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藤條就是規矩

長路往北,路邊有一間用布跟竹竿搭起來的鋪子,簡陋到不能再簡陋。

鋪子賣茶,賣茶的是一老翁。

已經風餐露宿了好幾天,又饑又渴,見到熱氣騰騰的茶,石頭立刻喝了起來,猛地一大口灌進去,哇地一聲都吐了出來。茶太燙,可以燙豬皮。

老翁被石頭的狼狽逗笑了。

石頭冷冷地望了一眼,說道:“你找死?”

“你爹娘就沒教你尊敬長輩?”

“我爹娘死了。”

老翁的神情略微變化了一些,聲音略顯柔和地說道:“爹娘死了倒也可憐,那你這是去投奔親戚?”

“去東來山。”

老翁大笑了起來,說道:“東來山在東方,你卻在往北走,聽過南轅北轍,卻沒聽過東轅北轍。”

“半海湖。”王石隻是簡單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曆經了千難萬險,石頭翻過了無數山嶽,渡過了無數大江,幾次瀕臨死亡,最後才走到這裏。但是他還是遇到了一個巨大的難題:一片海一樣的湖,人們稱之為半海湖。

半海湖是鹹水湖,裏麵沒有任何的魚類,也沒有任何渡船,傳說進去的人沒有能夠回來的。因為要繼續往東走,石頭就隻能繞過去。

老翁忽然問道:“小鬼頭,你從哪來?”

“漳州城。”

“漳州城?”老翁想了一會,給石頭重新添了碗茶,繼續說道,“漳州城距離這裏可是有五千裏之遠,你是自己走過來的?”

“不然?”

“你一個小孩還撒謊?你怎麽可能一個人走過五千裏路,暫且不說你吃的什麽,光那八百裏的天塹山川你是怎麽過來的?”

“爬過來。”

“那你怎麽沒摔死呢?”老翁開始上下仔細地打量起石頭。

石頭的目光很冷,手握在了刀上,瞬間就有可能砍死眼前的人。

感受到淩厲的殺氣,老翁不知道從哪抽出了一根藤條,毫不客氣地打在了石頭的身上,有些氣憤地說道:“小鬼頭,我來教教你規矩。”

石頭立刻從腰抽出了柴刀,可是沒等拿出柴刀,老翁的藤條就又打在了手腕上。

要是普通的孩子立刻就疼地鬆開了柴刀,石頭卻是真正經曆過跟野獸搏鬥的人,挨了一藤條後還是忍著痛抽出了柴刀。可即便抽出了柴刀也無濟於事,藤條不斷地落在手腕上,石頭根本沒有機會去砍老翁。

石頭本想拔出柴刀嚇唬老翁,可受了老翁的這麽多鞭子之後,真的火了起來,大聲說道:“我殺了你!”

老翁毫不在意地笑起來,說道:“你打碎的杯子可得賠,打你兩下是輕的,我還要留你在這幹活。”

石頭立刻向老翁砍了過來。

老翁一藤條打在了石頭的手腕上,這次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氣,直接打的石頭手腕沒有一絲知覺,石頭手中的柴刀“咣當”掉在了地上。

或許石頭能夠設計陷阱坑殺猛獸,甚至是強悍地殺死某些人,但是他遇上這個當了三十年的老卒,還是沒有任何的還手之力。

三十年的老卒生涯,經曆的戰鬥大小不下百場,老翁能夠活到現在,精神矍鑠,必定是有一些非凡的本事。

老翁冷笑了一聲,說道:“小子,老老實實在這幫我賣茶,要不然這藤條可會一直落在你身上。”

石頭隻是去撿地上的柴刀,會身便砍。

感受到石頭那驚人的殺氣,老翁微微皺眉,這可是隻有在戰場上才能感受到的殺氣,怎麽會從一個孩子身上散發出來?

