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眼中白瞳
“師兄此番潛入高昌切莫大意，這酒還是要少喝些……”
“省得！”祖天雄哈哈一樂。
“我自蒲類回來，便去高昌尋你。”蘇赫壓低了聲量，“我黑風盜與高昌國的拓石族很有些買賣……他們私下販賣至各王庭部落的精鐵其實皆出自我黑風寨中。此時的族長，正是我父從前的王妃卓婭，曲突的母親。”蘇赫緩聲說道，“她離開蒲類，返回高昌已經很多年了……”
祖天雄便當即麵色一正，“要拿下高昌，殊為不易……聽聞拓石族的這位卓婭族長心機甚重，為人可謂陰狠毒辣……你若要從她這裏想辦法，一定要慎之又慎。”他望著蘇赫，緩聲又道，“不過，如若能收服了高昌，這北狄也可算是拿下了大半。”
蘇赫往胸腹間深深吸了一口氣，“此刻看，攻打高昌王城勢在必行……天氣越來越冷，隻這大軍的嚼用就是個大麻煩。”
他起了身，看了景子一眼，“老孫頭和景子已經細細算過，即便是將黑風寨、姑師和蒲類收集的糧草全部拿來軍中，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還尚未可知……”他隨即踱開幾步，“可這些部落的族人怎麽辦，難道將他們活活餓死……”
“再者，吉薩人剛剛並入軍中，人心不穩。此刻唯有通過一場大戰，方能令他們無瑕去胡思亂想……要將他們迅速的融入黑旗軍，時日一久怕是夜長夢多。”蘇赫停下腳步，“所以，我沒有選擇。”
他望向帳中的老孫頭，“孫老，按著咱們商議的，你與景子今日就隨著我師兄前後腳趕往高昌。伺機拜會卓婭族長，告訴她今後咱們黑窯煉製的精鐵可以全數交由拓石族代為買賣，甚至鍛打好的烏茲鋼錠也可以放出一部分給她。借由此，同她約好私下裏與我會麵一事。”
“這一批出產的樣品已經帶著，包管叫她看在眼裏就拔不出來。”老孫頭佝僂著腰身連忙應下。
迎著蘇赫那帶有深意的目光，老孫頭衝蘇赫重重的點點頭，“大當家的盡管放心就是，俺必將此事安排妥當的。”
蘇赫卻未留意到，隨即步出帳外的老孫頭與景子私下裏對視了一眼。
在此二人眼中，卻有著他從來未曾見到過的異樣深意……
他甚至並未留意到，這位跟在他身邊十數年的大夏刑部第一把刀，這段時日與景子走的很近……
……
後帳之中。
蘇赫隻是個撓頭。
他發現，將阿南這個小家夥帶在身邊，似乎是個糟糕的決定……
她是堅決不離開蘇赫半步的。
她不怎麽講話，也不抬頭……就隻是梗著那細細的脖頸，表達著她固執的態度。
給她單獨在後帳旁安置一間帳房，她死命的搖頭不願意，“……不要……”
無奈，蘇赫隻好將後帳留給她，自己準備去大帳內將就著睡一宿，她卻又死死拽住蘇赫的衣角不鬆手，“……不要……”
……
當侍弄好後帳裏的大木盆，灌滿滾燙熱水的時候……
阿南瑟瑟發抖的縮在帳角，終就抽泣著，哭了，“……不要……”
看著她那可憐無助的淒慘模樣，蘇赫一時間不知所措。
自阿南哽咽著，斷斷續續的話語中，他算是聽得明白……
阿南以為，蘇赫這是要燙熟了她……
蘇赫這才曉得，阿南是從來沒有洗過澡的。
對於為什麽要洗澡，為什麽要清潔身體，蘇赫耐心跟她解釋了許久……未料想，阿南反倒放聲哭嚎了起來，“不要！”
因為她終於知道，自己麵前這個他……終究還是要像其他男人一樣，要拔掉她的褲子的……
蘇赫很有些無可奈何。
