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

“我要不行了。”

眼前白茫茫的大地和漫天的大雪融合在了一起,黃石一腳深一腳淺地挪動著,拐杖不停地跳動,他雙手竭盡全力才能控製住它,不讓拐杖逃離掌握。寒風吹得黃石幾乎睜不開眼,但是他鼓勵自己堅持下去——一個村落馬上就會從眼前的白幕後透出的。

“我不行了……”

飽滿的積雪撲麵而來,黃石的眼皮緩緩落下,切斷了這景象。當隻有一片漆黑時候,他感到柔軟的大地托住了他的身體,臉上傳來的清涼似乎一下子帶走了他滾燙軀體上的疲憊。

……

“爸爸媽媽,”出發前黃石正坐在飯桌前和父母吃飯,嘴裏還塞著飯菜:“我和幾個朋友出去玩幾天,嗯,是去外地旅遊。”

……

莫名其妙的爆炸,白光,真是耀眼的白光。

……

“萬曆年!有沒有搞錯啊,還是孤身一人,”黃石啃完背包裏最後一袋生蝦片,然後努力讓自己入睡,“睡著了就什麽也不用想了,明天再說明天。”

……

“……天上的星星分成不同的星座,每個人都有一個星座在保佑他……”黃石口若懸河地講著,手裏還擺弄著一張紙,上麵用圖案把星星包裹了起來,看到主人不再坐得筆直,他深受鼓舞地用力把紙抹平一些。

“嗯,有意思。來人,給這位先生十文錢。”

“謝謝老爺。”把錢小心地收到懷裏以後,黃石把紙疊成四四方方的一塊,使勁按了按上麵的皺紋。

走出門的時候,黃石回頭向送他出來的老家奴稱謝時,老人懶懶地揮了一下手,就要進去,或許是因為年歲大了,他在台階上絆了一個踉蹌。眼疾手快的黃石連忙攙住他,微笑著說道:“大爺,要小心啊。”

老人並沒有道謝,而是沉思了一下,甩開了黃石的手臂,嚴肅地對他說道:“年輕人,趁著年輕應該去幹點正經事情。才不會讓祖宗父母蒙羞。”

微笑凝固在黃石臉上,他深深一躬到地:“謝老人家指點,小子謝過了。”

……

“老人家,給一口東西吃吧。”

被攔住的人冷冷看了一眼乞丐的身材,一聲不出就走了。

“大爺,給一口東西吃吧。”

看到來人停下了腳步,黃石振作精神又說了一遍,拚命對著麵前的男子擠出笑容,對方也衝他笑笑,掉頭離去。顧不上收起笑臉,黃石又膝行幾步哀求起另一個路人。

半塊窩頭被他一口塞到嘴裏,咽下去以後黃石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這猛烈的動作招來了一聲劇烈的呻吟,上午被幾十個乞丐敲打的地方全被撞到了,可是他還是一動不動地躺著,黃石悲憤地回憶他這幾天和丐幫弟子們的衝突和失敗的入會企圖:“如果單打獨鬥的話,我本來可以當上幫主的……”

……

蹲在牆角的黃石正在吃他偷來的雞,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衣服底下應該還有看家鵝留的痕跡。亂蓬蓬的頭發已經遮住了眉毛,**的小腿上滿是疙瘩和燎泡。

“赤腳醫生,我沒有胡須,大戶人家也不會讓這身衣服進去。農家倒是讓我進去,不過如果不是我一身的疫苗,恐怕也早就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沒有路引,什麽地方也都不要我,我不可以做教書匠,我也會算賬,會打算盤,隻要給我一天兩頓飯和一個住的地方就可以了。”

吃完了東西的黃石用手拚命抹了抹嘴,鼻尖非常癢,他狠命地抓著,直到刺痛取代了瘙癢,他跳起來喊了一聲“操,疼死老子了。”然後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挑了一塊地方擦了擦手,用撿來的繩子捆住了破爛的鞋子。

“要是我會西班牙語就好了,現在可是萬曆四十六年,沒有會英語的傳教士啊。也不在北京,老子怎麽去教堂蹭飯啊。”

……

“你確定?”問話的人揚起了眉毛,語調抬得高高的。

“我願意出力氣,但是我不買身。”雖然身上的衣服已經破爛到隨時能掉下來,雖然臉頰已經深深陷了進去,黃石這句話說得仍然中氣十足。

“隨便你,下一個。”

聽到這句話,他隻有轉身離開。

“那漢子,後麵還有些剩飯,你可要吃?”

