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接續上篇
蕭逸聞聽,隨即便也釋然。
這確實也沒什麽不妥的……
他看看可兒,她那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麽,有些羞澀的麵容,卻是毫不作偽的。
蕭曜卻沒那麽好脾氣,到此刻他方才回過神來,“北狄蒲類?”
他看著蘇赫不屑的言道,“聽聞今秋不是已經被滅了族?那哈爾密王城也在一夜之間被付之一炬,你此刻不過是喪家之……”
那一個犬字,蕭曜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滅族?
此等消息,尚未在京城流傳開來……屋裏眾尼也是頭一回聽說。
蒲類不過域外一隅之地的小小王庭,距大夏京城萬裏之遙,甚多人聽都沒聽說過。是以,滅與不滅,根本也不足以成為餘茶飯後的談資。
淨念卻緊皺雙眉低頭不語……
哈爾密王城付之一炬?
那小蘭坨寺……聖僧……她們前些時日便已知曉聖僧是在今秋圓寂的,難道說……聖僧這是未能躲過刀兵之禍?!
淨念身子不由得一震,聖僧鳩摩羅一身佛門神通早已是聞名天下的大威能境,即便萬軍之中也是從容進退,怎麽會……
可兒尚弄不明白滅族是什麽意思,唯有儀容……
她怔怔的望著身側的蘇赫,她有破家之痛卻從未向任何人訴說過,原來他也是一位天涯淪落人。攙在他臂彎裏的手,便不由自主的握緊了些。
蘇赫果然不再言語。
他已然不願意再多說什麽,隻是苦笑一聲,拍了拍儀容的手,示意自己沒事兒。
“這軍國事,還是莫要妄議……”蕭逸意識到這屋裏的氣氛變化,便阻止蕭曜繼續說下去。
那如何能夠。
蕭曜眼見得自己一句話便滅了這位蘇赫的威風,精神為之一振,繼續道,“這怎麽叫妄議呢?!哥你是不知道的,邊軍的軍報早都已經報上來了,隻不過……”他看著蘇赫冷笑道,“沒什麽人去關切罷了。”
見蕭逸又用帕巾捂著嘴角,蕭曜便向他解釋道,“蒲類也就是個幾萬人的小小王庭。”他比劃著伸出來的小拇指,“這樣的王庭,今兒冒出來一個,明兒滅掉一個,在域外之地這種事兒年年有,沒什麽稀奇。”
蘇赫麵無表情的看著他,“這都是拜大夏所賜。上萬人被屠滅……在秦王眼裏,確實是沒什麽稀奇的。”
“哎!你可不要胡說八道!”蕭曜雙眼一瞪,拿手指著蘇赫道,“軍報我看過的,是……什麽來著?”想了半晌,實在是記不得那拗口的部落名字,“總之是你北狄內亂,兩個什麽部落聯手滅了蒲類。我征西大將軍帶領邊騎正在巡邊,接到戰報,卻也是救援不急……那哈爾密王城更是你蒲類諸王子爭奪王位導致大亂,北地都護府的都護前往平亂也是陷在城中未能生還……根本就是些狄蠻之輩!”
蘇赫滄然而笑,卻又搖了搖頭,於此他是什麽也不想言說的。他複又望向這兩位大夏朝年輕的王爺,“二位今日莫非是專程前來羞辱於我這狄蠻之輩麽?”
“本王聽聞說萬佛寺裏居然住進來個男人……一個大老爺們,膽敢藏匿在尼姑庵裏,本王自然是要當即拿下!”蕭曜再無半分客氣,厲聲道。
……
院落中響起一聲佛號,僧袍擺動聲中,有人沉聲道,“淨念何在?兩位王爺蒞臨,不引到福報堂好生敬伺,如何卻在這柴院裏怠慢?”
淨念在屋內神情一凜,失聲道,“師尊……”
隻見得一位身量瘦小的老尼,形容矍鑠,氣色上佳,穩穩一步便踏入屋內。
她的眼中無絲毫渾濁之相,清澈明亮,於屋內掃視一圈,衝蕭逸兄弟雙手合十,言語間中氣十足,“兩位王爺當麵,貧尼有禮了。”
靜賢師太親至,蕭逸不作怠慢,還禮道,“聽聞師太出關,尚不曾拜會,今日得見尊顏實在幸甚。”
蕭曜卻將視線瞥向別處,微微仰著頭,輕笑一聲,“靜賢師太真不愧是佛門大能,將個男子留在此處……也不怕壞了寺裏的名聲。”
“阿彌陀佛。秦王有所不知,此間乃是萬佛寺外院,當年聖僧曾在此地小住。如今聖僧弟子亦是貧尼的師弟在此處落腳,是以,並無不妥之處。”她目光平靜的望向蕭逸兄弟二人,“至於寺裏的名聲……佛門大開,普度眾生。僧尼皆是出家之人,本就坦坦****,哪裏有什麽所謂的名聲。如若行為處事隻為了名聲,這萬佛寺,不開也罷。”
不開也罷……
靜賢那瘦小的身板,說起話來卻如此果決,隻噎的蕭曜無話可說。
他隻看著依舊攙扶著那蘇赫的月娥,忍了又忍,卻實在忍不下,“師太這位師弟自稱是蒲類的四王子……按例這北狄王庭的王子來我大夏京城,當然得是理藩院安排一應接待事宜,方顯我天朝仁德,教化萬方。”最後那四個字,他看著蘇赫重重的說道。
靜賢點點頭,對蕭曜此言深以為然,“如秦王所見,貧尼的這位師弟如今身體有恙,需在寺裏慢慢調理些時日……”
“慢慢調理?”蕭曜心說,這調理到何年何月去,難不成這月娥就得一直在他身邊伺候著?“這如何能讓師太費心,京城裏有的是名醫,再不濟本王派禦醫來給他診治就是了……一會本王便叫理藩院前來接人。”
靜賢隻是靜靜的看著秦王蕭曜,緩聲道,“接不走的。”
“你說什麽?!”蕭曜當即便又要發作。
蕭逸拽了拽蕭曜的衣袖,捏著帕巾,輕咳了兩聲。
“敢叫王爺知道,除非鐵甲禦林或者京城步兵行營派兵踏平這萬佛寺。”靜賢師太語調平和的像是在與人說法,“莫說理藩院,即便皇室供奉親至……”
她頓了頓,“王爺可以問一問那幾位,他們可願意為了如此微末之事,來貧尼這裏一敘否?”
