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滿堂花醉
年輕道人看向呂萬象。
他的目光仿佛越過千年，呂萬象隻覺得所學所想全部都被看透，不禁有些緊張，但想到麵前此人是沂山祖師，心下更為虔誠。
“不錯。”年輕道人點頭讚許道：“起來吧。”
話音落罷，石碑上一道清風拂來，將呂萬象拖起。
呂萬象正想再說些什麽，卻見年輕道人再度轉過身去。
“世事茫茫，山川曆曆。”
年輕道人心生感慨，隨即搖了搖頭，豪氣喝道：“我這一劍，你且看好了！”
下一刻，他一劍向前斬去，碑前禁製頓消，寒氣聚湧，撲麵而來，地麵上、古鬆上、亭子上，各處堆積的落雪亦隨這一劍飛舞，在半空盤旋回轉，形成一條亮銀銀的雪河，像是夜色中突然多出了一汪月光。
呂萬象呆呆地看著這一劍，其他人也瞪大雙眼。
亭中何問不由站起，目光亦被劍光吸引過去。
紅葉驚醒，揉揉惺忪睡眼，忍不住讚歎道：“好美啊！”
不僅美，甚是絢爛。
劍勢漸去，雪河緩緩融化，化作一陣微雨飄落，但寒意不減，反而更濃，隱約間還帶著一縷醉人的花香。
花香？
眾人急忙轉頭，卻發現亭子旁邊，寒冬臘月的微雨中，那本幹枯的桃木，卻盛開著一樹桃花。
清風吹過，花瓣亦隨微雨飄落，**悠悠地晃著。
他們下意識去用手接上兩片花瓣，用以確認自己真的不是身在夢中。
“終歸過去太久了啊！”
年輕道人長歎一聲，緩緩消散，呂萬象的身影也隨之消失。
其他人這才回神，眼神複雜地看向麵前已然劍意衝天的石碑。
原來碑文所記沒有誇張，原來劍仙一劍真的可以做到。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此一劍是為仙。
此一式名為滿堂花醉。
何問不禁想起前兩天在客棧聽到的話。
“傳言，呂仙師於海嶽之上，一劍引傾天月光入海，照得夜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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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意已生，眾人開始解碑，何問和紅葉也走了過來，拍了拍仍自有些呆滯的李棠溪，“我們過去吧。”
四人幾乎沒做停留，便從碑前一一消失。
其他人隻是略有詫異，至於震驚？親眼見到劍仙一劍之後，今夜再有任何事發生，他們都不會再感覺奇怪。
然而，當何問四人走到第九碑前時，卻發現呂萬象已經不在此處。
此碑亦是沒有劍意，也沒有劍痕，除碑文銘刻之處，其餘盡光滑平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情緒，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和寂寥。
碑文：龍吟劍底寒潭澈，劍在匣中作狂歌。
對應卷記：掛劍歸山。
既已掛劍，便不入凡塵，卻心在凡塵。
“說實話，在來之前，我一直以為劍仙不屬於凡塵。”
因為碑上的情緒感染，李棠溪的聲音有些低落。
諸葛遠看著碑文長歎一聲，問道：“失望嗎？”
失望嗎？解第一碑的時候是有的吧，但一路走來，親眼知悉劍仙生平，感受劍仙學劍時的堅持、學成時的欣喜、下山時的期待、行俠時的豪放、入仙時的凜然、歸山後的孤寂……以及對山河的向往，對劍的赤誠。
“不，這樣的劍仙更好。”
李棠溪低聲且肯定地說道：“因為這樣的劍仙才最真實，讓人心生敬仰，但這樣的劍仙也不好，他……沒有朋友。”
諸葛遠說道：“朋友這種事情，和婚姻一樣，總要講究一個門當戶對，就像鴻鵠燕雀，哪裏可以成為朋友！”
李棠溪問道：“那我們四個算朋友嗎？”
諸葛遠含笑道：“當然算！”
李棠溪接著問道：“那將來我若成了劍仙，你們還會把我看作朋友嗎？”
何問瞥了他一眼道：“你放心，若真有那時候，我肯定也是劍仙！”
紅葉點了點頭。
諸葛遠微笑說道：“我這人吧，最不認同什麽仙不仙的，不過是些武學更強的人罷了。”
得到朋友們的答複，李棠溪壓下心底的傷感，朗聲道：“走吧，去看看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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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鍾後，第十碑前。
抬頭看去，此碑甚是破落，碑身上亦沒有留下任何劍痕，但存有更深更多的裂痕，蜿蜒爬滿整座石碑，宛若百歲老人臉上飽經滄桑的皺紋。
這座碑是劍仙所留最後一碑。
但它不是仙碑。
它隻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石碑，曆經數百年風雨，早已破落不堪甚至碑文都有些模糊的石碑。
此碑所記：駕鶴西歸。
碑文：兩卷道經三尺劍，一條藜杖七弦琴。
然而，這座石碑雖是破落，卻並不讓人感到難過，反是給人一種淡然之意，一種與時遷移、應物變化、順從天意的淡然。
亦或，道法自然。
此生暮年，劍仙終是看開一切，放下一切，是一個行走人間的尋道者，是一個醉心書文琴樂、時而撫劍為興的老人。
何問四人靜靜地站在碑前，誰都沒有說話。
良久，他們整理衣襟，躬身一禮。
這一禮是送別，也是致敬。
他們繞過石碑，向前方走去。
沒有解碑，因為此碑並不需要解碑，碑身也沒有設下任何禁製，但碑身上濕漉漉的，許是呂萬象剛剛擦去了上麵的落雪。
四人前行不久，一座道殿現於眼前。
道殿並不巍峨，外表古樸令人心安，呂萬象站在殿前，眼眶有些泛紅，卻不是疲累所致。聽到身後來人，他揉了揉眼睛，轉過身來。
“你們來了。”
何問一愣，問道：“師兄你是在等我們？”
呂萬象沒有回答，向道殿走去，四人趕緊跟上。
道殿無名，亦無門匾，但門前華表上卻有銘刻著一首詩詞：
昔年曾遇火龍君，一劍相傳伴此身。
天地山河從結沫，星辰日月任停輪。
須知本性綿多劫，空向人間曆萬春。
昨夜鍾離傳一語，六天宮殿欲成塵。
“《得火龍真人劍法》，祖師初入江湖時，有一自稱火龍真人的道人贈與他一把無名劍並傳他無名劍法，直到後來祖師一劍入仙，才將此劍和劍法皆命名為純陽，並作此篇。”
呂萬象回想書中所記，解釋道：“得傳承，送傳承，一飲一啄，也算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