老翁用藤條一頂王石腰間,大手探出,輕易地握住了砍過來的刀背,之後踏出一步,立刻別住了石頭的膝蓋,暴力一扯,錯開石頭中心,將他摔倒在地,之後立刻壓在了石頭的身上。

看似幹瘦的老翁,展現出來一個老卒該有的本事。

還沒有弄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石頭就被老翁壓的死死的。

老翁搜了搜石頭,除了一些風幹的肉,隻搜出了李逸仙給石頭的那塊令牌,立刻揣到了懷裏,這才起身。

老翁剛一起身,石頭立刻跳了起來,上來就要奪回令牌,老翁一閃就讓他撲了個空。

“看來,你還是很看重這塊令牌。”老翁拿著令牌在空中晃了晃,眯著眼睛笑了笑。

石頭盯著老翁,變成了在荒野上的野獸,想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冷靜地殺死眼前的生物。

老翁看著石頭的眼睛,知道再怎麽打他,他都不會聽話,說道:“小子,你不是要去東來山嗎?隻要你聽我的,我就給你指一條路,隻要一個月就能達到東來山。繞過半海湖,至少要一年才能到達東來山。”

石頭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說道:“還我令牌!”因為李逸仙的原因,他內心深處有點不相信任何人。

“還你令牌!”老翁從懷中摸出了令牌拋給了石頭,厭棄似地說道:“快走吧。”

石頭撿起了地上的柴刀,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老翁看著漸行漸遠的石頭,眼睛眯的很厲害,薄薄的目光就像是刀鋒,好像能夠穿透石頭的內心。

石頭走了很久,終於停頓了一下,最後轉身回到了老翁的鋪子。

老翁氣極反笑,略微帶著諷刺地說道:“小子,你怎麽回來了?”

“我可以幫你幹活,但是你得告訴我怎麽才能在一個月內到達東來山!”

“好。”

……

石頭在吃飯,狼吞虎咽,好像會人跟他搶飯一樣,老翁在一旁抽著煙,笑著看著正在吃飯的石頭。

“你慢點吃,餓死鬼托生啊?!”

石頭平生第一次知道吃撐是一種什麽感覺。

能吃飽,可是這世上最安全的事情。

……

幾天後,石頭剪了蓬鬆的頭發,換上了老翁裁剪過的衣服,洗幹淨了臉。

“小子,以後得學會不吃虧。你打不過我還要硬上,你傻不傻?要學會忍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老翁搖著蒲葵扇說道。

“我記住了,十年後我再來找你報仇。”

“你這混小子,就是欠抽。”

“去東來山的捷徑在哪?”

老翁的藤條又抽了過來,說道:“不知道怎麽叫我?”

“老頭!”

“你這樣去不成東來山。”

“為什麽?”

“東來山那些修仙的人都是一些迂腐的文人,規矩多的是,你這麽不懂規矩肯定會被打出來。”

“說的好像你去過東來山一樣。”

“我是沒去過東來山,但是我認識不少東來山的人。”

“真的?”

誠然,石頭有著遠超常人的殺人直覺,但他終究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又有哪一個孩子的心真的是冰冷到極點?

一頓飽飯,足夠讓他覺得安全,也足夠讓他信任老翁。隻是他需要帶著那冰冷的麵具,因為他需要活下去。

“要不然我怎麽知道去東來山的捷徑?”

石頭不吭聲,不想去求任何人。

“都說了你這樣去不成東來山!你沒腦子,聽不懂人話?都說了你要先學規矩,學會了規矩才能去東來山。你這個樣子在這裏學一個月的規矩都學不會!”

……

石頭竟然真的在老翁的茶館裏待了一個月。

“我可以走了嗎,爺?”石頭終於學會了一點東西,不至於動不動就拔刀砍人。

“到日子了?”

“當初說好的一個月。”

老翁拍了一下腦袋,說道:“這麽快!”

石頭說道:“不快。”

“我看你是挨揍少了。”

石頭不吭聲,隻是保持著慣有的冷。

“你小子就這麽盼著走?”

