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北府之變
郭俊儀沒有動。
他不明白,這人犯究竟是何等膽色,居然在他輿圖處北府之內往來行走就如在自家廳堂一般。
冷哼一聲,他向門外瞥過一眼,不由暗罵,老葛這個沒用的東西!
隨即他心裏咯噔一下,老葛是沒用的東西?別人不知道,他卻是再清楚不過,若論身手高低,老葛能排的上他這北府前三……門房老葛,從來都是他最有信心的後手。
張掌櫃詫異道,“你是誰人?”他猛然瞪起一雙綠豆眼,盯著來人身披的外氅,“咦?居然穿著黑皮大氅?”
張掌櫃一眼便瞧出此人身上這件黑氅的不同,要知道黑風盜的黑皮大氅,乃是由域外工匠熟製,大夏關內罕有此工藝,皮料輕薄如錦似緞卻極為堅韌耐用。如今匪患難除,這樣一襲黑氅交在縣衙裏便可抵一戶一年的徭役。
王總鏢眼見得此人進門,端在酒杯上的手,不由得抖了抖,卻啪的將酒杯頓在桌麵上,“黑風賊人!”
蘇赫撓了撓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四下打量一番,搬過一張矮凳徑直坐在林靜姿身側。
“賊人?這稱呼真是叫人難堪啊……”巴望著桌上的酒菜,眼前卻並無他的碗筷,他隻好伸手拿過林靜姿麵前的那一副,“右使大人,吃好了吧?”
也不待她答話,將筷子尖兒在嘴裏嘬了嘬,他準確的在紅油蹄膀裏夾起最肥的一塊,“叨擾各位,在下便是黑風。”
蘇赫頗為享受的嚼著嘴裏的肉塊,又遺憾的衝林靜姿說道,“可惜,真是可惜!菜有些涼了……”
……
黑風!
王總鏢虎軀一震,起身間便靠翻了椅凳,他下意識的摸向擺在自己身側的那一摞五層的食盒籠屜。
張掌櫃扶著自己的肥油肚子離座起身,擺正了王總鏢身後的椅凳,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總鏢隻管坐下吃酒,慌什麽……大人既然拿了這大盜酋首,自然是有那伏魔手段,難道王總鏢看不出他已經中了咱們的軟筋散?”
“是羊角軟筋散!”蘇赫夾起一摞京醬肉絲丟進嘴裏,囫圇著補充道。
郭俊儀攏在袖筒裏的雙手摘了出來,他仔細的向林靜姿求證道,“此人便是黑風?原來右使大人遠赴北狄拿了這黑風回來……”見林靜姿不置可否的模樣,他隨即眼神一亮,“黑風盜盤踞邊關北狄多年,來去如風行蹤詭異,邊軍也是拿這夥賊人毫無辦法。想我北府為此前後撥出數名輿圖衛深入北狄,替邊軍查探黑風盜蹤跡,終是無果……大人真可謂是立下奇功一件,可喜可賀!”
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方才聽到黑風之名,一驚之下的失態,王總鏢此刻仰頭灌了一杯酒下肚,抹了抹嘴角,“隻聽說黑風一身了不得的番僧武功,據說在北狄境內罕遇敵手……”他看著蘇赫緩緩的搖了搖頭,頗為遺憾的說道,“隻可惜好像此刻已經手無縛雞之力……”
蘇赫毫不客氣的端過林靜姿近前的杯盞,嗅了嗅,也是一口喝下,“你是王總鏢?那便是邊鎮三大聯鏢的王長年,王總鏢頭嘍?”
王長年頗為自得的仰了仰首,“正是。”
蘇赫衝他點頭笑了,“去年春夏之交,王總鏢親領鏢師三十二位,是替關內的綢緞商隊護鏢來著……明麵上是綢緞商隊,實際是押解了十萬兩根銀到哈爾密王城的票號解付,沒錯吧?”
王長年一愣,隨即便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嘴角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冷哼了一聲。
蘇赫停箸,饒有興致的看著這位王總鏢,“我們等了三天……我記得是在車軲轆泉截了你們的道兒,沒錯吧?當時我叫王總鏢出來答話,其實想要問問清楚,王總鏢到底是如何給商隊打的保票,不用給黑風盜通關銀子就能將根銀送到哈爾密王城?”
“然後呢?”李彩鳳似乎很樂意見到王長年吃癟,笑嘻嘻的問道。
蘇赫衝她一挑眉峰,笑著向王長年伸了伸手,示意還是由王總鏢親自講述一番來得妥帖。
“哼!我們連同商隊護衛不過百十來人……”王長年的嘴角抖的幅度更大了些。
李彩鳳轉向蘇赫樂道,“所以你就帶著千八百名黑風盜劫了這一鏢?”
蘇赫笑著搖了搖頭,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李彩鳳像是在聽一個極為有趣的故事,應景的喝了一口酒。
“連我在內,三騎。”
噗!