這小家夥又髒又臭，味道著實讓人受不了！可又總不至於將她拔個溜光丟進水盆裏去……
……
“魔鬼？”蘇赫聽著阿南低聲嘀咕著什麽，皺著眉頭問道，“什麽魔鬼……”
“你……就是魔鬼。”阿南怯怯偷眼望了他一眼，小聲又說了一遍。
蘇赫卻發現，她竟然是用右眼的白瞳在看著自己……
“我是魔鬼？”蘇赫想笑。
卻好像再也不敢再看，阿南的小手指著蘇赫，“你身體裏有魔鬼……”
絕非作偽，阿南的聲音雖小，卻是冷冷的說道。
她那詭異的白瞳，滿頭蓬亂的白發，這陰森的聲音……在這昏暗的後帳內，隻這一句就讓蘇赫頓時覺得頭皮發麻，“你都看到了？”
“嗯……我的眼睛有時候看的到，有時候看不到……但我剛才看到的。”阿南似乎對他深深的畏懼著，埋下了頭去。
蘇赫板起臉來，狠狠的點點頭，“很好，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現在你可以去把自己洗幹淨了。”
“是魔鬼……要阿南這麽做麽？”鼓足了極大的勇氣，她壯著膽抬起頭來，哆哆嗦嗦的問道。
“沒錯！這就是魔鬼的意誌！小姑娘就得讓自己幹幹淨淨的……”蘇赫尚未說完，阿南就自己站起身來。
小小的個頭，瘦弱的，她淚眼惺忪的仰起臉來看著蘇赫，“阿南聽話的。”
蘇赫禁不住要笑了，他繼續板著臉沉聲道，“怎麽又要聽話了？”
“他們說阿南是妖怪……妖怪就要聽魔鬼的。”
蘇赫終就笑出了聲。
……
拿過皂莢，蘇赫準備教給阿南怎麽洗。
可這小家夥從開始脫衣服起就緊緊的閉著眼睛……死活都不睜開。
將她拎到水盆裏，熱水一激……
“啊！”阿南一聲尖叫！兔子一樣蹦了出去，泥猴一樣的身子可憐巴巴的站在地上，渾身打著哆嗦。
“進去！”蘇赫低喝了一聲。
看來還就是這一招管用。
嚇得阿南打個激靈，猶豫著，還是摸索著爬進了木盆。
小髒臉緊繃著，像是赴死的勇士。
坐進水裏的那一刻，“哇……”阿南終於憋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
就像是泥水裏洗出來個白蘿卜……
那一盆水……蘇赫捂著鼻子，已是絕不能再用了。
蘇赫這才發現，阿南原本那蓬亂纏結的白發居然是銀色的，在燭火下透著一層晶瑩的銀芒，這一洗幹淨，熒光閃爍，煞是好看。
阿南整個人粉粉的，散發著淡淡的皂莢味道。小臉紅撲撲的……隻是那隻灰白的眼眸還是那樣的赫人。
怯生生的，將自己裹在皮袍裏，阿南似乎思索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對蘇赫說道，“爺爺說……阿南是個女娃兒，是不能讓男人碰的，不然的話……鷹眼之術就會被男人偷走了……”
難怪！
蘇赫了然。
“爺爺還說了……萬一讓男人碰了身子，就不能讓他跑了……”
蘇赫不由得哭笑不得，“現在洗幹淨了，你自己聞聞，是不是好很多？”
“反正碰了……”阿南小嘴兒一扁，悄沒聲的將頭縮進了皮袍之中，露在外麵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現在給我過來睡覺！”蘇赫忍無可忍的低喝了一聲。
阿南的小嘴緊緊抿著，死死拽著裹在身上的皮袍，眼眶裏的淚珠轉啊轉的，終就可憐巴巴的衝蘇赫點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