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想得有點多
貼了兩個多小時的宣傳海報，林淼有點吃不消了。
不光是體力上的累，更多的是心累。
按照他的性格，吃苦受罪都可以忍，千篇一律也可以忍，不斷重複也問題不大，但誌願者的每一項工作內容，都不見自己，這讓他最受不了。
比如他在做文案的時候，為了寫好一句宣傳語所忍受的折磨不比貼一天海報好受，但好歹在寫出來時，自己滿意的那種感覺足以衝刷掉辛苦所帶來的負能量，那是一種自我價值的實現感，就是自己可以寫出與眾不同的東西。
比如他在當奶茶店老板，親自將一杯奶茶遞給顧客的時候，看見顧客收獲心水時的喜悅，也足以抵消掉累的感覺，那意味著不光是有收入，更重要的是被認可。
再比如他在帶劇組時，三天隻睡幾個小時，那更是不知疲累為何物，因為那是在最接近自我的表達。
可貼了兩個多小時的海報，林淼就累到不行。
所謂不見自己，就是這份工作的價值感回報太低太低。
如果一個人總是在做著低價值感回報的工作，要麽他對“自己”這個概念無感，要麽就是他能夠說服自己。
就像李學鬆上午時的說法，當居民拿到代購物品時說一句謝謝，那份滿足感就是他找到的意義。
可問題是，誌願者的工作太過於細碎了，不是隻幹收獲謝謝的工作，更有太多的沒有技術含量卻又不得不做的事情在等著他們。就拿海報來說，你貼的效果如何，會不會有人看，看到之後會不會真的獲得幫助，這些都無從知曉。雖然從大方麵來說，誌願者是為人民服務，是一種更高層麵的精神滿足，但畢竟從事的都是這些細枝末節的瑣碎工作，人不能總拿大炮（精神）去打蚊子（說服自己）。
林淼其實是在代入角色，去逼著自己感知更深層的體會。
不能說林淼是覺悟不高，也不能說林淼是性格原因不適合當誌願者，是他自己想太多？還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想不落俗套地表現誌願者這個群體，就這麽難嗎？
因為此刻，林淼感知到，能夠堅持做好這個角色的人，一定是心中有大愛，將自我排在眾生之後的人。
先解決眾生的問題，再去考慮自己，或者根本就沒有自己，這不是菩薩是什麽？
當然，有人先是認知了自己，然後再去普渡眾生，也成，那是佛陀。
總之，都不是凡人。
而他林淼，越是感知到這個群體的大善與大愛，越是感覺到自己似乎就是一個俗人。
沒錯，就像他正在做的那樣，他是在為90後抗疫來發聲，來讓更多的人通過他的微紀錄片來感知到這個群體所傳遞出來的正能量，這是一種傳遞力量的大愛之舉，是十分有意義的事情。
但捫心自問，他的“皮袍”之下是藏著“小”的，那就是他對名利的渴望，他對實現自我的渴望，以及對二次創業的渴望。
這就是林淼此刻因思慮過多而心累的緣由。
的確，不是人人都適合當好誌願者的。
林淼感知到了自己的渺小，他就總是放不下小我，就如同魯迅筆下說描述的那個藏在皮袍下麵的“小”。
當他越是感覺自己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就越是會想到劉琳貼好海報之後端詳作品一般的神態，那份自得與從容，他做不到。
“你在想什麽？”一旁的劉琳見林淼有些出神，關切地說：“累了就休息一會。”
“哦，不累，你都不累，我一個大老爺們累什麽呢。”林淼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哪裏話，我們是幹習慣了，你剛接觸這樣的工作，肯定跟你在電視台的工作沒辦法比，你的消耗比我們大。”聽得出，劉琳還懂一點心理學，她敏銳地覺察到林淼此刻心累的狀態。
林淼心頭一凜，好眼力！
同時他的心裏又有一點內疚，畢竟自己這個“電視台員工”是假冒的。
實誠如林淼，讓他一直這麽假扮下去他肯定吃不消的，更何況他們都是一群最可愛的人。
他真想此刻就拉著劉琳的手向她坦白，就跟犯錯的大學生向知心大姐姐輔導員認錯那樣。
“好吧，我去休息一下。”
借口休息一下，林淼坐到一旁的公交站台的候車凳，掏出了手機。
他還惦記著自己的第一集作品上網之後的反響，正好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剛剛他的這一番心理活動實在是喪的不得了，都自我否定了，能不喪嘛！
點開，看看數據如何。
心情著實有些緊張，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如果不曾經曆過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某一件事，是不會體會此刻林淼的心情的。
