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此生不負
鳳棲樓，二樓廂房。
青衫儒雅的男子與鳳棲樓的當紅頭牌相對而坐。
桌案上擺著茶具，杯子裏仍然冒著熱氣，淡淡的薄霧輕輕揮灑，二人像是久未相見的老友般，對坐閑敘。
這位可人兒身著綿長薄翼淺白羅裙，一簾淡黃色紗帶如雲彩般懸掛腰際，袖口處點綴著淡雅蘭花刺繡，十指嫩如青蔥，手持團扇，臉色微紅，有些羞怯。
李三思也顯得有些局促，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最為緊張促狹的時候。
兩人一起呆了幾個時辰，卻隻是飲茶說詞，簡單的聊了些街邊趣事，坊間傳聞，然後相顧無言，陷入長久的沉默，一時間，氣氛竟有些微妙。
李三思咳了一聲，打破沉默，他眉目柔和，輕聲道：“自從那日與姑娘一別之後，我便有些心煩意亂，以往我心煩意亂時，大多是緣由有許多道理晦澀不明。”
柳凝兒抿嘴喝了口香茗，心底慌亂，意識到眼前男子要說些什麽，不敢抬眼再看他。
李三思繼續說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寧兄曾送了我三卷書，這三卷書，是世間最了不起的書。從那時起，我隻要有不明的道理，便會去看書，書裏麵會告訴我所有問題的答案。”他目光微微茫然，似在緬懷：
“你離開了驛館後，我翻來覆去的看書，試圖用道理來解答我的疑惑，可是，書裏麵卻什麽都沒有，直到我從寧兄那裏得知了我大哥李不二在江南郡發生的事情後，我再次翻看書卷時才明白，世間大多事物都是有跡可循，有道理可講，唯獨情之一字，最不講理。”
柳凝兒睫毛微顫，似是不敢相信麵前的儒雅男子會說出這般話。
李三思凝視著柳凝兒的雙眼，認真道：“我知道我說的這些事情你大多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是我下麵這句話你應該聽的明白，我想，我大概是愛上你了，也許是見你的第一眼，也許是你歌舞動人的那一刻，也許是當我背著你在街上狂奔的時候......”
柳凝兒臉色漲得通紅，小嘴微張，低聲嚅囁道：“不僅光天化日下強搶民女，還...還還......這般不知羞，又不知禮，話語這般露骨，真不像個讀書人！”
李三思聞言一笑，溫和道：“我埋在心裏的話已然說出，不知姑娘心意如何？”
柳凝兒芳心微顫，扭捏裙擺，羞憤不已：
“以前思思姐常說，日後我要嫁人的話，不能嫁給書生，還有，樓裏麵的姐姐們也都說過，讀書人大多薄情，最是喜新厭舊，若是有了新歡就會忘了故人，像這般煙柳之地，不少托付真心的女子被情郎拋棄......”
李三思輕輕頷首，笑道：“可我不是書生，我隻是多讀了些書的山賊頭子罷了。”
此話一出，柳凝兒‘噗嗤’一笑，眨眨眼：“李公子仍不忘卻自己的身份？”這人也是有趣，從沒見過有誰總是把山賊身份放在嘴邊的。
李三思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有人跟我說過這麽一番話，我說與你聽。”
“你遇見一個人，犯下一個錯，你想彌補想還清，到最後才發現，你根本無力回天，犯下的罪過永遠無法彌補，隻能在夜裏獨自回憶，或是在一座大墳前痛不欲生，這般生不如死的感覺才叫可悲。”說完後，他再次緊盯著麵前女子的雙眼，真誠道：
“因此，在我明白自己內心所想之後，我來了這裏，告訴你我對你的情義。凝兒......我不想後悔，我也不想像我大哥那般，失去後才懂得珍惜。無論你怎樣回應我，我都心甘情願的接受。”
聽著這般真情流露，已然打動了她的心，何況她早就對這個儒雅的公子，芳心暗許。
柳凝兒忽然笑了，眉眼盡是柔情，她輕輕握著李三思的手，深深呼出口氣，回道：“凝兒，願同李郎攜手，若是你負了我......”
李三思感受著手中那份柔軟，誠懇道：“此生必不負你，否則萬雷加身，不留魂魄，灰飛煙滅。”
“不，”柳凝兒捂著他的嘴，輕喃：“我不要你死，你若負了我，我便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忘了你，再不與你相見。”
......
夕陽西下。
李三思走出鳳棲樓，卻見陸淵拿著行囊站在門外，似乎是在等他。
陸淵朝他拱手行禮，笑道：“李二哥，寧公子吩咐了，等你從鳳棲樓出來帶你去城外見夜貓李不二。”
李三思拱手回禮，掃了眼他背著的行囊，心裏隱隱有所預感，問了一句：“帶我見完大哥之後，是要帶我去哪？”
陸淵嘿嘿一笑，回道：“寧公子吩咐，讓我帶你回清風寨，三年之內不許回返萬京。”
聽聞此言，李三思沉默許久，扭頭望了眼鳳棲樓大門，輕歎了口氣。
寧不凡不會害他，這點他心裏清楚，讓他回清風寨大抵是為了他好，他自會遵循。
隻是，三年啊......
“稍等片刻，我寫封信，你替我交由柳凝兒。”
陸淵撓撓頭，疑惑道：“為何不親自與她告別？”
李三思搖頭苦笑，閉目沉聲道：“心懷愧疚，不敢相見。”不久前，才同柳凝兒互相表明了心意，約定此生不負，攜手一生。
這一出門卻是三年內不能相見，世間之事，真是紛雜難言，萬般不由人。
陸淵聽到這個答複，眉眼閃過一絲詫異，他心底忽明，原來寧公子不親自跟李三思說這件事，也是心懷愧疚！
他刹那間，思慮清晰許多。
寧不凡知道李三思既然去了鳳棲樓，定然是找柳凝兒表明心意，這位女子對李三思也是暗自傾心。
那麽，在李三思出鳳棲樓大門那一刻，與那女子已是互付真心。
讓李三思三年內不能回返萬京，其意在於，需要他在三年內悟通天書，這擺明了是在利用他對柳凝兒的感情，逼他拚命研讀三卷天書。
陸淵悚然一驚，抬眼看向李三思，既然這件事自己想的明白，想來這位儒雅隨和的公子哥心底也十分清楚此事原委，隻是卻未曾表露出來。
此事不可擺在明麵上，隻能深藏心底。
陸淵回憶起寧不凡漠然的眼神，他心底又添了幾分驚懼，不禁暗暗感慨，對於結為兄弟的人都是這般利用，這位天機榜首，當真是冷酷無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