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凡人的情緒

說是背叛也不準確。

柳沉舟想。

他隻是被師父拋棄了而已,畢竟哪有師父‘背叛’弟子的呢?

弟子啊,弟子就像是師父傳承功法的一種工具,工具不好用了就會換掉,哪來的背叛一說呢?

自己隻是被師父拋棄了而已,就這麽簡單。

想到這裏,柳沉舟察覺到一種怪異的情緒淹沒了自己,他覺得胸口沉悶,喉嚨極癢,像是嗓子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卻又吐不出來似的,難受的讓人眼眶發紅,想要流淚。

“你怎麽了?”察覺到異樣的堯庚年問道。

“……沒什麽,隻覺得嗓子很癢。”柳沉舟答。

柳沉舟說話的聲音此刻已經夾雜了幾分沙啞與哽咽。

“你怎麽委屈成這樣?”言靈兒探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死魚臉。“哇,你連委屈都一副好屌的模樣,好牛,是怎麽做到的??”

“什麽委屈?”柳沉舟奇怪的看向了言靈兒,他發現自己話說的越多,眼眶就越紅。

等到了這會兒,柳沉舟甚至感覺自己的眼眶都濕潤了,他伸手擦了擦眼角,看著手上潮濕的印記,有些詫異。

這是什麽?

堯庚年看著柳沉舟,低聲問道:“你怎麽哭了?”

“哭?”

柳沉舟陷入了迷茫。

他是在哭麽?他為什麽哭?是什麽驅動他在哭?是——委屈麽?

委屈源於不甘,源於迷茫,源於失落,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信任,難道他……真的對沈無爭有過絕對的信任麽?

信任是什麽?

修仙者,問天修道,除卻對天道的尊敬外,當無欲無求,自然也牽扯不到所謂的‘信任’一說。

因為他需要忠誠的東西從一開始就定下來了,那便是‘天道’,而‘天道’並非有感情的東西,所以無需‘信任’。

在沈無爭的刻意庇護下,柳沉舟從小就是不沾人情冷暖的,他像是一個含著金湯勺長大的孩子,一路順風順水,享受著自己過人的天賦,過著常人難以觸及的、孤獨的修道生活。

他的世界裏除了修道外,就沒有什麽別的東西了:什麽人情、什麽溫暖,柳沉舟從沒體驗過,也沒有人讓他有機會體驗。

委屈,這便是柳沉舟在離開了沈無爭的‘庇護’後,第一個感受到的‘情感’。

屬於凡人的情感。

也正因為如此,柳沉舟看待堯庚年的態度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轉變,但他的本質仍是冷的,在他明白這一切的緣由後,也就不在哭泣了。

堯庚年是不理解的:“也許沈無爭隻是無力照顧你罷了……”

“他知道這些的,但他仍帶我來了。”柳沉舟打斷了堯庚年,麵色依舊是冷的,但扒著堯庚年的手仍是穩的。“不提這些了,就算如此,我現在仍是清君門的大師兄,這就夠了。說起來,我們要去哪?”

好問題。

堯庚年思索片刻,爽朗一笑。“我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以後的修仙之路上還有沒有我師父。”

“沒關係。”柳沉舟難得的安慰起人來。“會有的。”

“那你是對你師父沒信心咯?”言靈兒探頭,掐準時機火上澆油。

“沈無爭已經是準仙人了,隻差一個心結未結,便可渡天劫成仙。”柳沉舟眉頭微皺,表示不滿。“他是不會敗的。”

堯庚年注意到,這個時候的柳沉舟,不再稱呼沈無爭為‘師父’。

言靈兒卻不在意這些,她扮了個鬼臉哼哼唧唧:“那你還安慰我家堯哥,呸呸呸,假好心,偽君子,大壞蛋!”

“……這……”柳沉舟沒生氣,隻是苦著一張臉,暗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要不是柳沉舟和言靈兒中間隔著一個堯庚年,這倆人就要打起來了。

“算了,言靈兒,我們能不能順利離開這裏還是個問題呢,你就不要再想些有的沒的了。”堯庚年看著麵前這猩紅深沉的河水,對未來充滿了擔憂。“我師父這是準備把我們送到哪裏去?”

堯庚年話音落下,沒人接話。

實際上,堯庚年自己也有些感覺,既然仇銘嶽是守墓人,那麽也就是說,這血河之下,肯定有一座墳墓。

水流湍急著送他們一路遊走,縱然身處其中的堯庚年方向感並不明確,但隱約也感受得到,他們是在向下走的。

此處是一個山洞,如果想要離開的話,必然是要向上走的,但他們卻在向下走,那也就是說他們在向更深層的地方進發。

也許仇銘嶽是準備將他們先護送至底部的安全地帶,等與沈無爭的戰鬥結束後,再過來帶自己離開的?