勝敗在此一舉。
當林淼看到播放量的時候，心裏涼了半截。
怎麽說也是大半天時間過去了，這個視頻的播放量才區區232個！
林淼做過最壞的打算，他也懂得視頻從投放到爆款是要經過時間沉澱的道理。
但是，232個點擊！
這也太慘不忍睹了。
232個點擊和網紅之間的距離有多遠？
估計計量單位得用上光年。
林淼竟然笑了起來。
笑得有點悲愴，有點自嘲，有點開懷。
估計這個笑，連周星馳在《喜劇之王》裏頭要不到盒飯的那個訕笑都遜之不及。
他悲愴，是因為自己的努力沒有得到期望的回報。
他自嘲，是因為自己的夢想如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片登天比真登天還要難。
他開懷，是因為剛剛經曆過靈魂拷問的他似乎有些釋然，他搭進去了所有的才華與努力以及時間和金錢，並沒有從中獲利，但卻真真切切地向社會提供了一份至少他看來完美的正能量作品，他問心無愧。
林淼想起了他的媽媽臨終前所說過的話：“草木之人。”
沒頭沒尾的四個字，是想告訴林淼什麽呢？
劉琳遠遠地看著林淼，給李學鬆遞了個眼色，示意自己過去陪陪他。
“今天天氣還不錯。”劉琳坐下，將腿一伸，順便拉了拉後背。
“是啊，天氣不錯。”林淼想到前幾天的大霧，真是人生如戲，才幾天工夫，就從一個片場導演成了抗疫誌願者。
兩人沉默了片刻，劉琳率先開腔：“你工作有不少年頭了吧？”
“嗯。”
“我來猜一下你的年齡……27？”劉琳略帶調皮的語氣。
“哪裏話，我今年34歲了。”林淼有些囧，搓著雙手說。
“呀！”劉琳略帶吃驚地說，“看不出來，你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
“可能是因為帶著口罩的緣故吧。”林淼又玩起了他的林氏幽默。
這幽默，你可以認為他是實誠，因為實話實說所產生的效果。也可以認為他是幽默，是更高明的油嘴滑舌。
一本正經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卻令人忍俊不禁。
劉琳笑了，頓了頓，她說：“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的人，心地都比較善良。”
“哦？你懂心理學？”林淼借勢問道，這是他已經略有感知的。
“大學裏憑興趣自修過，後來在工作中發現，還多少是有點幫助的。”劉琳很誠懇地說，“要不要我幫你分析分析？”
“那好啊，我覺得我跟你們相比，差了好多。”林淼開門見山地說。
劉琳沒有急著接話，而是保持傾聽的狀態，能夠感覺到，她在思考。
林淼麵前坐著一座有溫度的火山。
見劉琳沒有講話，林淼又道：“真的，我理解不了你們堅持下去的理由。”
這時，劉琳開口說話了，她道：“你覺得支撐我們堅持下去的是什麽理由？”
“快樂，單純的快樂。”林淼不假思索地說，他記得劉琳審視貼好海報時的樣子。
“快樂不是很容易被理解的東西嗎？”劉琳反問，“快樂很簡單啊，隻要你願意，你隨時可以感知的到，比如現在像我這樣……”說著劉琳深吸了一口氣，徐徐吐出，又道：“一個深呼吸就可以讓你重新認識世界，快樂就簡單到如同一個深呼吸，關鍵是你願不願意。”
輪到林淼沉默不語在思考，對生命有深層感知的人才會四兩撥千斤。
“你也可以試試。”劉琳建議道。
林淼有樣學樣，也做了一個深呼吸，徐徐吐出。
感覺還真不錯，有種輕鬆感。
“是不是快樂了一點？”劉琳問。
“嗯，真的有。”林淼感到驚喜，繼而道：“你說這是因為深呼吸本身帶來的效果，還是因為你的暗示？”
“這不是我有答案的問題，如果你認為我在暗示你，那麽我真的有。”劉琳說，語氣中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
“是嘛，說來聽聽。”林淼隻有順著她。
“就是不管做什麽工作，都要學會自我調節啊。”劉琳突然輕鬆地說，將話題引回了正題。她沒有跟著林淼天馬行空的思維繼續馳騁，而是聰明地見好就收，解決眼前的當下問題。
“你的意思是說，我要學會自我調節？還是指你們是在通過自我調節來獲取工作中的支撐？”林淼像一個好學的有為青年，在跟輔導員探討起人生一般，態度誠懇又自然。
“你想得有點多。”劉琳指出了林淼存在的問題，又道：“是不是你們搞創作的人需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