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父女

桃夭解答了蘇文的疑惑。

討債鬼的序列不算高,以內廠埋伏在亭台周圍的力量,哪怕來十個八個討債鬼,都會被一網打盡。

考慮到扶鸞所提及的,討債鬼身上有一件名為“焦尾琴”的禁忌物,老六更是將內廠靈庫裏的禁忌物都動用起來,雖然靈庫裏的禁忌物與焦尾琴的威力無法相提並論,以量取勝,也是一種策略嘛。

“看樣子……討債鬼的確不會來了!”

蘇文最終歎了一口氣,跟顏朵商量了幾句,內廠便收隊回城。

回到城內天色已經大黑,可武寧城裏依舊喧囂熱鬧,人來人往,哭喊聲不時傳來。

白天扶鸞施展晉升儀式時,引發的動靜太大,城中燒起火點數十處,被烈日和火災燒死的人多達數百人,甚至有幾戶人家在起火的時候來不及逃跑,全家燒死在家中,慘不忍睹。

蘇文路過一處街區,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拿著一個木喇叭,大聲叫喊著:“來來來,大夥排好隊啊……我們的大小姐已經把豐亨街的所有客棧都包下來啦,不要急,不要擠,看好家裏的小孩和老人……小心拐子和小偷……一家人要整整齊齊,平平安安的啊……臥槽,王大牛你在這裏幹什麽,你家又沒燒……給老子滾……”

“這是許管事?”

蘇文有些迷惑,但很快他就從旁人的議論中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原來是許半城目睹了城裏起火,許多民居被燒成廢墟,成百上千的百姓被燒死燒傷之後,便包下了豐亨街所有的客棧,讓在這一次事故中無家可歸的百姓有一個可以暫時落腳之處,還聘請了城中的數十位對燒傷外傷有經驗的大夫,為傷者診療,甚至還出錢請了泥瓦匠,幫受災者重建房屋。

有人對許半城的善舉評頭品:“這一次……許善人怕是要大出血了……這麽多傷病,還要幫人把房子建起來,起碼得花個一萬幾千兩銀子吧?”

“一萬幾千兩?我看得加個十倍二十倍還差不多……別的不說,光是豐亨街這些客棧,全包下來,一天就得這個數!”

有好事者搭了話,唾沫橫飛的同時,舉起了一個巴掌。

“五十兩銀子?!”有人瞪大了眼睛:“這麽多!”

“五百!五十兩,你想屁吃!不過說來啊,我聽那個吹嗩呐的王大牛說過,豐亨街有大半的鋪麵客棧,都是許善人家裏的……這也叫惠而不費了……”

有人為許半城打抱不平:“不費?你願意讓受災的鄰居去你家白吃白喝,住上十天半月不?”

“應該是許半城想多做點好事,積點陰德,好生個男丁繼承家產,我兄弟的表親,是許府的馬夫,聽他說,許半城上個月才納了兩個年方十八的小妾呢……”

“嗐!別瞎說!許半城哪舍得花這個錢!是許大小姐心善,拿出自己的私房錢給災民善後的!沒聽許管事說是他家大小姐把豐亨街的客棧給包下來的嗎!”

有個漢子背著手,冷著臉看著熱鬧,見周圍的百姓說不到重點,便沒好聲氣說道:“許大小姐的馬車,剛剛還停在街口呐……”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嘶!是那輛比正常馬車大了三四圈的粉色馬車?!”不少人看到有一輛馬車,搖搖晃晃,已經拐出了街角,消失不見。

“是啊……除了許家大小姐,誰需要坐這麽大的馬車……”

“是啊,都說許家大小姐肥胖……咳,健壯……反正許小姐人美心善的啦!”說話的人察覺自己失言,趕緊補救。

“就是!可恨的是,前陣子竟然有個不知好歹的書生,退了許小姐的婚,真是豬狗不如!”

“沒錯,古人說得對,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可惜許小姐看不上俺鐵牛!不然……”

“得了吧你,你一個殺豬的,跟許小姐提鞋都不配!”

“……”

蘇文臉上的肌肉在抽搐。

他可沒想到,眾人的議論,最後還扯到他身上。

不過……眾人提到的那一輛粉色的,巨大的馬車,他是有印象的。

就在方才,這輛馬造型獨特,由三匹白馬驅動的馬車,跟他擦肩而過。

當時他還在心裏暗暗感慨,究竟是誰人那麽浪費,用三匹神駿的千裏馬拉車,而且一點也不愛惜馬力,三匹駿馬都口吐白沫,誰讓眼睛翻白,顯然車廂裏有它們難以承受的重。

“許八尺這個名號……竟是真的?!”

