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無論皇太極如何揮灑他的王者之風,黃石心中始終閃爍著一絲理智。那就是這個人的便宜絕對不能占,如果你吃掉他的香餌,就會被他連皮帶骨地吞食下去。這絲理智就像是道家所謂的性靈之火,支持著黃石最後的心理防線。
“貝勒爺所言極是,小人如醍醐灌頂。”黃石再無猶豫,大聲說道:“隻是小人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貝勒爺。”
“你說吧。”
“聽說汗王並沒有指定貝勒爺繼位,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皇太極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如果我能繼任大金汗位,黃石你願不願意效勞?”
“是,小人願效犬馬之勞。”
“很好。”皇太極立刻把黃石扶了起來,還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在那之前,黃石你要幫助本貝勒建功立業,好讓父汗更看重本貝勒吧!這樣我才能登上汗位。”
“是,小人一定貝勒爺效死。”
二人馬上上演了一場君臣相知,如魚得水的感人戲劇。皇太極一開始就定下欲擒故縱的計策,剛才更是刻意營造了一番胡緊胡鬆的氣氛。眼看又把一個人才收入夾袋,他心中也是一陣輕鬆:“吃掉他了。”
表現得感激涕零的黃石也是欣喜非常,在李永芳那裏遇到皇太極以來,他一天也沒有睡過安穩覺,現在心中也是暗自慶幸:“活命了,總算是死裏逃生。”
於是兩個人皆大歡喜,皇太極這些天一邊部署軍務,一邊還順手完成了對黃石的收服,心中自然得意。在他的閱曆中,還沒有現代人的形象,沒見過身為小兵也琢磨著謀朝篡位的瘋子。黃石是同樣得意,普通人能和全國散打冠軍打個平手當然得意了。
重新敘過君臣之禮後,他們就分頭坐下。黃石心潮澎湃之餘,也開始提醒自己,對手隻是以為自己是一個懷才不遇的小兵,在皇太極眼裏,大概是螻蟻一般。自己在這種雄才偉略的君王麵前最好保持低調,不要讓他使出全力,不然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消滅毛文龍以後,你還要回廣寧,不然王化貞會起疑。”
“是。”
“回去王化貞定會問你大金軍情,你要如實回答,這樣王化貞才會更依靠李永芳這個內應。”
“是。”難道他一點都不怕我到時候變了心思,泄漏了大金的機密麽?黃石讚歎道:“用人不疑,貝勒爺的氣度真是舉世無匹啊。”
皇太極毫不遲疑地回答:“我信任你。”
皇太極根本不信黃石是肯為名節犧牲自己性命的人。再者,他感覺到了黃石對富貴的渴望。看人的本事他一向很有自信。皇太極知道黃石也心裏有數:自己能給黃石的東西,大明是拿不出來的。何況黃石回去胡說皇太極也不怕,王化貞根本不會信,黃石又不是什麽心腹之人,否則也不會被派來做細作這種九死一生的差事。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黃石告訴王化貞也沒任何好處。作為聯係人和孫得功的親兵,他不被王化貞一起殺頭就謝天謝地了。既然皇太極看準了黃石不是能舍身取義的好漢,那黃石憑什麽要出賣後金?
