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招募

佐助做夢也想不到風魔之裏送來的禮物竟是右近的人頭!他斂了驚訝的神情,大聲將此事說了出來。

館主問道:“你這是何意?”

服部半藏微微行禮答道:“獻豆町之事乃是風魔小太郎禦下不嚴所致,二人因私仇前來獻豆町報複,實與風魔之裏無半點幹係,還請館主大人明鑒!”

“……”

安靜、還是安靜、安靜的要死。

這句話從服部半藏口中緩緩說來竟像一顆炸雷驚的眾人一句話也說不出。

在場眾之人都屬武田麾下,對左近、右近襲擊獻豆町的事知曉一二。

這些人有見慣殺伐的武將也有玩弄權謀的臣屬,可無論是誰能在這血雨腥風的戰國時代立足之人都不是善茬。

當他們聽到服部半藏的說辭無邊的怒意湧上心頭,倒是有少數人聽了這話卻感深深的佩服。

這卸磨殺驢、棄車保帥的伎倆倒是一個明哲保身極好的方法。倘若風魔之裏不殺了右近,館主便可借此機會派人去討要個說法。

獻豆町是秀吉公麾下重要的情報機構,如此堂而皇之的派人襲擊,無異於以下犯上!甚至可以借著這個由頭連根鏟除風魔之裏!

可這麽一來,他們倒把這以下犯上之事全部推給了左近、右近兩兄弟,這樣館主不僅不能再做文章,甚至還要生生吞下這口氣!

難道獻豆町的風波就這麽算了?眾人一齊向館主看去,正等著館主發落。

眾人小聲低語。

“這下風魔之裏可捅了大簍子了,派人強攻獻豆町,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我想也是,獻豆町好歹是秀吉公的情報機構,是秀吉公的心髒,德川家康作為臣下居然這麽胡作非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都別說了,秀吉公現在在天守閣忙於軍事,這裏的是全都交給館主大人去辦,咱們看館主大人如何處理就是了,我就不信以館主的性情,能讓他們這般搪塞過去?!!”

“我也覺得不能忍,若真就這麽算了,幸村君麵上掛不住,他們真田十勇士更是顏麵掃地。館主人稱‘甲斐之虎’,性情尤比猛虎還烈,能輕饒他們就怪了!”

眾人竊竊私語顯然不能將這口惡氣輕易咽下,館主大手一擺示意停下又向服部半藏問道:“你一個人來的?”

館主威名遠播,手下精兵強將無數,此刻坐著的大多是麾下有名的武將,他們麵上極具悍勇之色,無一不想殺了服部半藏!

換做別人鐵定嚇的連話都說不出了,可‘忍者之神’畢竟是‘忍者之神’,服部半藏竟渾不在意,目光從眾多武將麵前一一掃過,回敬道:“不錯,我一人來的。”

語氣輕描淡寫,甚至看不出一絲慌亂。

“果然好膽量!”館主心說道。

他看了看幸村又看了看佐助說道:“你們二位以為如何?”

二人低頭各自思量,他們心知肚明右近、左近兩兄弟就是風魔之裏派來搗毀獻豆町的。

結衣、秦瑤和町中諸多姐妹、護衛險些喪命,小次郎幾乎丟了性命,武功全失說到底都是風魔之裏的手筆。

獻豆町死傷這些人,他風魔小太郎不負荊請罪倒派個旁的人來,如此作為豈不是讓他們顏麵盡失?!

佐助思來想去實在拿捏不定,他起先雖已存了忍氣吞聲的想法,但事到臨頭要他生生咽下這口氣談何容易?

隻見他麵色上鐵青,憤恨之色溢於言表,欲言止了幾次卻又什麽都沒說。

幾個性急之人等得心急火燎,幾次三番想要衝殺出來結果了半藏,又都攝於館主威嚴才沒有胡來。

佐助偷摸打量館主神色,卻看他麵色一如往常實看不出半分怒意,不禁令他心裏直犯嘀咕。

“館主是怎麽想的?難道以下犯上這種大罪就這麽算了?!就這麽白白讓結衣受這麽多折磨?”

