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亂世命賤

何樂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如果不是許應在推他,或許還會繼續睡。

“什麽時間了?”

“太陽曬屁股了!”

“不許瞎說!”船上的管帶大聲喝斥許應,又趕忙對何樂賠笑點頭。

“沒事的。”何樂揉了揉許應的頭,坐起來。在船艙裏是不知晨昏的,稍作清醒後他趕緊的跑出去洗漱。這洗漱的習慣還是在雲檀宗養成的,他也深以為然。

等他洗漱完,準備去甲板上看看時,卻發現孫天翊下到二層將他堵在過道裏。

“昨晚怎麽回事?”孫天翊有些失態,是他從未有過的情況。

“什麽!”何樂與他沒有過交際,從來他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就算在雲檀宗內也是明星級人物。外人很難想象當他偶爾出現在前山時,那些極度花癡的師姐師妹們有多瘋狂。何樂就算還沒通男女之事,也是難免有羨慕之心,畢竟那些師姐師妹興奮時會送出很多好吃的。

“別裝,我知道你昨晚有明悟,告訴我是什麽!”孫天翊冰冷的質問,高出太多境界帶來的威壓極為強烈。何樂就覺得心都快要跳不動,身體特別的疲累,使得他隻能往後退一步,但又跟著往前踏出一步。

“不知道你說什麽,如果是刺客的事,你自己去問商公子。”何樂不為所動,平靜的回應同時也側身準備過去。

孫天翊伸手攔住他的去路,顯然沒打算放過他。

“這樣有礙你們天人的顏麵,讓凡人看到可不好聽。”何樂看著攔住去路的手,平靜的嘲諷道。殺他嗎?他體內還是沒有一絲元炁,僅比普通人強的體魄,一個堪離境的天人來殺他,傳出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孫天翊有充足的理由來質問,尤其是逆天悖道,他有權將他扼殺在最初狀態。

“確定要這麽做嗎?”何樂感受到他的殺機,也猜到與昨晚的事有關,但想不通原因。他隻是試圖將元炁引入體內,誰知道會引出新的箴語來。此後看到的那些情景,他也不知意味著什麽,目前來看於他修行沒任何益處。

孫天翊的白發無風自動,兩人雖是年齡相仿的少年,可在孫天翊身上已看不到一絲童稚。隱約間他已有大宗師的氣韻,登上那武道巔峰也僅僅是時間問題,在雲檀宗內部莫不如此認為。

“樂哥哥,張叔叔在找你,讓你快點上去,說是有要事。”那許應一步三跳著從上麵下來,隻顧著說話也沒注意到情況的微妙。

“哦,你先去,我這兒還有事。”何樂怕他也對許應下狠手,要知天道最寡情,所以第一時間是想的支開小孩。

“啊!你們在說什麽秘密嗎?哦哦哦,那我沒看到也沒聽到,我上去了啊!”早被他爸叮囑過無數次,還以為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機密,嚇得許應連滾帶爬的跑上去。

何樂苦笑著也不去解釋,本就是機密,殺人的機密。

“還有什麽想說?”孫天翊逼問到。

“是遺言嗎?我可還沒想死,所以也沒什麽好說的。”何樂譏笑著又往前一步。他在太小的年紀就見過太多的殺戮,心性自是一般人難以揣測。

“那好……”孫天翊轉身就走。反而是讓何樂傻愣在那,對於撿回條命沒半點覺悟。

孫天翊是不是耍他,還是真的很忌憚,何樂懶得去細想。反而是許應及時下來解圍,何樂能猜到幾分。

“商公子在找你,似乎想你以後跟著他,不知你願不願意。”張誌淳盤腿坐在船頭的船舷上,眯眼看著前方水道。

“跟著他?”何樂驚訝的反問。

“他的身份很尊貴,比起在宗門自是不同。你也不能修習元炁,以後跟著商公子或許能搏出一條出路。”

何樂站在他身後,看他已經變得滄桑的模樣,知道那些年的經曆讓他留下了太多難以磨滅印記。一場災難總會改變些什麽,很難說幸存下來的人會走向哪裏,盡管每個人都在盡力好起來。

“我在學著煉丹……”

“狗屁!”張誌淳說完閉上眼,懶得去看何樂。

何樂欲言又止,還是默默的回第二層船艙裏。雲檀宗就是個體型龐大的巨物,雖然能在它身下找到棲身之所,但當它挪動身體時也可能會被碾壓得粉身碎骨。何樂自然明白隨著他對箴語的理解加深,終有一天他得麵對全體天降子的擊殺,哪怕是那個貌似和藹的宗主,又何嚐不是暗藏禍心。但現在還不是離開雲檀宗的時候,他還得依靠它安穩幾年,等成長得再強大些。

商公子現在也沒空處理何樂的事,他也隻是順口與張誌淳提個意向,主要是看何樂也不能修習元炁,而他身邊也缺這樣一位聰明伶俐又通玄門的人。

“趙熾,太常那邊還沒消息嗎?”

