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於火焰中跳動的鮮血

濃厚的夜,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黑漆漆一片。

一雙眼睛,像是狼一樣冰冷的眼睛。

潛伏在黑夜之中的人,正是存活下來的石頭。

在大火的灼熱與大地的冰冷下度過了一晚之後,他趁著二丫還沒醒過來,回到了院子之中,撿到了父親留下的柴刀跟弓箭。

挖了一個深坑,將這具焦黑的屍體跟血淋淋的頭顱埋了進去,重重地磕了頭。

石頭終究是沒有想象之中那麽堅強,在磕頭的時候,眼淚不由自主地往外湧。就在最後一個頭磕完後,壓抑的情感驟然爆發,他撕心裂肺地哭嚎了起來,昏迷了過去。

叫醒石頭的是醒過來的二丫,她找到了哥哥,將其叫了起來。

看著二丫,石頭嘶啞地喉嚨說不出話,幹澀的眼睛也表達不出多少情感。

可能是父親的遺傳,他緊緊地擰了下眉頭,咬緊牙關,豁然站了起來。拿好弓箭跟柴刀,拉著二丫的小手,頭也不回離開了這裏。

已經燒焦的房屋驟然垮塌,埋葬了一切。

沉默地走著,石頭哭幹了自己所有的眼淚。從他踏出家門的時候,他就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流下一滴淚水。

收集了一些糧食跟水之後,按照馬蹄印跟間或留下的馬糞,石頭帶著二丫一路追來,來到了馬匪的老巢。

現在殺死父親的仇人就在眼前,石頭卻並沒有任何的激動或者恐懼,他的眼裏隻有冰冷。

早在白天,他就已經仔細觀察了這裏的一切,腦中所有的小聰明都為這次複仇而運轉了起來。

八歲的孩子,要殺死這一院的馬匪。

盯著眼前屋子,聽著裏麵傳來的呼嚕聲以及夢話,冰冷的風送來了汗臭以及馬糞的味道。石頭沒有被影響到絲毫,隻是冷靜地趴著,一動不動。

一隻野狼,總有一種恐怖的直覺,在捕獵之前,無疑能夠把握好最佳的時機。

在安靜而漫長的等待中,石頭突然動了,謹慎小心地移動著。他早就脫掉了鞋子,用嬌嫩的肉去觸碰這些有著尖銳角的石子,防止發出什麽響動。

像狼一樣,石頭潛入到了院子裏,開始他的計劃。

這些木柴,足夠燒死二十個人,可是怎麽燒卻是一個問題。一旦有人被煙嗆起來,發現著火了,絕對會輕易地逃出來,到時候殺不死任何馬匪,反而會被殺死。

幸而石頭的小聰明讓他不會天真地認為放把火就能燒死所有人,他有著他的計劃。

小心再小心地搬動著手中的木柴,將其放到早就想好的位置。從小就學著生火的石頭,自然很清楚怎樣放木柴才能讓其快速燃燒起來。

夜裏的風聲在呼呼作響,卷起碎小的沙石,吹打著一切,發出瑣碎的聲音。十多條漢子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混著各種肮髒的夢話。

忽然,在眾多的聲音之中多出了一種聲音。石頭的耳朵立了起來,渾身也都緊繃了起來,小心且快速地放下了手中的木柴,躲到了一堵牆的後麵。

大半夜,總有那麽一兩個人起來撒泡尿。

門開了,走出了一個人。

沒有走遠,睡眼惺忪的馬匪到了一個避風的牆根,開始撒尿。

不可避免的,石頭的心開始狂跳,體內一種東西在刺激著他,讓他輕微地顫抖起來。

石頭不會去祈禱,也不會閉上眼睛等待,他隻會盯著這個有些搖晃的黑影,等待著一切的發生。

從小跟著父親打獵,讓石頭的神經,比一般人的強悍很多。

撒完了尿,馬匪抖了抖,提上褲子準備回去續接上逛窯子的美夢,希望夢裏的小茉莉還沒離開,還在柔軟的**搔首弄姿等著他。

然而,夜裏的冷風加上尿完後的顫抖,終究是讓這個馬匪清醒了一些,也讓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點東西。

這是什麽,黑乎乎的?將屋子圍成了一圈,什麽鬼東西?

馬匪低下了頭,想要查看一下這到底是些什麽東西。

幾乎就在馬匪抖的時候,石頭就意識到了要發生什麽,這就跟優秀的獵人知道獵物要往哪裏跑一樣。

憑著一個八歲孩子的力量跟身高,想要殺死一個大人很難,想要無聲地殺死一個大人更難。石頭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揮舞著柴刀衝下去,卻也不會祈禱這個馬匪會迷迷糊糊地回到屋子。

於是,石頭取下幾乎跟他等高的弓箭。

想要憑著手上的力量拉開弓,對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是不可能的。但是石頭用上了腳,用上了所有的力量,拉開了弓。

夜還是很濃,石頭隻能憑著模糊的影子跟感覺去瞄準。

他沒有第二次機會,隻能一箭射死這個馬匪,要不然計劃泡湯不說,他的死也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一個八歲孩子的力量,能夠勉強拉開弓,卻不能賦予箭穿透人骨頭的力量。就算是箭命中了馬匪的頭顱或者心髒,也不可能殺死他,唯有一箭射穿喉嚨才能讓馬匪不出多大聲音地倒下。

原本狂跳的心此時已經安靜了下來,石頭壓迫著自己的眼睛,將焦點縮到最小,控製著腿腳的顫抖。

叮!