屈辱?卑微?委屈?萬千思緒湧上心頭,“嗬嗬,枉我猿飛佐助自詡英雄一世,此時此刻我竟連給我心愛的女人出頭都做不了!”

他心念一動,幾欲控製不住衝殺出來,可看結衣衝他一個勁的搖頭又將這衝動生生忍了下來。

他轉念一想,“我……我能怎麽辦?我也太看重自己了,我隻是真田幸村手下的忍者,既無權也無勢,是在這亂世裏如螻蟻一般的存在,是任人擺布的存在。這件事館主說行便行,說不行便不行,哪容我有諸多想法?!而且館主現在還沒表態顯然是想讓我忍了這口氣,我又如何敢違抗?!”

想到這裏,佐助心下一橫,把打落的牙咽到肚子裏,忍聲道:“右近、左近二人定是風魔之裏的叛徒無疑,此事應和風魔之裏無關,此事咱們就此作罷!”

眾人聽得佐助所言大出意外,紛紛站起了身,有些脾氣爆的當即抄起家夥衝了上來。

服部半藏哪怕他們,雙手結印爆發真氣,將眾人硬生生逼了回去……

館主喝道:“休要鬧了!”

忍者便是能夠忍耐的人,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得常人之不能得。

館主停頓一會又道:“真田幸村,你意下如何?

幸村強自忍耐,渾身骨節“哢哢”作響。

眾人皆知真田幸村乃是個恩仇必報的漢子,佐助雖投其麾下尊卑有別,但二人出生入死情若兄弟。真田十勇士為他死傷過半,幾度換人唯有佐助幾人一直相伴身側,這份恩義對他來說如山似海。

看著館主虛與委蛇的臉龐,他這氣就不打一出來!縱使館主有著諸多顧慮,輪到他時卻哪裏管得?

隻聽他一聲暴喝,拔起身後長槍,兩點寒芒急刺而去,眼見就要刺到,卻聽‘嘭’的一聲,佐助分身閃出攔在身前大喊道:“不可!”

幸村目眥盡裂,怒發衝冠,咬著牙狠狠道:“佐助,你攔我?!”

佐助險些哭了出來,囁嚅道:“咱們還是看館主的意思吧!”

聽了這話幸村兀自怔了半晌,手中指節被捏的發白,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可連佐助都忍了他還有甚理由再發作?

當即怒吼一聲,揚起雙手將兩杆長槍狠狠戳到地,聲音近乎炸裂。

“服部半藏你給我聽好了!我真田幸村以我背後六文錢的家紋起誓,若是再有一次,哪怕你們稍動念頭,我定要屠滅你風魔之裏!”說罷探足一踏,整個大廳絲絲晃動。

這一腳功力深厚,連服部半藏都自愧不如,可他不以為怵,反而嬉皮笑臉道:“冤枉、冤枉,他二人早就叛逃了,這事真的跟我們沒關係。真田君莫要動怒,莫要動怒。況且……你就算殺了我也於事無補。”

“幸村,休要鬧了。這事跟他們沒有關係,你快些回來吧。”館主這話說的平平淡淡,卻自有一股威嚴在裏頭,幸村瞪著半藏半天也沒答話,被佐助生拉硬拽帶了回來。

眾人看館主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都大感窩囊,他們自織田信長死後何嚐受過這等委屈?幾人按捺不住,索性站起身來氣衝衝的走了。

館主又繼續和服部半藏扯些兩家同好,共同輔佐秀吉公等無關痛癢的話便草草收場。

臨別前服部半藏鬼鬼祟祟的走到小次郎身前說道:“你就是‘安土桃山之鬼’?可有興趣入我們風魔之裏?”

