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敵友易勢

百越王室自稱五帝之首天皇氏後人,以龍為姓。這位龍鸞公主,是以百越王室那把龍鸞劍為名,因她降世的時候便有些天地異象,百越王室的供奉巫師斷定此女乃王室中興之望,故而落地就被封了公主,這麽些年更是叫百越王如珠似寶地寵著,單憑雪無塵這輕飄飄一句話就想把人帶走,顯然是不大可能。

雪無塵也知道這一點,不過他自認為帶來的東西已經足夠多,已經足夠換一條人命,不管這人命有多貴重,在他眼裏,世上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用於交換的,單看籌碼是不是夠。

然而百越王卻並沒有將龍鸞公主當做籌碼送出去的意思,他想的比雪無塵要更深一些。落月湖下麵有什麽,其實並沒人知道,靈月閣上下對此三緘其口,看樣子普通弟子也不知其中秘辛,這樣遮遮掩掩,倒叫人懷疑其中本沒有什麽,不過是靈月閣為穩固地位而編造出來的故事。

今日雪無塵來向百越王室討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公主,更多的則是顯示出靈月閣的強勢之處,尤其是在今日這樣的場景下,更是向百越眾人宣告,靈月閣才是整個百越的無冕之王,他雪無塵一聲令下,百越王室便不得不將這掌上明珠,中興之兆拱手送上。

百越王的神色已經十分不好看,但說出來的話還算是溫和有禮。

“與鸞兒同時降生的人何其之多,若是雪閣主有需要,小王也可略盡綿薄之力。”

雪無塵勉強把眼皮抬起來了。

那雙冰藍的眼睛最深處仿佛是一片無星無月的夜,看不到一絲光亮,晦暗而深沉。

“神諭所要的,是整個百越最高貴的女子,如此才堪為聖女的替代品,平息神的憤怒。”

百越王聽雪無塵一絲退讓也沒有的話語,微微眯起了眼睛。

雪無塵注意到百越王按捺不住的氣勢,倒也沒有要退縮的意思。

畢竟比起那位山中老人來,眼前這人更像是一個跳梁小醜。

他後退了一步,平靜的語氣中帶上了一點森然意味。

“我不願與王為敵,但若月神降怒,百越無人可以承受得起。”

百越王忽然想起,那位供奉巫師曾說過什麽話。

“此後百年,王室興衰皆係於公主一人,是以公主萬萬不可有何差池。”

但那位巫師的下場卻不怎麽美好。所以百越王沒有把這個預言告訴更多的人,隻是有意無意地照拂著龍鸞。

他的罪名正是瀆神,處決者則是——

百越王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起來了,那個行刑的少年正是眼前人,因為那雙萬載寒冰一樣的眼睛從未變過。

原來如此。

雪無塵自然不知道百越王想起了什麽,他殺的人太多了,自己從不會去記。他曾經聽人說過,要是記住了那些死去的人,那麽那些人就會順著他的記憶找上來。

那讓他覺得有些害怕。

“雪閣主。鸞兒對我王室意味著什麽,您不會不知道。”百越王一拂袖,聲音已十分冷硬。“恕難從命。”

雪無塵歎了口氣。

“我是個很討厭浪費體力的人,好在在這件事上,該做的我都已經做完了。”

在百越王陰沉的目光中,雪無塵老神在在地轉身,他知道百越王此刻必然不敢對他動手,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不過那位龍鸞公主再怎麽天才,也不過是個小毛丫頭,想來這點事還難不倒蒼楓晚。

然而就在雪無塵盤算著今後若與百越王室開戰該如何自處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爆鳴,正是從百越王宮處傳來。

裴忱看了這樣一場大戲,此刻再一扭頭,方覺自己的脖子已經仰得有些發酸了。常人伸長了脖子也看不見遠處是何景象,開了天目的裴忱卻是看了個一清二楚。

隻見那琉璃瓦鋪就的金碧輝煌屋頂上破開一個大洞,煙塵四起裏竄出來兩道人影,一個是他見過的蒼楓晚,另一個則從未見過,不過看蒼楓晚那有些狼狽的樣子,顯然未曾在此人手上討到好。

“想在某眼皮子底下行凶,得先問問某手中這把劍!”

徐秋生聽著這聲音,雖從未見過遊渡遠,可心下也已經十分篤定這定是那位少宗主無疑,再看那方位,他隻覺得自己腦門上的青筋突突亂跳起來。這位少宗主胡來的程度,要比他想象得厲害許多,今日若不是雪無塵這麽一攪和,自己這一行人在此處站到天黑也尋不到人。

誰能想到這遊渡遠真的闖進百越王宮去了呢?