不過仇銘嶽與沈無爭的鬥爭,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

在場的三人沒有一個人能說準。

漸漸的,三人在這河中飄的也有點膩了,言靈兒甚至都有想喝一口河水的想法,還好被堯庚年攔下來了。

“好慢。”柳沉舟終於抱怨道。

“好慢就撒手,我和堯哥的甜蜜時刻都被你這個燈泡給耽誤了!”言靈兒憤憤。

“你想得美。”柳沉舟抱著的手又緊了緊。

堯庚年非常懷疑自己已經被柳沉舟給抱腫了,不過的確如此,如果他不死抱著自己的話,迎接他的就是被血河吞噬殆盡。

誰會想死呢?

百無聊賴中,言靈兒看著柳沉舟,突然又打起了主意:“喂,我們家堯哥大度,不計較你把他抓來當祭品的事,但我不行。”

柳沉舟一聽這話就知道言靈兒沒安好心,他警惕地隔著堯庚年打量著言靈兒,沒有說話。

言靈兒得意地扒著堯庚年,下巴枕在他肩頭,一副‘堯哥是我的’樣子,得意洋洋地說道:“你把人家抓過來,害得我堯哥落難,是不是得賠償點什麽?”

“你們仙家都這麽喜歡要東西麽?”堯庚年終於忍不住了,小小聲對言靈兒說道。“我來到這裏也不全是他的錯,當時我的確生無可戀,急著去死……”

“管他呢,反正你走到這步,和他脫不了幹係。”言靈兒也對著堯庚年咬耳朵。“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你覺得這個死魚臉像是這麽好欺負的人嗎??”堯庚年為人雖說有些古靈精怪,但本質上仍是老實人,他雖有認真修習仙道的想法,但也沒有言靈兒這麽能到處折騰。

不過言靈兒正是看中了堯庚年這點,才鐵了心跟著他的,並正不懈努力的將他拐回家當夫婿。

“你別管了,看我表現就完了。”言靈兒對堯庚年眨眨眼睛。“你忘了我是怎麽給你要到那塊金磚的?要不是我提前要了,你可能真的就白拜了個師父咧。”

“我拜師又不是為了什麽好處……”

“別扯犢子,我們仙家拜師,就是看誰給的好處多的,你樂意拜個窮人當師父嗎?當然是越有本錢的越好啦!”

“不是誰實力高誰威望大嗎?”

“傻孩子,哪有那麽多實力強勁的,修仙者的決鬥,三分靠實力,七分靠法寶,多少大仙都是被法寶吃的死死的?你還不明白嗎?法寶啊,法寶!”

“啊,原來是這樣嗎?”

“那當然了!”

言靈兒給堯庚年洗腦洗的正嗨,音調也忍不住拔高了些許,讓一旁試圖偷聽的柳沉舟聽見一些重點詞匯。

譬如,法寶。

柳沉舟突然開口插話,道:“法寶固然重要,但根基不可亂修。”

“呸,要你管?你說根基不可亂修,怎麽?你能給我家堯哥打根基?”言靈兒瞪了一眼柳沉舟。“不能就別叭叭,給人畫餅這種缺德事少幹!”

但柳沉舟卻點了點頭:“《煉體六式》乃修仙之根本,將來若是想以肉身曆劫,當今最好的功法便是我清君門的獨門內功《逍遙荼》。”

言靈兒兩眼一眯,嗅到了一絲絲的不對勁:“哦,然後呢?你能把這倆東西給堯哥?”

但柳沉舟卻對著堯庚年反問道:“我們也算認識了,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堯庚年一愣,本想正式的介紹一下自己,但看著自己左手掛著言靈兒,右手扒著柳沉舟,也就作罷了。

堯庚年道:“在下,堯庚年。”

“堯庚年。”柳沉舟重複了一邊,頓了頓。“我柳沉舟不欠人情,若是你今日帶我脫險,出去之後,我便將你引薦給我清君門的一位神隱的老前輩,他會引你踏入修仙之門,然後我會將這兩本功法傳授給你。”

堯庚年皺了皺眉:“踏入修仙之門,還需要引導?”

“……”柳沉舟向看傻子一樣看著堯庚年。“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怕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

穿越一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堯庚年想著,正準備編些話搪塞過去,但言靈兒卻得意洋洋地說道:“那可不,我家堯哥可高貴了,他是降臨到這個世界的!”