“是,上公子,還沒消息傳來。”

“也是奇怪,那宗正那邊怎麽樣?”商公子臨窗而坐,表麵看似在詢問,實則心思已飄回臨安城。

“也是沒得消息,想來消息已在路上。”趙熾也是一直在看著外麵,前天就放出五隻穿雲雀,照說昨天就應該有回信。可回信沒來,卻來了刺客。那名刺客是死士,昨晚他們已經將刺客送去喂魚。

“公孫珪,你說我們還回得去嗎?”

一旁的公孫珪嚇得趴在地板上,臉色也變得鐵青,低著頭一聲也不敢吭。

“趙熾,也許我們再也等不來消息,往後隻能靠自己,還有雲檀宗的人了。”商公子拿手指在窗沿上輕輕敲擊著,似乎還在哼著什麽俚曲。

那個名為趙熾的護衛緩緩跪下,不敢接話。他們的命本就與長公子相連,如果長公子回不去,那他也沒法苟活。

“別怕,雲檀宗的人都很強。雖然敵不過萬人衝鋒,但要想萬人中離開還是能做到的。”

公孫珪一直趴著,沒有為自己爭辯過。因為他知道長公子的性格,如果不是十分有把握不會說出來。

“公孫珪你起來吧,說說看還有沒有機會回去。”商公子依然在敲擊著窗沿。

公孫珪趴著,身體開始微微發抖。這個時代的人命賤於牲畜,昨晚那個刺客是怎麽處理的他當然知道。

“總是要說的,大家都在搏那個機會,想來你也是有值得的地方才會答應。”

“公子……我……”公孫珪還是說不出話來。昨晚時大家就已經知道三人中有內奸,但沒攤牌前能裝就裝。現在公子既然能準確叫出他,也就沒有狡辯的餘地。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給你個痛快,也盡量不殃及你太多家人。”

“沒用的……”公孫珪搖搖頭,有些事跨出去就沒法回頭。

“唉……”

商公子停下敲擊的同時,公孫珪也躍起來,手中拿著把短劍刺向商公子,而商公子坐著沒動。趙熾隻來得及將刀抽出一半,就有人破門而入將公孫珪踩在腳下。

商公子到這時才回過頭來,眼中有些許憐憫,畢竟是起於少時的近身護衛人。會懷疑到他,是因為公孫珪這個人有貪財好色的惡習,弱點太多總是容易被**。

至於趙熾,他沒什麽弱點,也本分。沒有家室,隻是好武。不貪財,從未打著旗號去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惡事。但就是能力差了點,也不夠聰明。似乎他才是最讓人放心的人,但商公子也還就是放心不下他。

張誌淳很不喜歡他們這些事,製住公孫珪後就離開,今天是商公子早就安排好的局。其實他什麽證據也沒有,純粹是試探。但對於公孫珪而言,這是唯一的時機,不管行刺還是逃跑。如果是逃跑,商公子已決定讓他逃,順便牽出附近潛伏的伏兵。可那公孫珪卻是孤注一擲,那就隻能是找死。

“是不是同門太久,所以才生不出殺心?”商公子看著趙熾。

趙熾低下頭,一言不發。知道辯駁也是沒用的,他與公孫珪本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雖笨,但也明白公孫珪的背叛,隻會讓他也背負嫌疑。

“算了,你自己回去領罪吧,我就是一個人去也能辦成。”商公子轉過頭看向窗外,不知什麽時候窗外飄起細雨,果然與臨安不同。

趙熾猶豫了很久,緩緩拔出刀來放在脖子上。

“趙熾生不能盡忠,當以死謝恩……”說完他就用力按下刀柄。鮮血噴湧而出,趙熾終於下大決心,猛的一拉,鋒利的刀刃切入脖頸。

商公子嘴角微微動了動,終究沒有說話。疑人不用,他也沒辦法,就算是錯那就錯吧。

噗通,趙熾摔倒在地上,致死也看著商公子背影。

被製服在地上的公孫珪竟流出眼淚來,很多事太複雜,不僅是盡忠與背叛能定義。他公孫珪不後悔,隻是沒想過會把趙熾牽扯進來。

商公子起身,走出充滿血腥味的船樓。那個白發童子站在船頭,冷冷的看著漸漸寬廣的水域。有船工進入船樓,收拾起殘局。

何樂不久後就聽許應來悄悄說起抬出兩具屍體喂魚的事,許應畢竟是小孩,說的時候臉色也是蒼白的。

“噓……別怕,不做壞事就好。”何樂習慣性的揉了揉他的腦袋。

“不是,做好人也是一樣的……”許應嘟起嘴來,不知想到什麽。

何樂看著他,情知這個亂世造過無數孽債,最多的都落在窮苦人家頭上。

“我教你一點東西吧!”閑著無事,還有十來天的水路,何樂決定教些東西給這小孩。如是將那《輕檀經》以小孩能理解的方式教給他,並且在初期還以外體元炁作引導,讓許應嚐試著引炁入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