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吹角連營

——角聲陣陣風波起,人皆驚

雨。

後半夜就停了。

終就沒有下的很大。

秋日尚未升起,草原蒙上了一層光明來臨前的青灰色。

晨霧,好似一條縹緲的玉帶,拉起在帳頂樹梢間。

低沉而又悠遠的號角聲……

突然鼓**響起在蒲類湖畔。

嗚……

嗚……

嗚……

接連短促的三聲。

**氣回腸的號角聲衝散了薄霧,向著遠處的雪峰飄**而去。

……

牛馬皆驚,羊群攢動。

蒲類王庭部落。

瞬時如同炸開的蟻穴,紛亂起來。

族人們衣衫不整的從各自的帳房中衝了出來……

男人們吆喝著,奔跑著,向著王庭金帳方向四下匯聚而至。

……

號角聲,就是命令。

三聲短,帳前集結。

兩聲長,敵襲臨戰。

蘇赫一個打挺,就自木炕上躥了下身來。

遲疑的聽著這突如其來的號角聲,他的表情變得無比凝重。

在這個多事之秋,王庭想必是有了什麽大麻煩。

……

景子,後半夜還是睡著了。

雖然蜷曲窩在地上,那件皮袍還是擋事兒管用的。

睡眼惺忪的,他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蘇赫衝他擺了擺手,“什麽也不消管,你就呆在這裏不要出去。”

言罷,手裏搭上皮袍,也來不及束帶,蘇赫就閃身出了帳外。

……

昨晚的夜宴之後,宿醉之後的困頓尚未清醒,頭人們一個個鐵青著臉腳步匆匆而至,看到蘇赫,各自招呼見過,便你推我搡的一窩蜂湧進了王庭金帳。

蘇赫來不及見過父王及兄弟幾個,隻一眼瞅向金帳當間站立那人的背影,當即腦袋裏就嗡的一聲響!

一個血人。

凝結在皮氅上的血跡,已是一片黑紫,卻像是將血漿潑灑上去似得,濃稠的已看不出本色……

隻看背影,蘇赫正是再熟悉不過。

可是,怎麽會是他?二哥巴蓋烏!

究竟發生了什麽?!蘇赫的太陽穴嗡嗡作響,他的腦袋隻覺得一陣陣發懵。

巴蓋烏是領著禮隊前去迎回阿依夏公主的……這一身慘狀,怎麽好似剛剛自血腥至極的戰陣上下來?!

他率領的雖是禮隊,卻也是千名王庭青壯,在這片草原上有誰人膽敢對浦類王庭下手?!

阿依夏呢?!

他來不及思索,緊張的舉目在諾大的金帳中四下望去,卻根本沒有她那俏麗的身影……

阿依夏不在!二哥巴蓋烏身陷戰陣!這兩件事壓根就聯不到一處去!

她在哪裏?!

蘇赫的心,頓時如墜深淵。

他猛然間就意識到自己錯了。

隻這一瞬,他忽然對自己當初的決斷好後悔!他怎麽能將她拱手相讓!

不過……既然巴蓋烏沒有接到她,那就還有機會!

他不能再丟掉這個機會!

心中泛起的一絲希冀,他狠狠的按了下去。不要急,蘇赫!他默默的對自己言道。

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他第一時間就要去找她,找到她!帶她去魔鬼域,去他的黑風寨!

這一回,再沒有什麽可以阻擋他同她在一起。

……

“二哥!”索倫扯開眾人撲了過去,他扶住巴蓋烏的肩頭,失聲大叫道,“你這是怎麽了?!”