靜賢師太佛法精湛舉世聞名,與人親善,素有活菩薩之名……此番話語間,似是輕描淡寫,但其間無懼無畏的傲然之意,卻火辣辣的蜇人雙耳。
蕭曜這才猛然想起,這位其貌不揚的老尼姑,正是一位如假包換的佛門大威能!
想要提氣再說幾句狠話,蕭曜卻暗自咽了口吐沫……這世間有數的幾位大威能,那足可引動天地的驚世之能他即便沒親眼見過,卻也聽說過的。
皇室那幾位供奉,皆是不俗,他也曾與他們閑聊過……威能境與大威能境雖然隻是一字之差,但那一個簡簡單單的‘大’字,卻是雀鳥與鯤鵬之別。
蕭逸於這柴院室內,目光始終盯在蘇赫身上,他似有些了然的暗自點了點頭……放下了手中帕巾,他衝靜賢師太深施一禮,“本王近年於佛法頗有些心得,未知能否有緣於福報堂討方丈一杯茶喝?佛經之中,些許的不解和疑惑之處,還望靜賢大士能不吝給予提點教誨……”
“大善。”靜賢合掌還禮,衣袖輕擺,“淨相,頭前引路吧。”
隨在她身後的知客淨相趕忙轉身……
令蕭逸與蕭曜心中私下驚懼的是,這靜賢師太不過是擺一擺衣袖,頓時屋門無風自啟……更有甚者,那柴院的兩道厚重的院門,也吱扭扭的徑自向兩旁緩緩開去。
……
臘月方至,卻還未到最冷的時節。
京城今冬無雪。
暮色將至,柴院裏寂靜無聲。
正堂的房門輕啟,蘇赫束緊了身上的棉袍,抬頭望一望沒有一縷雲霞的天際。
他扶著門邊,緩慢的挪步來到院裏。
還走不穩。
他始終得扶著些什麽。
摸索著,他順著牆邊,一步接一步的盡量小心著些。
那幾塊大木頭疙瘩,他瞅了半天,也未知寺裏將這些無用之物堆到院落裏做些什麽。
他便坐在上麵,歇了口氣。
扭頭仔細的打量著那幾尊殘缺不全的佛像……麵目皆損,漆色斑駁,不知丟棄在此處已經多少年月,卻也已然分辨不出原本是哪幾尊佛。
卻有一尊,蘇赫凝神看了許久,依稀可辨得麵有三目,獠牙吞口,火焰發飾,應該是大力威怒金剛無疑的。卻已無雙臂,亦沒有蓮花法座了……
強撐著起了身,攀扶到那口破鍾近前,想要試圖分辨鍾身上凹凸的銘文,卻已是氣力有些不逮。
不過短短幾步間,他已是氣竭力乏了。
複又勉強坐回到木墩上,望一眼近在咫尺,卻又似乎遙不可及的左右三間的屋子……
蘇赫不禁啞然失笑。
他此時竟然連挪步回到屋子裏,都做不到的。
這副皮囊,真是就此廢掉了。
深深的頹然之下,勉力的深吸幾口氣,他思忖著如果爬的話,應該是可以爬回去的。
……
不想擾了她們的清修,飯畢他就讓儀容她們回返寺裏了。
那兩位王爺,有沒有喝到福報堂的清茶,他無從知曉。
師姐隨之而去,也就沒有再來。
蘇赫細思之,晌午時分,他又何必與那兩位王爺言說那些……終就是給寺裏沒由來的又添了莫大的麻煩,他不由得有幾分悔意。
一絲悲涼湧上心頭,難不成他從今往後便就隻有逞這一時口舌之利的本事了麽……
蘇赫此時的處境有些尷尬。
左右也是空****的院落,再無他人,那麽爬便爬吧。
其實有時候,爬也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兒。
就像他此刻……
蘇赫認真的算計著,如何能雙手著地,又要不摔著臉麵……
衣服尚能撣幹淨,蘇赫自忖,這還是可以做到的。
可這臉麵蹭破了,免不得儀容她們就要受到無妄數落。
比劃了幾次,他約莫著能把動作做準了,深深喘息了幾口,方要動作,柴院的院門卻閃開了一個小縫。
探進來一個小腦袋瓜兒。
他便趕緊正直了身子,假裝什麽也未看到。
“哎!有個叫可兒的小丫頭,願賭不服輸,可真是氣人啊!”
他拍了拍腿,低聲歎道,“可憐我如今走也走不動,追也追不上,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