“挖牆腳挖到了這裏,還要臉不要?”結衣憤恨道。

倒是小次郎極為爽利,一口回絕,“風魔之裏?屠豬宰狗的地方,不去不去。”

這話令人略感舒暢,憋屈這麽久可算有一件事能幫他們解氣了。

服部半藏並不為惱,反而賤次次的說道:“真是太可惜了,你幾時若想通了就過來,風魔之裏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說完施展忍術走了。

如此處置,著實讓眾人心裏難以接受,尤其佐助往日裏館主那高大偉岸的形象在腦海中瞬間崩塌。

結衣,輕輕撫著他的後背寬慰著他,“沒事的,我現在不還是好端端的站在你身前嗎?館主自有考量,你還是別多想了。”

經過結衣的幾番勸慰,佐助緊皺的眉才漸漸鬆開。

正要離去之時卻聽館主在後屋不住大吼:“他媽的氣死我了!處置什麽?!你他媽的處置個屁,跟他死鬼弟弟一起掛在城樓上暴屍!什麽時候成骷髏了再拿下來喂狗!”

佐助咂舌,館主如此火大難道方才另有隱情?想了這些,佐助悄悄入了後屋,單膝一跪說道:“館主,我想不通。難道我們真的饒了他們嗎?”

館主正在氣頭上,看見佐助進來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佐助,不是我說你,你攔他幹嘛?你就讓幸村捅他一萬個透明窟窿不好嗎?我不做聲你們也不做?他德川家康能因為這點破事跟秀吉公翻臉不成?”

佐助被館主這麽一問反而懵了,“我看您麵色如常,換做平時您早就怒了,您難道不是想我們……”

“想什麽?你跟幸村偷摸下手直接宰了他,到時候家康問起來就說我禦下無方便是,你們啊就會摸著我脾氣來。”

“可……我沒把握能殺的了他……”

直至此刻佐助才說出心裏話,亂世當道強者為尊,他是想替結衣報仇、是想踏平風魔之裏,可他猿飛佐助現今還不夠格!

館主盯著他沮喪的臉一言不發,良久說道:“佐助,你覺得佐佐木小次郎怎樣?”

“天然璞玉,未經雕琢。”

“秀吉公的意思是想把他留收入麾下,你覺得有幾分把握?”

“他……屬下不知,但他對獻豆町裏一個來自大明的歌姬頗有好感,不知可否利用一下。”

“來自大明的?結衣手下那個叫做秦瑤的?”

“正是!”

“他還有什麽喜歡的?”

“酒!!”

館主摸了摸下巴的胡須,沉吟道:“希望他不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你去把他叫來吧。”

佐助得令,將此事告訴了小次郎。

結衣見他聽到‘館主’二字麵上露出鄙夷之色,怕他出言不遜惹惱館主,特意拉過他的手千叮萬囑。

“館主大人有些話要對你說,依我看與你身上‘鬼發妻’的毒有關,你且去聽聽萬不可無禮貌,免得累了我們。”

小次郎正自憋憤,怒道:“有甚可聽的,軟腳蝦一個,我生平最看不上這種人!”

“你……他平日不是這樣的,可能有什麽顧慮,就當是為了我們,且去聽聽吧。”

結衣言語間頗有哀求之意,小次郎執拗不過應了下來。

結衣心中忐忑問向佐助,“他不會跟館主打起來吧……”

要說委屈,這裏所有人都比不上結衣,她素來心中多想著別人,此刻卻沒為自己受辱的事苦惱,反而擔心起了小次郎。

佐助摸著結衣的頭,柔聲安慰道:“別想別人了,館主自有分寸,你還是多想想自己吧。”

結衣偏頭一笑,世上最幸福的事莫過於自己愛慕的男子能夠關心自己,她心中一甜反而有些感謝右近。若不是生死之時打破了自己的心結,真不知幾時才能釋然。

館主與小次郎聊的甚久,直至月掛樹梢還未停歇。

結衣擔心小次郎,端了飯食進屋探聽情況,卻見二人各抱著一大壇子酒睡在了地上,搖頭歎道:“這倆酒鬼。”

等到次日午時二人才悠悠轉醒,館主吩咐了一下,便讓孫勝、結衣、秦瑤、筧十藏四人陪著小次郎一同去找安倍家的陰陽師了。

臨行時館主特意叮囑,“佐佐木君,佐助另有要務在身就不陪你了。你一定要平安歸來,一定!”