聽到這句話,黃石馬上掉頭磕了一個頭:“大爺長命百歲。”

“你這漢子當真有趣,竟然寧可當乞丐。”管事的笑罵了幾句,他老婆剛剛給他添了一個兒子,就用東家的剩飯替自己兒子積點德吧。

……

“每個自由人都是他自己的君王。”

最後一絲閃光熄滅以後,黃石的世界就徹底化為虛無了。

雪花飄落在他身上,手中的木棍也掉在了一邊,風不斷地吹白這具軀體,讓它漸漸融入周圍的世界,在萬曆四十六年正月的遼東,廣寧柳河已經是銀裝素裹。

(全書完……估計會被讀者罵死)

……

舊被子蓋著躺在**的人,下半身還加了一張破褥子,躺著的人露出的一張臉像死魚般蒼白,喉嚨有節奏地嘯鳴著金屬一樣的聲音。

病人才發出了一聲呻吟,竭盡全力把眼皮扯開了一條縫。

“你醒了嗎?”

好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黃石的眼皮再次沉重的落下,重新進入一片黑暗中……

“你醒了嗎?”

這次的聲音是從耳邊響起的,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的黃石也轉動不了頭,張開嘴想問話,但是隻發出一些嘶啞的呼吸聲。接著就感到有一些**被倒了進來,雖然他嚐不出味道,但是知道肯定不是水。又一次沉睡過去前他隻搞清楚一件事情——我還活著……

眼睛可以睜得很大,全身的疼感也立刻湧了過來,黃石眼珠子轉了幾圈,一張很破舊的床,隨著胳膊的挪動開始發出嘎吱聲。鼻子下麵的被子發出一股酸酸的氣味,但並不是很刺鼻。隨著他轉動脖子,眼前出現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是男孩子吧。”黃石眨眨眼想看得清楚一點兒。

一個很秀氣的男孩子正和他對視,黑色的眼球一瞬不瞬地望過來,尖下巴,高鼻梁,前額上的頭發還微微有一點兒卷。

孩子看了他一會兒就跑開了:“我去給你拿藥。”

這是一間小屋,似乎是整個房子的前庭。

藥端過來以後,孩子開始喂他,“我爸爸把你從雪地裏撿回來的,我媽媽給你熬的藥。”

“謝謝。”雖然古人雲大恩不言謝,但是這個時候黃石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睡的是我的被子。”孩子用賜予者的驕傲語氣說道。

“謝謝。”這次黃石是帶著一絲微笑進行的感謝。

“我去叫媽媽。”

沒過多久,一直努力抬頭的黃石就看見一個婦人跨進了門檻,雙手還在圍裙上搓動著。很快她就走到床邊,盯著黃石的眼睛看良久——明亮而沒有絲毫混濁眼睛,她出了一口氣:“小哥是哪裏人?”

“我是河北天津人氏,流浪到這裏,多謝大娘救命之恩。”這個婦人看上去足有四十五了,黃石今年也不過二十二,覺得這樣的稱呼正好。

衝著黃石毫不躲閃的目光,婦人說道:“小哥先休息吧。”

“大娘,我身體還好,不需要給我熬藥了,熱水就好了。”他來到這個時代後,也算當過兩天赤腳醫生,所以對藥品的價格還是有一定了解的。而且未來的醫學知識說;肺炎什麽草藥也沒有用,不是肺炎開水和維生素就夠了。那婦人歎了口氣,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過了中午,一個老漢和兩個青年回來了,也來看過了黃石,衣著表明了他們的身份——大明軍戶,顯然是剛剛下操回來。

隨後的幾天,每天黃石都得到了一些粥和醃菜。那個孩子也每天都端來一碗藥,眼巴巴地等黃石喝完了以後,就搬過一個凳子坐下來聽故事。雖然長時間說話讓大病初愈的黃石感覺很疲勞,不過他覺得這是目前他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的唯一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