李彩鳳一口酒沒咽下去,扭頭噴在了旁側。
“來了三騎,誰知道你們在附近埋伏了多少人!”王總鏢怒叱道。
“就三騎。”蘇赫笑容依舊,“方才講了,我隻是想問問清楚王總鏢如此做究竟是哪裏來的底氣,並沒有打算動手,所以隻來了三騎……方圓五百裏之內,也就隻有我和兩名手下。況且我們也並沒有劫了這一趟鏢。商隊的掌櫃最終還是按規矩拿了一萬兩買路銀錢而已。”
“一萬兩!”李彩鳳眼睛亮了,她似乎頗有興趣的問道,“按規矩?誰定的規矩?”
蘇赫嗬嗬一笑,筷子尖兒嘀嗒著湯水點了點自己,“逢十抽一,暢行北狄,黑風盜從來童叟無欺。”
“這果然是好買賣!奇怪,既然你一騎當先在前,王總鏢怎麽會識不得你呢?”李彩鳳擦拭著嘴角,好奇的問道。
“可能是因為當時烈日炎炎,王總鏢頭在馬車內避暑休息,所以始終並未露麵……”蘇赫話未說完,王長年便爆喝一聲,一躍而起!
他,出手如電!
反手二指虎扣,便捏住了蘇赫的咽喉。
“你個賊人是什麽身份!隻不過當時在木垣大營有要緊事務,不然需要我親自押鏢?你還想怎樣?要我這北府坐堂主事親自和你這賊子過招換命不成?!”
這個問題,蘇赫此時顯然不方便回答。
他正忙著張口喘息,卻連一口氣也吸不進去。
“放開他。”林靜姿依舊端坐著,漠然的冷視著王長年。
王長年額際青筋暴起,他早已惱羞成怒!隻聞聽他隻怪笑一聲,“右使大人!帶此賊返京太過麻煩,既然上麵交代的清楚,拿人頭回去也算是交差!在下這就替大人代勞了!”
“不可!”郭俊儀厲聲道,“他的真實身份尚未逼問出來,殺他不得!”
王長年扣在蘇赫喉結上的食指慢慢的鬆開了。
他一動不敢動的斜視著搭在自己粗短脖頸間突現的那一柄直刀。
直至他徹底鬆開了手,他卻發現那忽閃著寒光的鋒刃並沒有絲毫挪動的跡象。
“右使大人……這……”王長年的背脊有些見汗,“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我記得從未向你們透露過此行的任務。拿他回去,再不濟拿他的人頭回去?怎麽好像你們比我還門清?”林靜姿頗有意味的望著郭俊儀,“還要逼問他的真實身份?”
她手中直刀在王長年肩頭擔了擔,轉頭看著他,“上麵交代的清楚?”
她的麵色逐漸冷峻下來,“你們給我說說看,誰想要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上麵是誰跟你們交代了?”
郭俊儀心中暗罵王長年這個蠢貨,臉麵卻似笑非笑的,手指輕點著桌麵,麵對林靜姿的質問,他好像一點兒也不緊張。
張得水,張掌櫃將雙手搭在撅起的肚子上,舔了舔肥厚的嘴唇,一言不發。
李彩鳳看了那位黑風兩眼,似乎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麵對林靜姿的質問,沒有人答話。
場麵一時間冷了下來。
將直刀抽回入鞘,林靜姿冷哼一聲,“郭俊儀,有些事情咱們還是一一說個明白,之前我隨錢掌櫃的商隊去往北狄蒲類,你安插了輿圖衛在商隊裏,為何事先不向我挑明?你究竟在為誰做事?”
“嗬嗬,”麵對林靜姿的質問,郭俊儀卻並無一絲一毫的難堪與尷尬,他平靜的望向她,長吸了一口氣,“林右使,你這又何必……”
林靜姿眉頭一皺,“我當然要問個清楚明白……否則,這北府看來是時候換一撥人了。”
“他說何必的意思,是說你已然中了軟筋散之毒,何必再撐著呢……”蘇赫衝郭俊儀眨了眨眼,“對吧,郭府正。”
“哦?”郭俊儀手扶桌案長身而起,對蘇赫深以為然的點點頭,“不愧是黑風!”
林靜姿不由得一愣,她是覺得身子乏了些……
軟筋散?
頓時,她隻覺得心中一涼。
掃視著桌麵上的殘羹冷炙……她來時便有警覺,桌麵上的酒菜她確定並無異樣。
“是那碗粥飯!”她即時便反應了過來。
腿腳一軟,她便癱坐於椅凳上……
人往往便是如此,在尚未意識到問題所在之前,一切還能勉力維持,一旦知道發生了什麽……林靜姿隻覺得身子一陣陣的發虛,她竟似突然就連抽出那把薄刃直刀的力氣也沒有了。
自己竟然一時不慎,著了這位渾身冒著酸腐氣,始終不溫不火的郭俊儀的道兒!
然而在那個時刻,那種狀態之下,她又怎麽會生出些許防備之心?
她不由得怔怔的望向蘇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