完了。

堯庚年一聲長歎,也隻能跟著點點頭。“嗯,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因一道天雷穿越到此處的。”

柳沉舟聽後,看著堯庚年的目光變了變,卻也沒有多說什麽。

他察覺到這個消息對堯庚年的重要性,所以他不多問,隻是將這個秘密藏在心底,以便來日再用。

柳沉舟又道:“在我們的世界裏,人若是想要修仙,就必須被刻入天道之印,天道之印會烙在靈魂的深處,一旦烙印完成,就算正式踏入修仙之道了。”

說到這裏,堯庚年想起了仇銘嶽說過的話——關於天道的事,隻能信他所言,不能聽外人的話。

堯庚年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可以換一個麽?”

“你不想要修仙?”

“想。”

“那就必須被天道烙印,否則天道不會允許你修仙的,你會以凡人的身份過完短暫的一生,死後會被世界遺忘。”

“……”

原來,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法則麽?

沒等堯庚年說些什麽,言靈兒就先抱怨了起來:“你這是什麽邪門法則啊?這裏誰管?這不就是邪教麽?啊,人生下來想怎麽修行都要統一規定,好家夥,這什麽暴政啊?這不就是獨裁嗎?可惡,想當年老娘還是仙人的時候,天帝都不敢這麽管我們!”

嗯,說的沒錯,獨裁。

“你是仙人?”這次輪到柳沉舟驚訝了。

“哎?你這次很難得的沒有反駁我對天道不尊的話厚。”言靈兒吃驚。

柳沉舟沒說話,但他的神情出賣了他。

言靈兒心領神會,在對待天道一事上,他們兩個冤家難得的達成了一致。

所以言靈兒驕傲地說道:“沒錯,老娘就是仙女,你還不尊敬尊敬老娘?客套話就免了,整點實際的!”

柳沉舟沒有實際的,他的目光挪向了堯庚年。“那你是她什麽人?”

堯庚年猶豫地看了一眼言靈兒,言靈兒立刻意會,探頭替堯庚年說道:“我堯哥是幫我我重回仙籍的!”

——哦,也就是半仙,那和我也沒差多少,算了,算了。

柳沉舟把心中對言靈兒的尊敬放下了。

“對了,柳沉舟。”堯庚年說道。“你和我細說說,關於這個世界天道的事,可以麽?”

“你想聽什麽?”

“我想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

柳沉舟不是愛說話的人,但他仍事無巨細的堯庚年講起了這個世界關於天道的事。

這一說便是許久,柳沉舟仿佛將他一生的話,都在這個時候說完了。

“所以,這個世界的天道,是很不講理的?”堯庚年聽後,對這個世界的‘天道’有了一定的了解,也大致了解了千年前的那一戰。“但如果不是千年前的那十一個人,也許這個世界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不。”柳沉舟搖了搖頭。“我認為隻要天道不改,世界遲早會變成這樣的,那十一個人隻是一個節點,一個背負罪名的人。”

“你真的這麽想?”

“也隻有我這麽想,就連我的師父都深信世界之所以這樣,全都是那十一人導致的。”柳沉舟頓了頓。“我的想法也許不對,聽聽就算了,作為知道你是穿越者的交換,我隻告訴你一人。”

言靈兒探頭:“我也聽見了!”

柳沉舟瞧都沒瞧言靈兒,自顧自又說道。

“如果你的師父仇銘嶽真的是那十一人之一的話,那麽這條血河的盡頭,所埋葬的人,應該隻有那個人了——”

“誰?”

“蕭蕭人間道,因果渡餘生:‘青山客’蕭餘生。”柳沉舟說道。“傳說他是十一人之首,也是發起那場天道之戰的靈魂人物。”

“……我師父的確說他有一個主人……”

“那應該沒錯了。”柳沉舟篤定道。“這血河的盡頭,就該是蕭餘生的墓。”

堯庚年見他這麽肯定,一時間也以為是這樣,但不知是他這個想法驚動了什麽東西,血河突然一陣暗流湧動,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將他們踹了出去!!

瞬間,眾人的視野開闊了,他們發現自己深處半空之中,而身下便是一座輝煌璀璨的地下宮殿!

但此處沒了血河的保護,堯庚年三人再度被引力抓住,急速落了下去!

“抓緊我!”

柳沉舟立刻禦氣騰空,一把就抓住了堯庚年,這才帶著他緩緩落地,沒讓他再度摔個稀爛。

還沒等堯庚年答謝,就聽見言靈兒磕磕巴巴地來了一句:

“堯哥,你看這個巨大的蛇頭,像不像你師父的腦殼?”

堯庚年順勢一看,果真見這輝煌的宮殿前端有一座銀色的巨蟒雕像在閃閃發光。

雖然很不禮貌,但……的確有點像。

——所以血河的盡頭、仇銘嶽一直鎮守的墓地不是他的主人,而是他自己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