“是。”

老翁抽了一袋煙,說道:“你也該走了,算算日子也快了,明天你收拾好東西跟我走吧。”

“好。”

第二天,天還未明,老翁就帶著石頭走了,走了半天來到了荒無人煙的半海湖旁邊,老翁讓他坐著等著。

今天是十五,滿月,月很冷,湖麵也起了霧,讓人不禁發抖,霧越來越濃,濃到看不出兩步,月也沒了。

“我們在等什麽?”

“等船。”

“坐船去東來山?”

“對。”

“這半海湖可沒有一個人,誰撐船,鬼?”

“鬼。”老翁很肯定地說了一句。

石頭覺得有些冷,因為他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畢竟他已經見過仙了。

一條船漂了過來。

這是一條很老舊的船,很破敗,感覺像是從湖底撈上來的沉船。

“上船啊,愣著幹什麽?”

“鬼船?”

老翁陰森地笑了笑,說道:“你猜對了!”

石頭瞬間一愣,從頭涼到腳。

老翁隨即大笑了起來,說道:“瞧你那慫樣!不過你得記著,到了東來山不能輕易相信別人,修仙的人比凡人更加可怕。一定要記著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至於怎麽去東來山,你隻要在船上坐好就行了,這條船一個月之後就會把你送到東來山。”

石頭剛上了船,船就開始飄**了。他立在船頭,看著老翁隱沒在濃霧中,喊道:“老頭!你等著,我會回來報仇的!”

“臭小子!”老翁笑罵道。

船早已經消失在濃霧中,老翁卻一直在湖邊站著,直到天明。

……

船漂了一個月。

石頭醒來的時候,東方既白,遠方盡是青山。

——

漳州城,城牆高樓。

二丫穿著一身華貴的紅袍,頭上綴滿了金釵。

她每天都在城頭眺望。

話越來越少。

一個老嫗,滿臉都是皺紋的老嫗。

層層疊疊的皺紋顯示著歲月,單單是看到這些你就會以為老嫗已經過了上千歲。老嫗的眼睛不知被誰挖去,空洞的眼眶跟滿臉的皺紋使得她看起來非常恐怖。

老嫗已經佝僂到了手能觸到地麵的地步,拄著一根枯木做的拐杖,避免自己的手不會觸碰到地上。

這樣的老嫗應該穿著樸素才能夠盡量顯得和諧,可是這個老嫗卻穿著金絲飛鳳袍,帶著鳳舞九天的霞冠,像是一隻快要死的老鼠鑽進了華服中。

老嫗突然出現在二丫麵前,衝著她笑了起來。

就連守護二丫的侍衛都被老嫗嚇得往後一縮,二丫卻沒有任何害怕,仔細地端詳著麵前的老嫗。

老嫗伸出了幹枯的手,像是一隻風幹了多少年的枯木,上麵有著無數的黑灰斑,指甲更長的嚇人並且是一種紫黑色。正是這樣一隻手摸著二丫的臉。

二丫的侍衛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紛紛抽出刀,大喊道:“哪來的死老太婆,立刻從我們小姐身邊滾開,要不然就對你不客氣了!”

老嫗對這些侍衛根本不在意,一直端詳著二丫,嘴裏不停的念叨著好孩子。

“孩子,跟婆婆走吧。”

“老太婆,你不要不識好歹!”侍衛忙向前推開老嫗,卻沒想到剛向前一步就感到自己受到了重擊,直接墜落到了城牆下。

“我不走,我要在這裏等石頭哥。”二丫並不在乎有誰掉下城牆慘死。

老嫗笑了笑,說道:“不要等了,天下的男人都等不來,你得自己去搶。”

“怎麽搶?”

“跟婆婆走吧,婆婆會教你。”

“那樣就能把石頭哥搶回來?”

“你想要搶誰就能將誰搶回來。”

“好,婆婆,我跟你走。”

老嫗大笑了起來,笑的整座漳州城都能聽得到。不過人們聽到更多的是冷,冰一樣寒冷的聲音在向耳朵裏麵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