極輕微的響聲,石頭腰間地柴刀好像被風吹起來。

原本就已經有些清醒的馬匪,被這一響聲給徹底喚醒,豁然抬頭,轉向了聲音的來源。

心中突然出現了一股強烈的直覺!

就是現在!

嗖!

王石握住箭的手驟然鬆開。

一隻有著鐵鏃的利箭劃破了夜色,穿越呼呼的風,刺透人的皮膚、喉管、血肉,釘在了骨頭的縫隙之中。

一隻箭,垂直地射在了馬匪的喉嚨上。

想要說出什麽話,卻感到鮮血灌滿了整個口腔,根本說不出來。喉嚨有些疼,四肢有些無力,控製不住地往後退,有些踉蹌,馬匪最後扶住了牆,倒了下來。

射完一箭之後,石頭放下長弓,立刻奔跑了過來。他很清楚射穿喉管之後,人並不能立刻死亡,除非射穿了脊柱。

所以他全力地跑了過來,無聲地撲到了馬匪的身邊,冰冷的雙手死死地扼住馬匪的口鼻,不讓其發出任何動靜。

馬匪驚恐無比地看著這個狼一樣的孩子撲了過來,感受著冰冷的雙手扼住自己的口鼻,卻做不出任何有力的反抗。

時間很短,時間也很長。

石頭看著馬匪不再有絲毫的動靜,終於鬆開了有些僵硬的手。

殺了一個馬匪。

解恨,得意,驕傲,恐懼……這些情緒都沒有出現在石頭的腦中,他隻有一片冰冷。

馬匪的鮮血已經染紅了石頭的雙手,不帶一絲水汽的風卻立刻將其吹幹,吹成了一副血痂做成的手套。

石頭在原地愣了愣後,立刻取回了長弓,然後用選好的木棍將房門頂住。點燃準備好的火把後,他開始從每個角落點火,確保大火能夠在一瞬間蔓延。

幹裂的風,就如同油一樣,不但沒有吹滅細小的火苗,反而無限地將其催生起來。

大火,一瞬間升起。

濃煙,一瞬間蔓延。

不知是誰第一個醒過來,立刻叫醒了所有人,瘋狂地向外衝,然而房門早就被木頭頂住了。

火光衝天,濃煙彌漫,剛剛從睡夢中驚醒的人,無疑都慌了神,根本不知道怎麽辦,隻能瘋狂地咒罵,瘋狂地踹門,瘋狂地拆窗……

石頭舉著火把,站在一處圍牆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內心沒有任何的波動。

哢嚓!

風幹了好幾年的房梁塌陷,瓦片與燃燒的茅草掉落,將所有人蓋在了下麵。

大火瘋狂地燃燒著,著火的人也瘋狂地呐喊,在狹小的屋子之中狂竄,卻將火勢弄的更大。

濃煙已經將人嗆的沒了力氣,甚至沒有多少力氣去撞門,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然而人的求生欲望,總能激發人的潛能。

砰!

最後還活著的兩人終於撞破了燃燒的木門,從屋子裏逃了出來,猛烈地吸著院子裏新鮮的空氣。

就算是石頭有弓箭有柴刀,也不可能殺死眼前這兩個人。

在縮成一隻蝦,緩了一會之後,兩個存活的馬匪終於看到了一個孤獨的火星。

火把的光芒相對於大火實在是有些微不足道,但是卻格外的亮眼。

最後的兩位馬匪,看清了火把下的人,看清了那雙冰冷的眼睛。

一刹那間,他們便明白了一切。

然而,為什麽會是一個孩子放的火?為什麽是這麽小的孩子想要殺人?難道這是一個亡靈?一個地獄的使者?

看到最後的兩名馬匪,王石放下了手中的火把,立刻點燃了已經被他淋了燈油的馬尾。早在此之前,他就小心翼翼地將馬尾都纏在了一起。

劈裏啪啦!

馬尾一瞬間成了一團火,並且立刻蔓延到了馬的身上,本就被火嚇的有些瘋的馬,立刻衝了出去,向著沒有火的院子之中衝了過去。

剩下的兩名馬匪,甚至都沒有站起來,甚至都沒有接受一個孩子要殺死他們的事情。

然而,瘋狂的馬已經衝了過來,從他們的軀體或者頭顱上踐踏過去。

馬匹衝到院子後,看清了四周的火,立刻調轉了身子,從火焰最小的地方衝了出去,再次踐踏了還存活的兩名馬匪。

自始至終,石頭都安靜地站在圍牆上,看著發生的一切。

除了心裏的一片冰冷之外,什麽情緒都不曾擁有。

看了一會兒,石頭跳下了圍牆,來到了兩名馬匪的屍體前,有些艱難地砍下了他們的頭顱。

之後,石頭擦幹了柴刀上的血。

在一片火海之中,他走進了漆黑的夜裏。

從此刻起,他清楚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會笑的石頭,他的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