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二道崗子
她拍馬來到蘇赫身旁，擔心時間長了別拘壞了他，不料到了近前，她卻聽到一陣氣息均勻的鼾聲……這家夥居然在馬上睡著了。
遠望一眼隘口，約莫著還有半個多時辰的腳程，林靜姿鬆了韁繩，任由著棗紅馬尋路而去。
天色漸漸的黯淡下來，夜幕即將來臨。
二道崗子，隘口處。
林靜姿座下的棗紅馬似有些不安。兩隻耳朵來回的前後擺動著，氣息也漸漸的粗重了起來。
林靜姿駐馬觀瞧，隘口裏的道途寬闊，碎石也不多，竟是難得的平整。天已經暗了，再往深處看，卻是朦朦的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夜晚會不會起風，往裏走，找個避風的轉角也就可以將歇了。
衝猶豫不前的棗紅馬尾部來了一記，林靜姿催馬向前而去。
……
“好睡，好覺。”蘇赫懶洋洋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這是到哪兒了？”蘇赫見林靜姿不搭理他，自問自答道，“二道崗子？”
她使勁拽了幾把韁繩，這才堪堪安撫住有些躁動的棗紅馬，“你對這一帶很熟悉啊。”
“那是當然。咱們黑風盜對這地界自然是門清，瞅一眼就知道是哪兒了……”蘇赫忽然笑了笑，“你沒覺得這些馬有些不對？”
“走了這大半天，馬也會累的。”她緊了緊韁繩。
“嗬嗬，你能分得清馬是累了還是怕了？”
“怕了？”一縷幽風自她的腦後拂過……林靜姿不知為何竟然打了一個冷顫，這將黑的天色，這空**的隘口道途，隻一個怕字……倒叫她有些心裏發虛。
下意識的，她拽著韁繩，將馬向蘇赫這邊靠了靠……
看了一眼，被自己捆的好似粽子似得蘇赫，她有些得意，又有些覺得好笑……
她卻並未意識到，在這荒原曠穀，此刻有蘇赫在身邊，她心裏安寧了很多。
……
“馬怎麽會怕？”她一邊幫他鬆開綁繩，一邊問道。
任由她解開結扣，蘇赫衝她笑了笑，“你知道這裏是二道崗子，應該是從你們的堪輿圖冊上看來的吧？”
“要你管。”她收好繩索，心裏暗自決定明日還是將這家夥綁在馬上，這樣大家都輕省些。
蘇赫終於坐起身來，他在馬上來回活動著僵硬的身體，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隻可惜你們的輿圖，是描畫給千軍萬馬的軍隊使用的。所以這二道崗子，又被稱作什麽地方，你知道麽？”
隨著蘇赫這一問，馬匹忽然顯得更加躁動不安。
那匹棗紅馬，更是不停的拿前蹄刨著地。
兩隻大眼，不停的翻動著，像是非常的驚恐。
林靜姿腦後脖頸處的毫毛頓時激靈靈根根豎起……
“蘇赫，你又在搞什麽鬼！”她喝道，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大聲，她其實在下意識的給自己壯膽。
“趕緊上馬！”蘇赫突然將聲音壓的很低，卻有一股不容置疑之意，“真真要被你害死……這裏是野狼穀！”
……
野狼穀？
這裏分明是山崗之地，哪裏來的山穀？
卻容不得她多想，馬匹瞬間就驚了！
幾聲撕心裂肺的嘶鳴，棗紅馬率先衝了出去。
慌不擇路，幾匹馬甩開蹄腳，衝前往後的各自奔逃……還有幾匹竟然嚇得隻是原地打轉，渾身的鬃毛都炸開了一樣。
林靜姿懵了。
她還從未經曆過如此情形。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亂馬四散而去，壓根不知道此刻自己該做些什麽。
她警覺的猛一回身，夜色中，遠遠的隘口處，不知何時亮起了一片慘綠色的螢火之光……
是狼！
她一抬頭，頭頂兩側不高的山崗崖邊處，隱約有灰色的身影在來回躥動。
究竟有多少隻狼，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此刻血往上湧，一口氣憋在嗓吼之處，隻是上下不得。
怎麽辦！
林靜姿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一聲足以讓人頭皮發麻，腿腳發軟的厲聲狼嚎，突然就響徹在天地之間……
“上來。”
隻聽得蘇赫輕呼一聲，林靜姿恍然回神。
這一看去，周遭隻剩下蘇赫座下的那一匹馬紋絲不動的停在原地，其他的六匹連帶那騾子，已是蹤跡全無。
“快！”蘇赫身子無力，隻是趴在馬首處，不停的輕撫著黑馬耳際脖頸處那根粗壯的血脈。
蘇赫讓開了身位，林靜姿腳尖一墊，便跨座在他的身前。