蘇赫快步上前,穩住了索倫,側身望了巴蓋烏一眼。

巴蓋烏也正在望向他。

兄弟二人的目光有了一個短暫的交匯。

巴蓋烏的雙目間血絲密布,眼神之中,充滿了深深的疲憊,卻依舊清亮。

然而……蘇赫眉鋒便是一緊,他在巴蓋烏的目光中再未尋到一絲一毫其他的意味……

疑惑之下,他一言未發,同帳內眾人一起將目光投向了穆鬆。

……

蒲類王,穆鬆。

此時麵容上,與平日裏並無二般模樣。

那雄壯的身姿,分腳而立,穩如山嶽。

一雙虎目,緩緩的掃視著帳內諸人,沉似深海。

就像是一隻雄踞在山崗的猛虎,正在巡視著屬於自己的領地。

待帳內眾人不明所以的唏噓暗歎聲漸漸小了下去,他這才衝巴蓋烏點頭示意。

身子隻微微一動。

巴蓋烏就險險一個趔趄栽倒,他麵色慘白,身子已是虛弱至極。

他與王庭金吾衛巴特爾抄近路,一個晝夜,縱馬疾行三百裏。

人尚且咬牙能忍,但是經曆戰陣之後戰馬,體力消耗太大,已然是支撐不住長途奔襲。他們二人路途中將歇了個把時辰,即便如此巴特爾的戰馬最終還是噴血倒斃,活活累死了。

如若不是禮隊裏先期折返蒲類報信的敢達,最終還是違令回轉,找回了他們二人……

他與巴特爾能不能活著回到蒲類,還尚未可知。

剛剛駐馬之際,巴特爾這個雄渾如獅子般的金吾衛,也終於支撐不住,昏厥了過去。

此刻,巴蓋烏唯有咬牙堅持著,等著向穆鬆回複這緊急的軍情。

僅僅是如此這般的站立帳中,他已然是用盡了周身僅剩的氣力。

他苦苦支撐著,不能倒下。

他不能倒在金帳之中,倒在頭人們麵前。

因為他是浦類王穆鬆的兒子,草原第一勇士巴蓋烏!

……

巴蓋烏嘶啞著嗓音,“阿爸!吉薩人……來了。姑師王昆都爾,投向了吉薩人……在姑師王庭,我們與他們接了戰……”

金帳內頓時一片死寂!

眾人皆是瞠目結舌。

所有人都震驚到不能自己。

二王子巴蓋烏……率著禮隊去迎接高昌國的阿依夏公主……

怎地變成與吉薩人接了戰!

吉薩人……

從哪裏冒了出來。

他們不在阿爾泰山區那苦寒之地貓著,跑來這裏做什麽!

接戰?!!!

任誰人,也一時間腦筋轉不過彎兒來。

眾頭人一個個聽得暈頭轉向,均以為莫不是自己昨夜酒灌的太多,聽岔了?

侍從端水上前遞給巴蓋烏,他卻抬手擋了回去。

此間刻不容緩,稍停片刻就有莫大風險,不管不顧的,他隻啞著嗓子,竭盡全力的將發生過往說了下去……

……

巴蓋烏踏入姑師牧原,壓根就沒有見到阿依夏公主隨嫁車馬的痕跡。

顛不停四下覓蹤查探之下,發覺阿依夏公主竟是被姑師人給劫了去!

待得巴蓋烏率禮隊趕去姑師王庭……等待他們的除了姑師人,竟然還有吉薩大軍!

便就是一場血戰。

……

蘇赫覺察出巴蓋烏的身子在不住顫抖著,看似已經快要站立不穩,便湊上前去,牢牢的把住巴蓋烏的肩頭……他隻一靠近,一股濃稠的血腥之氣,頓時撲鼻而來。

蘇赫暗叫不好,隨即便感覺到二哥那原本高大雄壯的身軀已經近似癱軟在自己懷裏。

他望向穆鬆,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巴蓋烏此刻已到了強弩之末。

在穆鬆默不作聲的首肯之下,蘇赫這才借勢將二哥放到在矮塌之上。

……

巴蓋烏接續著艱難的述說完,已是力竭。

事情已經再清楚不過。

迎嫁的禮隊,除卻敢達的百人隊,隻餘巴蓋烏與巴特爾兩騎……

何其慘烈!

吉薩人,終究還是來了。

時隔這麽些年,ALT山下的吉薩部落卷土重來……

金帳內的所有人,呼吸都變得無比粗重。

頭人們的臉色,一個個由宿醉後的鐵青,轉為煞白。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親臨過二十四年前吉薩十萬鐵騎進犯北麓牧原的那場血戰。

那絕非慘烈一詞可以形容。

那是一場浩劫!

戰後,大片草場之上的血腥之氣,經年都不曾消弭。

如果說此時的牧原,為何如此的興盛繁茂……

隻需看看那黝黑肥沃的泥土之下,埋著多少支離破碎的白骨也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