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宗門

“他要來了。”裴忱低低地咳嗽起來。血跡從他的嘴角蜿蜒而下,然而他的眼神亮如妖鬼。方小七被唬得幾乎要鬆開手,以為自己昏迷的時候錯過了太多東西,以至於僅剩下的這個師弟也出了些什麽問題,譬如說現下是已經被奪舍了——

裴忱下一秒就苦笑道:“師姐,可千萬別鬆手,鬆手了我一定活不成。”

方小七如夢方醒地抓緊了裴忱,方才裴忱的確從她手裏滑落了那麽一兩寸。要是人被她搶出來了卻又因為這種失誤被失手摔死了,那可真就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你說誰要來了?”

“洛塵寰。”裴忱把嘴角的血抹在了手背上。“他不會允許我就這麽逃走的。師姐,其實你現在放下我還來得及。”

“你剛才叫我別鬆手。”方小七用力把裴忱往上提了提。“我是不會鬆手的。”

“因為我知道你不會鬆手。”裴忱輕聲說。“所以不做無用功。”

裴忱已經遠遠地看見了那個人影,雖從未真正相見過,然而那人的氣度是旁人都模仿不來的,隻要看上一眼就該知道他才是九幽的主宰,倘若說旁的大能是無限接近於仙家的存在,那麽這一個,就是無限接進於魔的存在。

距離在他們的麵前從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

洛塵寰看見那紅色的煙花,才知道事情出了些問題。他本不覺得自己需要出手,還是顧忘川語焉不詳卻十分堅決地把他給請了過來。

他其實不想回到這座山上。這座山沒給他留下些什麽美好的回憶,如非必要他是不會踏足的。不過以他現在的實力,想要到山頂上去也不過是一瞬的事情罷了。等他站上去,才發覺事情的確有些脫離了掌控。顧忘川捂著胸口很艱難地衝洛塵寰行禮,他隻瞥了一眼便道:“你死不了,小丫頭下手不夠狠。”

顧忘川微微一怔。“師父,您......”

“難道你會讓裴忱近身?”洛塵寰冷冷一瞥。在旁日他是會帶著一點笑的,九幽從不認為七情六欲是修行的大敵,然而今天這似乎毀了他多年以來的大業。

明珠淚忽然跪在了洛塵寰身前,她舉起手中羊脂玉的瓶子,道:“師父,若是要救人,這已經足夠了。”

這恐怕是她有生以來最冒險的一次豪賭,甚至是把她的命也壓了上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裴忱當然是不值得她這樣做的,或許她隻是不想為複仇把自己變得太過糟糕。

洛塵寰依舊麵無表情,然而明珠淚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

“你好大的膽子。”他的聲音有些陰沉,連他自己都不大清楚,他是在斥責些什麽,是該先問明珠淚私自查探舊事的罪過,還是先問她為何要放走裴忱?

不過現下那都不是最重要的。

洛塵寰伸出手來,遙遙地向方小七遠遁的方向一指。

“來了。”就在那一瞬,裴忱忽然道。他飛快地將懷中的幾個瓶子扔了出去,那是他在上會仙峰之前就已經預備好的,因為他本能的覺著會仙峰上會出現什麽大事。這還是當初遊渡遠交給他的,隻是一直沒有用上。

征天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小子,用劍!”

那一瞬間裴忱還未及反應過來,然而他感覺到征天的力量已經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中蠢蠢欲動,裴忱隻好拔劍,狠狠地斬了下去。

比起先前觀星台上毫無花哨的一劍,這一劍可以說是極盡絢爛了。不過裴忱自己也知道這一劍是比不上先前那一劍的,這一次征天似乎是要給他留些餘力,並沒把所有的力量都壓進劍裏,所以那把劍仿佛帶著天火一般,迎上了那幾個不知道裝著些什麽的瓶子。

這回出現在夜空中的是一片火海,火海在裴忱麵前變為了一堵火牆,那是這股力量正在與洛塵寰那一指相對抗的結果,方小七抓著裴忱後退,她知道自己須得快些,再快些,因為洛塵寰本人還在那裏,如果他到了近前——

洛塵寰比他們想象的都要快。

裴忱已經看見了那張臉,洛塵寰的臉上掛著十足十漫不經心的笑,他當然是覺得這兩個人逃不出他的掌控。

方小七咬牙,而後忽然鬆手。

她鬆手的時候拚命將裴忱往外一推,所以裴忱並不是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那樣墜落下去,而是在空中劃了一條弧線,不過這沒有什麽用,甚至不能讓他在空中停留的時間長一些,隻能叫他落地的時候砸出來的那個坑離這裏遠一點。

裴忱還在猜自己會落在哪裏。

然而一隻手抓住了他,而後重新騰空而起。裴忱隻聽見那人咬牙切齒的聲音。

“這丫頭勁兒可真夠大的,能把你扔出這麽遠來!這不是存心要折騰我?”