黃石心裏也確實盤算過這事情——寧肯和聰明的敵人打交道也不要和豬頭上司推心置腹,因為豬頭的行為不可預測,那天弄不好王化貞心念一動,就讓自己腦袋搬家鳥。不過皇太極的話還是令他一陣感動:“貝勒爺厚恩,小人無以為報。”
“信任是你自己贏來的,”皇太極衝著黃石和藹地笑著,適當的敲打還是有必要的:“今天早上你已經贏得了我的信任。”
皇太極最後的話讓黃石又失眠了一夜,每次回想起早上自己動念頭殺他投鎮江時,黃石都在心裏大罵自己愚蠢,這種人怎麽可能會輕易相信別人,更怎麽可能會“不小心”置自身於險地。
過了兩天,李永芳那裏傳來大量捷報,鎮江周圍數百裏的抵抗軍都不堪一擊,估計很快就可以掃平義軍來鎮江和皇太極會合。
同時遼陽也傳來情報,廣寧軍毛文龍部襲擊旅順、金州、蓋州、複州、海州各地,這個消息讓皇太極大笑不止,迭聲地用鼠輩來形容毛文龍,這個舉動不僅暴露了他潛在的實力,而且讓後金確認了鎮江已經孤立無援。毛文龍虛張聲勢來分散後金軍隊的企圖,反倒讓後金更加堅定了迅速解決後患的信心。
現在黃石已經非常自由了,他得到允許去觀看如何製造攻城器械,如何部署行營,如何安排偵察遊騎。反正眼下閑來無事,皇太極也樂於回答他的一些疑問,但是還是有很多東西黃石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皇太極淡淡地對他講,要理解這些東西需要統領大軍的經驗,一下子無法給黃石講清,他也不需要明白。
李永芳的五千漢軍很快趕來了,等漢軍一到,後金軍隊就開始清除鎮江城外的障礙物,城頭反擊的弓箭非常稀疏,看得黃石連連搖頭,就連他這個毫無戰爭經驗的人也看得出,鎮江廣寧軍裝備非常低劣,根本不具有抵抗的能力。
破壞完西門外的矮牆和壕溝的第二天,後金軍把造好的望塔推了上去,城內沒有拋石機反擊,甚至連淋油射火這種原始的抵抗都沒有,隻能用一批批人命爭取時間,後金士兵輪番登塔射箭,還有幾千名士兵不停地挖土,然後裝袋運到城下。
“這不是戰鬥而是屠殺,袁崇煥玩的那手叫什麽來著?憑堅城、用大炮。確實,如果有紅夷大炮,哪怕隻有一門,望塔就推不上去了,要是有幾門,這土山也休想壘起來。”黃石看著後金軍悠閑地射了一上午箭,同時慢慢墊高土壘。
五百後金鐵甲兵吃過午飯,開始亂哄哄地整隊。他們大都是漢軍,每十個人有一個女真武士領隊,先套上棉布內辰,然後是細鱗軟甲,最後綁上鐵肩甲和護心鏡。他們所持的武器是適合近戰的長鐵刀,每個人還拿著一個圓盾。
護城壕溝已經被填平,隨著後金軍官一聲令下,大批鐵甲步兵紛紛湧到牆角下。望塔上的旗幟指揮他們避開擂石、滾木,把梯塔靠上了城牆。士兵一個個從梯塔後麵的門魚貫而入,很快就出現在城頭上。
城池周圍的障礙沒有被完全掃平,所以推上去的梯塔隻有幾座,明軍不斷發動短促反擊,幾次把登城的後金士兵打退。雖然造成的損失不大,但是明軍也成功地把後金軍隊限製在牆頭,這樣後金弓箭的掩護效果大大下降,人數的優勢也無法展開。
不過現在守軍的注意力顯然完全被這些登城的士兵吸引過去了,城下三千後金士兵有條不紊地繼續填壕溝、拆鹿角。上千女真騎兵則衝著城門整齊地列開陣勢,防備廣寧軍殺出破壞攻城器械,也等待城破的時候一舉殺入。
激烈的戰鬥一直持續了到傍晚,壕溝又被填平了幾十丈,黃石發現城門口的騎兵們也露出鬆懈的神態,他們**的馬匹也開始低頭喘氣,還企圖去尋找些草吃。後金中軍終於響起了金聲,望塔急速地噴灑箭雨,掩護登城的士兵退了下來,然後把各種塔台推了回來。黃石鬆了一口氣,今天的攻城看來是告一段落了。鎮江西門的牆上,鮮血溢出城垛,沿著牆壁淚淚流下,火紅的城門如同鮮花一樣怒放。
白天的表現讓黃石有些奇怪,後金軍明顯沒有發力。“我記得曆史上鎮江守軍堅持防禦了三天啊,”黃石心裏很是奇怪,覺得鎮江守軍不如他想象中有戰鬥力。“不過鎮江陷落前兩天毛文龍就溜了,那麽就應該是今夜了吧,我得去送他一程,落個便宜人情。”
晚上黃石借口觀察巡邏,一人一馬離開後金大營,他悄悄跑到鎮江東方的林子邊。把馬拴好,綁緊馬嘴,一個人爬到樹上蹬大眼睛向城牆上望去。一直等到子夜,就在黃石嘀咕自己是不是錯過了的時候,他終於看見城牆火把突然熄滅了一小段,那段漆黑中頓時什麽影子都看不到了。
就是那裏了,黃石躡手躡腳地溜下樹,貓著腰小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