蒼楓晚心下鬱結自不消說,為準備這次的祭品,他是處處碰壁時時吃癟,以往是未曾一敗,眼下卻總遇見多管閑事本事也不小的家夥,更讓他惱火的是,這顯見是遊雲宗的人,那打出去混不受力的感覺他已經體會過了,這一個卻比徐秋生還要難纏幾分。

遊雲宗的修者講求的就是一個身如遊雲,以纏鬥見長,是蒼楓晚那開山裂石的明尊訣最不樂意碰上的對手。

“閣下是遊雲宗什麽人?不遠千裏來插手我百越內政,隻怕不大妥當吧?”

“一個回鶻人,講百越內政,有趣有趣。”遊渡遠百忙之中還不忘把手上那葫蘆給收到乾坤袋裏去,徐秋生本已暗暗蓄力提氣,預備著有什麽不好便馳援這位少宗主,見他如此動作,是險些岔了氣。

他自問也算是個好酒之人,卻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樣的酒徒!不過顯見這是遊渡遠未曾將蒼楓晚放在眼裏,蒼楓晚自然也看得出來。他把手裏那根神杖朝地下一擲,又是一陣金光大放,這可比方才那煙花好看的多,隻是也沒人敢於欣賞了,都在紛紛驚慌走避。

遊渡遠不慌不忙地往旁邊一讓,笑道:“我話還沒有說完,怎地這般著急?你百越和我遊雲可沒有千裏之遙,如此,我是不是能管上一管了?”

蒼楓晚並不擅長與人耍嘴皮子,聞言也不說話,隻是一徑的搶攻,倒是也能與遊渡遠鬥個不相上下,隻是因為多少有些施展不開,看著不如遊渡遠那樣輕鬆寫意罷了。

“不愧是少宗主,這身法手段都是一等一的。”方小七在一旁嘖嘖讚歎,裴忱看著有些眼花繚亂,因著二人身法實在太快,不過因著有些底子在,也勉強看了個大概。他也看出二人皆有所長,眼下這蒼楓晚是急著突破遊渡遠好去捉人,倒是恰恰叫把遊渡遠把最精擅的東西都給用了出來。

“這靈月閣的人是討不著好。”裴忱看得有些眼暈,評價一聲索性低頭不再去看。”

徐秋生眼中的憂色卻是不減。

“這可是百越的地盤,少宗主強歸強,可眼下也隻有我們幾人在此。”

徐秋生說得還算委婉。這哪裏是隻有幾人在此,分明就是除卻遊渡遠之外隻得一個他,沒準還不能算是一整個人,要因為擔心徒弟的安危而被倒扣些能力下去。

裴忱卻搖了搖頭。

“尋常時候,少宗主自然是沒什麽優勢。然而他現在是在幫百越王室一個大忙。倘若不是有他在,那個什麽公主定然不是蒼楓晚的對手,想來此刻靈月閣便已經得手了。”

若是放在平時,裴忱定然不會對百越的內鬥發表什麽看法,在他看來那都是一丘之貉,相互攻訐起來,不過是叫他看個樂子。然而現下既然與那該死的祭典有關,他便不可避免地偏向百越王室這一邊了。

現下看來這連年的祭典不能如願舉行,對靈月閣還是有些影響的,畢竟從前可未聽說過靈月閣的閣主親自出山來尋祭品的事情,再加上征天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靈月閣確實供奉著什麽人,裴忱便更樂於看見靈月閣在此事上铩翎而歸了。

雪無塵抬眼看著那一處戰場,神色有些鬱鬱。他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等地步,更想不到會是遊雲宗的人會在此刻出來橫插一腳。

“百越王室與中原人勾結?有趣。”

這有趣兩個字,卻是雪無塵從牙縫裏迸出來的,簡直帶了些冰茬子。

百越王聞言卻是哈哈一笑。他看見那皇宮裏竄出一個中原人時心下自然也極為驚怒——什麽時候一個中原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覺摸進以戒備森嚴著稱的百越王宮了?但又看此人的身手想要潛入,的確不是王宮禁衛所能發覺的,眼下他似乎又誤打誤撞的將龍鸞公主給救了下來,總不能全然算一件壞事,是以心中便安定了不少。

“若如此便算勾結,那靈月閣是否又是與回鶻相勾結呢?”

雪無塵聞言臉色更為陰沉。

他這一生之中,最恨旁人在他麵前提起回鶻。

“我與回鶻毫無關係。”雪無塵看向百越王的表情裏已經帶了些殺意。“既然王要置百越全境安危於不顧也要保龍鸞公主,那麽便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話還未說完,雪無塵已經抬起了手,竟是要真真正正地撕破臉皮,當著天南城這麽多百姓的麵與百越王交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