“用韁繩控製方向，先衝出這個隘口再說。”蘇赫緊緊的摟住她，“走！”
林靜姿猛夾馬腹，這匹大黑馬一個虎躍便躥了出去。
自始至終，她緊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夜色愈濃，已經快要看不清前方的狀況，林靜姿抓緊韁繩來回扯動著，大黑馬瘋了也似得四蹄帶起積雪飛濺，隻是向前方衝去。
她這才發現，蘇赫不知何時，早已經用布條蒙住了大黑馬的雙眼。
隘口的道途寬敞，急彎不多。
這一路去，卻讓林靜姿膽戰心驚！
不少餓狼按捺不住竟然從隘口兩邊的山崗上不斷躍下……
先前跑走的那七匹騾馬，早就被躥下來的餓狼撲咬著縱身狂奔。
一匹落在身後的黃驃馬，隻幾聲嘶鳴過後，便當即斷了氣兒。
柔軟的馬腹均被撕開了。
體內的腸肚髒器被扯拽的四處都是。
四下泛起那熱騰騰的血腥氣，夾雜著屍體內流溢而出的臭氣……充斥在隘口內，讓饑餓的狼群更加瘋狂了！
狼群徹底失控了。
之前明確的分工，悄然尾隨在入口處堵截的，在兩側山崗上遊走的，甚至在入口處埋伏的……一時間無數的餓狼從四麵八方湧了出來，向著倒斃的馬屍衝了過去。
它們嘶吼著，搶奪著，甚至互相攻擊撕咬著，不停的有狼群衝過來加入了戰團。
……
林靜姿的心撲騰亂跳。
她見識過各色人等，她經曆過慘烈的搏殺……然而她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餓狼捕殺獵物的場麵。
她劇烈的喘息著，拚命穩住心神，敏銳的找尋著去路，不停的蹬踹著馬腹，向著出口急速的飛奔而去。
……
銀盤那麽大的圓月，掛上了天際。
皎潔的月光，輝映在盆地的積雪上，一片煞白。
叫野狼穀。
卻也不是山穀。
自隘口衝出來，卻是一片偌大的凹陷之地……
林靜姿心中暗叫，壞了。
大黑馬被蒙著眼，此時根本控製不住馬速，落差極大的坡度上，它越跑越快。
更糟糕的是……
尚有數不清的餓狼，正在山崗的這一側等待著他們。
那一雙雙在月光下泛著綠色熒光的眼睛，在安靜的注視著他們。
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譏諷。
他們逃不掉的。
林靜姿有些絕望了。
她能施展雪遁，一氣嗬成斬殺七名馬匪。
然而她的雪遁，卻並不是真的可以化身飛雪，遠遁無形……況且，這裏，竟有千百頭餓狼……
……
她耳邊又傳來那個可惡的聲音，“一次能殺多少？林姑娘要不要試試？”
那個可惡的聲音，顯然已經很是虛弱，她可以覺察到他懷抱自己的雙手漸無力氣，已經勉力的在發抖……
她徹底慌了，他這是在急速的奔馬上力竭了，“再堅持一下！”她低吼道。
蘇赫似笑了笑，“實在是堅持不住了……”
她隻覺得懷裏的手一鬆，他便從馬背上墜了下去……
……
林靜姿心中一涼，想要將馬兜回來救他，然而她卻根本料想不到在下坡的雪路上這麽做的後果。
她摔的不重，大黑馬摔的不輕。
倉惶中，她起身一看，蘇赫在不遠處拿著個火折子正在試圖點一篷毛紮紮的梭梭柴。
手裏迸濺著火星，在月光下星星點點的，他嘴裏還念念有詞的說著什麽，“點著啊，一定要點著啊……不然今天可就真的完蛋了……”
卻又衝她喊道，“再弄點柴火來，快！快！”
附近的梭梭柴很多，一篷一篷的，林靜姿手忙腳亂的連扯帶拽弄了不少。
“砰！”
一團火苗轟然燃起。
“不夠不夠，多弄點！”蘇赫摔的滿麵是血，根本顧不得擦，隻是在地上爬著拽柴火。
待林靜姿又抱了一堆過來，想再去，卻是來不及了。
狼群已經聚集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四周的雪地上，來回躥動的皆是那灰暗的身影，一對對瑩綠之光在月光下閃動著，竟似比天上的繁星還要密集。
那帶有威懾性的，低沉壓抑的喘息聲，竟似漸漸的連成了一片。
自那一張張長吻中呲出的雪白獠牙，在搖曳的火光中，明暗可見。
它們畏懼火。
但顯然這小小的火堆，並不足以對它們形成有效的恐嚇。
似乎有些什麽東西在冥冥中約束著它們。
它們蠢蠢欲動，饑渴難耐，卻似乎在竭力的按捺著自己那最原始的進食欲望……
剩下幾匹隨著他們衝出隘口的騾馬，也不再嘶鳴，皆是周身瑟瑟發抖的聚攏在四周，竟似動也不妄動一下。
蘇赫終於不用再忙活，此時再忙活也已經沒有意義，他費力的坐起身來。
林靜姿長籲了一口氣，也跌坐在他的身旁。
她的內心是崩潰的。
她在盡量的克製著自己的恐懼。
前所未有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