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去秋來

穆鬆執掌蒲類王庭,已逾三十多年。

對於族人心思和狀態的把握,穆鬆自然是輕車熟路,拿捏的恰到好處。

“嗚——”

他高喝一聲。

立即吸引了所有族人們的注目。

“駝隊的四十峰駱駝,王庭和頭人們公分。其餘馬匹,入部落的公賬,統一豢養。至於駝隊自部落淘換去的毛皮、藥材一應東西……誰換出去的東西,誰拿回家去!待下一個駝隊來了,咱們再賣一次!”

哈哈!

頓時族人們歡笑成一片。

這感情!

一樣東西換出去再拿回來,等著再換一次……這樣的買賣誰人能不欣喜!

“還有!”穆鬆的聲調顯然輕快了很多,對於調動族人的情緒,他可謂是駕輕就熟,“本王早就知道,錢掌櫃這鬼東西,嫌咱們今次的皮貨算不得上好……帶來的幾十壇烈酒始終沒舍得拿出來淘換!”

“去——”穆鬆向族人們一揮手,“統統取來!隻要雨水澆不滅篝火,咱們今夜就在蒲類湖畔徹夜暢飲!”

……

族人們沸騰了!

瘋狂了。

篝火裏,又添上被雨水淋濕的粗大木材。

頓時,濃煙滾滾衝天而起,火光大勝映紅了湖麵。

熱火朝天的歡唱和歌舞,又在蒲類湖畔響徹了半邊天。

……

看著蘇赫與索倫哥倆,湊在一處低語著什麽,穆鬆的臉麵上不由得浮現出溫情的笑意。

卻又漸漸的收斂了去。

哥倆兒……

念之蘇赫和索倫,那年輕而又英武的神貌,穆鬆不由得輕歎了一聲。

如果……蘇赫真是他穆鬆的兒子,那該有多好……

一念至此。

穆鬆心中卻是泛起一陣陣難言的酸楚。

二十四年前。

鹹平三十七年,冬。

那個雪夜,他將自己的胞妹素倫公主孤身帶去邊鎮雄關,送與替天巡守至此的大夏皇太子殿下……

卻未想到,從此竟然是天地永別。

素倫雖貴為太子良娣,卻未等到蕭鴻辰榮登大寶,短短三年都未熬過,就命喪太子妃嚴寶珍之手!

何其悲哉。

一時間,穆鬆心裏翻江倒海般的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心境不寧,穆鬆沒由來的打了一個冷顫。

捋了捋發跡上飄落的秋雨,他束緊了敞開的皮袍衣襟。

怎麽……

自己這是老了麽?

這確是老了吧……

穆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直至將那秋夜的涼意,滿滿的充斥在胸腹之間。

他虎目一瞪。

他還不能老!

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去做。

……

“蘇赫。”

“在!”蘇赫應聲來到穆鬆身旁。

“隨我一同去湖邊走走。”

穆鬆大步邁開,又隨手點了一名隨侍的銀吾衛。

“帶一隊好手到湖畔。”穆鬆信手一指方位,沉聲道,“我與四王子身側十步之外,凡有人靠近或打探……殺無赦。”

銀吾衛一皺眉,立即麵色一沉,凝重了起來。沒有絲毫的猶豫,他抬手重錘前胸。

蘇赫一言不發的跟上了穆鬆的腳步。

他已了然,父王必定有極為重要的事物與他交代。

……

曲突斜著眼角,冷冷的望著父王與蘇赫漸漸步入夜幕中的背影。

那一道陰氣頗重的目光中……

有不忿。

有嫉妒。

帶著戾氣。

還有幾分失落……

望著湖畔那一堆堆炙熱的篝火間,火光中快意歡愉的族人們……

曲突的嘴角泛起了一絲寒意,他斜著眼眉冷冷一笑,漠然的轉身離去。

……

蒲類湖。

深沉如斯。

隨著風。

微波**漾著,悄聲拍打在湖畔的岸上。

一下。

又一下。

永無停息。

仿佛那是一個恒古不變的節奏。

就這樣,從遠古一直拍打到了今朝。

像是一顆永不衰竭的心髒。

在這片廣袤的牧原上,平緩,溫柔的,躍動著。

任你躊躇滿誌。

任你心潮激**。

亦或是悲憫天人,歎這世事滄桑。

蒲類湖……母親湖。

總是這樣波瀾不驚的湧動著微浪。

就像是一位慈母,靜靜的注視著她的子民……

春去秋來,夏暖冬寒。

……

穆鬆在湖畔佇立許久。

一言未發。

蘇赫亦等了許久。

未置一問。

……

這裏,離湖畔的篝火很遠。

族人們熱鬧的聲響,聽起來已有些縹緲。

蘇赫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夜幕中的黑暗。

他本就落下父親半個身位站立著。

這一抬眼望去,竟似可以隱約看到父親那濃密的黑發中……閃過絲絲銀白色的發色。

父親……老了……

心中一陣感懷和酸楚。

令蘇赫的呼吸顯得沉重了些許。

……

穆鬆沒有回首。

他大致知道蘇赫此時的心境。

不由得閉目,微微點頭。

“蘇赫——”穆鬆開聲道,“你說說看,這裏……”他揮臂遙遙一指,“這片草場,天山北麓,我們北狄的大漠草原……有多大。”

蘇赫一愣。

他未料到,父王會與他談及這些……

接著,他不禁莞爾。

會意的笑了笑。

“可謂廣袤無邊……父王。”蘇赫應聲答道。

“廣袤無邊?較之大夏王朝又將如何?”

大夏王朝……

天朝帝國!

蘇赫微微皺眉,怎麽,父王為何要這麽問?

“從版圖上看,北狄之地不過隻是天朝的邊疆一隅。”蘇赫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說得不錯。”穆鬆點點頭,“除卻繁華的關內中原,北狄、西戎、南蠻、東夷皆在天朝治下……一個大字,已是絕難形容大夏的疆域版圖。”

他回首望向蘇赫,“你想必時常在疑惑……為何總會有天朝的間子,在我北狄之地,四下打探你的身世。”

蘇赫剛要開口,穆鬆抬臂止住,繼續說道,“在你十歲那年……捉出來那個打探你身世的輿圖衛之後,我就狠心的將你送去哈爾密王城的寺裏……這麽些年,你我聚少離多,你心裏怕是時常也在怪我吧。”

“孩兒不敢。”話雖如此,蘇赫身子不由得一顫。

這正是他這麽多年,百思不得其解之惑。

父親果然是知道的!

難道今日此刻,父親就欲與他訴說此中的緣由麽?!

蘇赫頓時肅然躬身而立,欲聞其詳。

“時機還是未到……”穆鬆思忖著搖了搖頭,“待我登上北狄可汗之位……方那時,才好與你一一明說!”

時機未到?

蘇赫顏麵上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可汗之位……

一聽到這‘可汗之位’,蘇赫心中一凜。

他知道,隻為此事,自己此時就不得不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