蘇文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心裏暗道一聲僥幸。

……

粉色帷幔籠罩的馬車裏。

一個胖呼呼的身影靠坐在廂壁上,打著呼嚕。

而車廂中間,擺著一張矮榻,榻上的香爐正嫋嫋冒著輕煙,文房四寶,一具黑琴,十分素雅,還有一個金色的小算盤,正被輕輕撥弄著,算盤上的珠子在不斷飛動,一組組數據,被纖纖素手記錄下來。

“爹,這個月的營收,好像虧了不少錢……這是怎麽回事?”

胖呼呼身影對麵的少女,抬頭望向對麵呼呼大睡的身影,不解問道:“咱們家的財貨收支,可是平穩的呀。”

胖子不以為意道:“做生意嘛,有虧有掙才正是正常的……虧不多,也就八萬兩銀子,就咱們的家底,虧個八百年,爹都還能讓你錦衣玉食的……別太把這當一回事,想太多容易老!”

“可是……”

少女眉頭緊鎖:“這不是錢的事。”

“放心啦……爹的晉升儀式,早就穩妥了,生意的賠掙,不用在意……等你的晉升儀式完成,那咱家在計然家的地位,誰也撼動不了!”

少女心裏輕聲歎息一聲,搖了搖頭:“計然家的晉升儀式,要害死這麽多普通人的嗎?”

“瞎說!”

胖子瞪了少女一眼:“計然家哪裏害人!害人的是別人,我們的儀式,是救濟蒼生,是讓世間貨物,互通有無,是以金錢之利,操縱那些鄙食之者,給普通人留一條活路!”

“可這一次……”

少女皺起眉頭。可最近她所做的,跟父親所說的並不一致。

胖子聲音頓時軟了下來,苦笑說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明年便是計然家三十年一次的大集會,你不是男丁,咱們家還想成為計然家的三巨頭之一,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你晉升為序列四,甚至更進一步才行。失去三巨頭的身份……那你娘親用命換來的東西,就會被他們搶走了!”

少女低下頭,輕輕撫摸身前的古琴。

“我會的……誰也別想搶走我娘親留給我的東西!”少女眼睛閃過光芒,良久之後,緩緩抬頭,凝視父親:“爹,你不覺得,計然家有三巨頭,是不是太多了?”

胖子的笑容變得憨厚起來,笑眯眯說道:“閨女啊,你這想法,跟你娘親的不謀而合,當年她也是這麽覺得,計然家五巨頭太多了,之後計然家就隻剩下三巨頭了……你爹我沒什麽本事,就看能不能在你手裏,把剩下的兩家給整合了……”

“我會的。”

少女眼神柔弱,聲音卻堅定無比。

……

“兩件事。”

內廠的議事廳上,老六斜斜歪歪地靠坐在椅子上,環視周圍,歎了一口氣說道:“第一件是扶鸞該如何處理,這家夥如今雖然快死掉,但任由他死去,還是把他治好,明正典刑呢?”

顧清臣站起來,握緊拳頭,朗聲說道:“自然是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才能震懾宵小!”

“可是……要治好他,明正典刑的話,那投入的成本就大了……”

顏朵一手支撐著下頷,瞥了顧清臣一眼,開口說道:“起碼要耗掉五份序列三的秘藥成本,才可能保住他的小命,治好他,那可是無底洞,還有……一旦治好他,不化骨的不滅特性就會觸發,到時候想殺死他,也需要額外的成本,我們江南道的內廠,現在還在修新衙門呢,哪有這麽多銀子去做這種事?”

“呃……”顧清臣撓了撓腦袋:“那顏姐,您說該怎麽辦?”

“自然是趁著扶鸞還有一口氣,把他殺了,把他剩下的靈性提取出來,彌補我們些許損失。”

顏朵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自己的方案,她轉頭望向蘇文:“你覺得呢?”

“我同意。”

扶鸞這種死有餘辜死不足惜的家夥,蘇文可是半點同情不起來。

“那就這麽決定了。”

老六拍板了扶鸞的命運,頓了頓說道:“一會我親自去結果他,狗東西!”

罵罵咧咧的,老六揮了揮手,示意廠衛拿出一份檔案,揉了揉眉心,歎氣說道:“第二件事,關於桃夭的。”

桃夭的事情,蘇文已如實告訴老六。這讓老六犯了大難。

按道理,桃夭並非因犯罪入獄,而是自身原因,被她父親關到了靈獄深處,壓製失控的力量。

如今如意玉盤已經消失不見(蘇文可沒坦白,這一件禁忌物在他身上,還認了爹),桃夭就沒理由留在靈獄,檔案也記了此事,經由了鎮妖司乃至司天監的確認的,準確可信。

可桃夭離開靈獄這一段時間,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都製造了不少麻煩,不把她關入靈獄,怕是於規矩不合。

“我認為……桃夭是無心之失,我建議是一段時間內不能脫離內廠監管,在有必要的時候,她得幫內廠出手對方不法超凡者,將功贖罪,大家意下如何?”

蘇文率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