隨後,五人各帶細軟向安倍家出發。

待眾人走後館主叫來了佐助吩咐道:“幸村君這人軸的很,我怕他想不開,你先去替我勸勸他。”

佐助神色黯然,他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如何去勸幸村。

館主微一瞧,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你也在怪我?”

“屬下不敢,我現在就去!”

“等會,我且與你明說吧。我此番忍耐全是得了秀吉公的意思。豐臣家現在需成鐵板一塊、戮力同心,這樣才有實力攻占大明!”

“攻占大明?”佐助聽得四字嚇的心髒沒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館主平靜道:“不錯,我東瀛日本地貧人稀,遠不如大明物產豐美。秀吉公有鴻鵠之誌、帝王之心,現在我們兵強馬壯,各家將軍手握精兵算下來能有二十五萬眾,就待秀吉公一聲令下,發兵大明、攻取中國!”

“所以秀吉公為了拉攏德川家康才沒追究?”

“是,不過你放心。秀吉公早知德川家是一重大隱患,到時候便派德川家的人做先頭部隊。大明軍隊何其強勁,待德川家死傷殆盡時我們正可坐收漁人之利,等到那時,風魔之裏你想怎麽屠就怎麽屠!”

佐助聽後心情一震,暗道自己果然沒有跟錯人!

館主看佐助麵上陰霾一掃而空又道:“去吧,把這些事告訴幸村,要不他好不認我這個主公了。”

佐助心情大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將此事告訴了真田幸村。

說回小次郎等五人。他們自別了館主已行了兩日有餘,這兩日中小次郎終日與秦瑤飲酒,孫勝、筧十藏二人嬉戲打鬧,倒顯得結衣有些形單影隻。

結衣百無聊賴的東瞅瞅、西看看,隻覺眼前景色十分荒涼破敗便。

“咱們走了兩日,應該還沒出京都城吧,怎麽城中還有這麽破敗的地方?”

孫勝歎道:“井上家的大小姐天天錦衣玉食的,自然不知民間疾苦。各地大名你來我往、相互攻取,日本幾百年來的戰亂死傷甚多。各大名需要兵源,家中壯丁被拉出去充了軍,剩下孤兒寡母還怎麽種地?這裏還算好的起碼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你再往京都城以外的地方瞧瞧,指不定遍地都是荒墳野塚。”

“怎麽會如此?咱們不是已經實行‘刀狩令’了嗎?人人自有身份、各司其職,怎麽還會有什麽多人吃不飽、穿不暖?”

“以往你們東瀛日本施行的是農兵製,家裏男丁既充兵源也當勞力,這樣本來可以使得軍隊自給自足,百姓不用繳納過多賦稅。可有人的地方就有貪念,貴族們中飽私囊巧立名目,以納糧為名行貪腐之實,此等弊病積累已久,一時半會還改不過來。”

“可……現在不是變好了嗎?怎麽還會有這麽多人……”

結衣還想在申辯兩句,卻見孫勝情緒十分激憤,“變好了?!種地要的是人,是能勞作的男人,男人都戰死沙場了就算大家各司其職,又能如何?給你幾百畝地你一人女人能種?”

“我……”結衣被說的啞口無言,他著實想不到自己想象中繁華的背後實際上是這等模樣。

孫勝長緩了一口氣,伸手指了指小次郎。

“你且看小哥哥,他一個富家子弟尚且一件大氅穿的磨沒了毛。別人呢?餓殍遍地、易子而食還不是隨處可見?”

小次郎說道:“我家中情況是算好的,不過也有青黃不接的時候。我父親大人頗有些武藝,每到這時便去山上打獵補貼飯食。我這劍大氅就是父親少年時用獸皮自己做的,現在算來也有幾十年了。”

秦瑤、筧十藏各自安慰結衣,筧十藏是貧苦人家出身,他幼時被父親送到寺裏,就是因為實在養不起他。

結衣聽了這許多,暗自垂下了頭。她痛恨、憐憫、慶幸,她痛恨戰爭給百姓帶來苦難、她憐憫百姓終日勞作依舊貧苦、她慶幸自己生在富貴人家。

這個話題太過沉重,原本嬉笑的五人各自品嚐苦澀一路上竟沒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