這聲音聽上去很耳熟,裴忱費力地偏過頭去,看見了遊渡遠的臉。

他心裏忽然就一鬆。

說來有些可笑,他從未覺得自己是遊雲宗的弟子,然而這一刻卻忽然感覺到身後有個宗門做持也相當不錯。遊渡遠不敢將人放下去,裴忱自保的能力還是太弱,如果周圍有九幽的埋伏,那想抓他還是很容易,所以他就隻好重新帶著這個包袱回到戰場中去,好在洛塵寰沒有急著動手,他居然對著方小七停了手。

“我不想與你動手。”洛塵寰懶洋洋道。“我做人師父,不想叫自己的弟子恨上。”

方小七知道自己絕不是對手。

然而她也不能退,這才是她的道心,她花了這麽多年要去證明自己同族人是不一樣的,便絕不會在此時退縮。她咬著牙要去拔劍,拔的不是那把她最常用的劍,而是一直被她深深藏起來不敢動用的離血劍。

上一次握住離血劍劍柄的時候,她是沒什麽感覺的。而這一次或許是因為她已經起了殺心,她感受到了離血劍在她手中發出的震顫與嗡鳴,就好像那是一個活著的生靈一般。她有點害怕,但還是咬著牙猛地一用力。

劍隻出鞘一寸。

“我知道離血劍的威力,你如果拔出來,我怕是收不住手。”洛塵寰隔空做了個下按的手勢,居然還真的把方小七給按住了,這叫方小七不由得有些絕望,難道他們二人的差距大到她連拔劍都做不到麽?

“我宗門的長老,還輪不到外人來教訓。”遊逍遙的聲音依舊是一派輕鬆自在的,他擋在了方小七麵前,隨手又把裴忱給塞了回去。裴忱覺得自己非要先練出個禦劍飛天的本事不可,否則總是被人像一件行李一樣傳來傳去屬實不大像話。

“遊雲宗的人。”洛塵寰一挑眉。“當年你們趁我剛繼任來圍剿我的時候還要動用三派人手,如今裴家剩下這麽個小子,遊逍遙也早就死了,恐怕眼下你們的陣勢是不大夠看。”

“用不著三派,因為你比我們更急著離開。”遊渡遠聽見洛塵寰提起自己的父親,麵色微沉,然而語氣還是如常。“你手裏現在有了可以救人的東西,如果要生生放過這機會的話,是不是也能算你親手殺了人呢?”

洛塵寰的臉色終於變了。

“你——”

“我怎麽知道的?你那些借刀殺人的手法用上一次兩次可以說是運籌帷幄,可你有太多的機會親自動手卻眼睜睜任由它們溜走,旁人自然能猜到一些。”遊渡遠笑了起來。“譬如說你現在敢不敢殺了我?如果你敢的話,我敬你是條漢子。”

洛塵寰臉色陰沉得像是能滴出水來。然而他居然真的沒有動手,隻是捏著那個剛剛拿到手的羊脂玉瓶子,骨節都隱隱發白。

而遊渡遠還在一邊冷冷道:“你若是把瓶子給捏壞了,那她也就沒救了。”

洛塵寰咬牙道:“抓住裴家小子,我便用不著這個!”

這時有另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老賊,現在可是三家齊聚了!你唆使手下殺我兄弟這筆賬,總得算上一算!”

人還未現出身形來,那怒雷一般的聲音已經同刀鋒先到了近前,洛塵寰後退了幾步躲過這一刀,望著來人冷笑一聲。

“你現在還算得上是鏡花樓的人麽?況且你上一次多管閑事,所付出的代價還不夠麽?”

費展聽他非要提起陳年舊事來,冷哼了一聲,隻是裴忱看不見他的表情,這實在是不能怪裴忱,因為費展那張臉在黑暗中的確看不清什麽,若是他笑起來沒準還能看間兩排牙。

“他不算,但帝君想要把我排除在鏡花樓外麵,隻怕是不能夠的。”

眼下的場景已經足夠混亂,居然還有人在源源不斷地加入這個戰圈。裴忱這一回看清了來人,捎帶著看清了費展此刻的表情,因為來人身上有皎月那樣的輝光,照亮這一方天地是已經足夠了。

裴忱忽然意識到這世上的確沒有起錯了的外號,他本以為世人用‘寒’字去形容一個人的時候,所指向的一定是個不苟言笑能叫人每時每刻都能聯想起隆冬的人。

然而廣寒二字指的是月宮。

所以這女子更像是一輪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