪了,那一刻,報仇的快感湧上心頭,竟說不清是滿足還是空虛。青年隻覺的自己被挖出去的心一點一點的長了回來又一點一點的流失出去。
領頭的山賊滿足的笑了一聲,手起刀落,一刀斬下女人的頭顱,他拿著鮮血淋漓的頭顱在領主麵前晃了晃,笑的更滿足了。
領主癡癡呆呆的看著他,眼睛裏全是死氣,唯有眼睛間或一輪還能表現出他是個活物。
忽而,領主瘋了,他嚎叫著、嗤笑著、怒吼著。又是一刀,他也死了,隻留下牆壁上長長的血痕。
那一刻,青年的心空了。
領頭的山賊回頭一望,恰好發現了中年人和青年,他擦了擦臉上的血,提著那把還有溫熱的刀獰笑這走了過來。
中年人嚇傻了,還未等他站起身來那刀便已經砍到了脖子上,隨著一條完美的弧線和一股溫熱的鮮血伴著幾聲漸弱的悶響,那個中年人的眼睛終於閉上了。
有時候,在這個時代,麻木也是一種罪過!
青年心中的怒火又燒了起來,眼睛如同燒沸的開水死死盯著山賊。
這一刀,很快,快的連眼睛都不用眨。可更快的,是那隻拳頭。
山賊死時滿臉的不可置信,甚至連一聲疑問都沒有發出來。
此時,青年的心徹底的空了。
他也不知自己出了多少拳,被砍了多少刀。
雨,傾天而下,可這傾天的暴雨卻填不滿內心的空洞。
他怔怔的走出門外,隨意而走。暴雨之下滿頭鮮血順發流淌,分不清哪個是敵人的哪個是自己的。
他躑躅著,一個霹靂迎麵打來就打在他的麵前。這一刻,他更像是地獄裏走出來的惡鬼!
忽而,他倒了,倒在了回家的路上,倒在了那片田野。那日烈日炎炎、金色豔豔、一對夫妻、一個孩子。
等他再次醒來,眼前已經變了一副景象。陌生的天棚、陌生的帷帳、還有一張臉。
那張臉俊秀而又富有英氣,深鎖的眉頭又多了幾分威嚴。
男子看他醒來輕輕按住他的肩膀說道:“別動,你的傷還沒好,這裏是安倍家,我是他們內門的家督,安倍小三。”
男子溫柔的話語是他空洞的內心多了一絲曙光,就像許多年前那個養馬的老人一樣。
過了幾個月,青年的傷已經全好了,他問安倍小三為何要救他。
安倍小三道:“因為我想要一個窮人也能吃得起飯的世道,而打造世道需要你。”
這句話像荒草一般迅速填滿了他的內心,因為他要的就是這樣的一個世道!
自此以後,安倍家便又多了一個弟子,大島。也從這開始,大島空洞的心被感恩填滿,他依舊每天邁著腳步揮舞著拳頭,隻不過這一次拳頭中含著慢慢的感恩,感念安倍小三的恩德。
這些便是大島的故事,大島將這些全部都跟小次郎說了。
小次郎既為底層人民的困頓感到痛心又為他們的麻木感到憤恨,至於那些貴族……他也說不好。
像結衣、館主這樣的他實在恨不起來,可又像安倍家死去的那兩個弟子卻又不禁想讓他們血濺三尺。
小次郎頓胸良久,才想起來大島武功一事,問道:“依你的意思,你這十五年間隻練這一招邁步出拳?”
“正是!”
小次郎微微欠身道:“多謝!”便在此時,地麵上傳來秦瑤的聲音,她操著哭腔連續喊道:“公子,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小次郎連聲大喊:“我在這,在地底下。”
他接連喊了幾次,隻覺得秦瑤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小,這才明白看來這些妖骨上有禁製阻隔了聲音。
小次郎心中大急,又接連喊了幾聲,這下連秦瑤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他這急的滿頭冒汗,大島卻十分淡然道:“放心吧,安倍大人一定會來救我的!”
聽了大島的故事,小次郎對安倍小三的印象好得不得了,點了點頭道:“不錯!安倍大人一定會來就我們的!”
他們不知又等了多久,忽而身子一輕,目光一眩,已不知何時被抬了上來。隻見一道巨大的黑色閃電將他倆輕輕拖住,緩緩升起。
到了地麵,安倍小三急急上前向小次郎道:“武田大人可有何處不適?還恕小三疏忽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