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隻手更加生氣了,狠勁掐在她小臂上,痛得她大叫一聲,醒了。

周圍“嗡”的一聲,緊跟著卻安靜下來,胡砂茫然四顧,發現無數雙眼睛都看著自己,有的詫異,有的鄙夷,有的不可思議,有的幸災樂禍。

她花了好一陣子才明白過來,這會兒是點卯聽講的時間,祖師爺正在上麵說道法,她卻坐在蒲團上撐不住睡著了。

胡砂一向是個認真的好孩子,對自己的懶惰感到痛心疾首,趕緊垂下腦袋,把身體縮得小小的,希望沒人看見自己。

不過如意算盤她是打錯了,坐在最上麵的金光閃閃的祖師爺顯然不打算放過她,沉聲開口道:“何故喧嘩?芳準,那是你的弟子吧?”

她那個清秀瘦弱的師父被她連累著也丟人,微微欠身道:“是弟子管教不嚴,請師父責罰。”

金庭祖師淡道:“罷了,若是沒有誠心,點卯課講大可在屋子裏睡覺,不必特地趕來打擾旁人清修。”

大殿裏頓時傳來沉悶的笑聲,一陣陣的,胡砂恨不得把身子埋在蒲團下麵,好別那麽丟人現眼。好吧,其實丟她的人也沒什麽,關鍵是她害得師父也無辜被罵,他身子不好,要是被自己氣得病更嚴重,那豈不是大逆不道?

胡砂越想越鬱悶,胳膊突然被人扶了一下,大師兄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坐直了!別讓旁人看笑話!”

她隻得打起精神,把腰杆挺直。大師兄就坐在她左邊,想來方才掐自己胳膊的人就是他。他下手可真狠啊,胳膊到現在還隱隱作痛。胡砂越發認定一個事實:大師兄是惡鬼。早上差點把她折騰得暈過去,這會兒又來掐肉。

金光閃閃的祖師爺後來在台子上講了些什麽,胡砂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她惴惴不安,不知道過後師父會怎麽懲罰自己。

好容易熬到課講結束,胡砂垂頭跟在鳳狄身後走出大殿,旁邊不停有人朝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有兩個姑娘講的聲音還特別大:“那人就是芳準師叔祖收的新徒弟呢!聽講的時候居然偷偷睡覺,根本沒有誠心。連累著整個芷煙齋的人都被她丟光了臉,師叔祖和師叔他們真可憐……”

胡砂把頭垂得更厲害了,恨不得縮在鳳狄背後,化成一團影子別出來。

後麵突然傳來鳳儀懶洋洋的聲音:“在背後說三道四才丟臉,不知道是哪位師兄師姐的臉,都被某些人丟光了吧。”

那兩個姑娘頓時苦了臉,掉頭就走。胡砂感動極了,回頭閃閃發亮地看著鳳儀,他懶懶地用手指撫著下巴,淡道:“傻瓜,看什麽?聽講睡覺不丟人,被人諷刺了還裝可憐才丟人,還要師兄替你出麵討公道?”

胡砂幹笑了兩聲,不知道該說什麽,走在前麵的鳳狄沒什麽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是你修行不足的緣故,回去之後要修煉定性,午時之前都給我在屋裏打坐,不許出來。”

這回輪到胡砂的臉苦了下來。

“鳳狄,胡砂毫無基礎,你不可操之過急,否則隻會適得其反。”芳準柔和的聲音響了起來,三人立即回身恭敬地行禮。

鳳狄淡道:“師父,所謂不嚴不足以成才,弟子不敢懈怠。”

芳準微微一笑:“過於嚴苛也不好,你忘了當初我是怎麽教導你和鳳儀的嗎?”

鳳狄垂頭道:“弟子知錯。”

惡鬼師兄被師父責備了!胡砂感動得淚眼汪汪,有師父的徒弟就是寶啊!師父,師父,師父,世上最好的果然還是師父!

芳準抬手摸了摸胡砂的腦袋,疼愛得很:“初來乍到很不習慣吧?沒關係,過段日子就好了。大師兄也是為了你好,別記恨他。”

胡砂連連點頭,眼中的師父形象變得高大無比,閃亮無比。

芳準拍拍她的肩膀,轉身便走了,突然又想到了什麽,回頭湊在她耳邊,低聲道:“肚子餓就找你二師兄。”胡砂不由一呆,抬頭再看,他唇邊掛了一絲類似調皮的笑意,眨眨眼睛,掉頭走遠了。

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胡砂疑惑地回頭看看鳳儀,他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沒精打采地發呆。

“……鳳儀,胡砂,你們回芷煙齋吧。鳳儀,記得督促她打坐,不到午時不許她出門。”鳳狄丟下一句話,轉身也走了。

鳳儀歎了一口氣:“師兄。”

“什麽事?”

“你要去哪裏?”

“武曲部。”

鳳儀指著與他相反的另一邊:“武曲部在那裏,你又走錯了。”

鳳狄僵了一下,冷道:“……我自然知道!不用多說!快走吧。”

鳳儀搖了搖頭,挽著胡砂的袖子,倒退著走了兩步,眼看鳳狄在岔路口猶豫著拐了個彎,他把手放在嘴邊高聲道:“是往右走!你又錯啦!”

鳳狄冷著臉回頭瞪他一眼,終於還是走遠了。

真沒想到大師兄看上去英明神武的,居然這麽路癡。胡砂在肚子裏暗暗歎了一口氣,果然人無完人,仙也無完仙。

“胡砂。”身旁的二師兄突然很溫柔地叫了她一聲,她頓時感到雞皮疙瘩從腳底板一直蔓延上頭頂,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略帶警戒地看著他。

他笑得很有些不懷好意:“肚子餓了吧?”

胡砂沮喪地點了點頭。

鳳儀愛憐地看著她,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柔聲道:“二師兄也替你難過,這樣吧,你若是能維持打坐到申時,我便給你好東西吃。”

申時?胡砂傻了。

“可……可是,大師兄說隻要到午時……”

“那是大師兄的規矩,你若是想吃東西,就得聽二師兄的話,乖乖待在屋裏打坐,申時出來我便給你東西吃。”他輕佻地甩了甩她垂在肩上的兩根小辮子,“若是被我發現你中途偷懶或者溜出來,可別怪二師兄欺負你。”

胡砂很想暈過去。

師父不在家,師兄稱大王,算她倒黴。

胡砂的腿被盤成麻花狀,坐在**滿頭冷汗。

據說這叫“趺坐蓮花”,打坐時最美的姿勢,也有利於心神不寧的弟子快速入定。

怎麽個美法,她是沒看到,入定又是什麽,她更一竅不通。

她隻知道自己的腿好痛哇,骨頭快斷了。

實在忍受不了,她掙紮著把眼睛撐開一條縫,耳邊立即聽到二師兄懶洋洋的聲音:“凝神,入定。不許睜眼。”

胡砂快哭了。

這個二師兄比大師兄還可怕,一直坐在對麵盯著她看,眉毛梢扭曲一下都不行。

“二師兄……我……我受不了了,腿好疼啊……”她抖著嗓子,覺得他再不讓自己擺回正常姿勢,自己的腿以後就不能用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溫柔,特別愛憐:“一開始都這樣,做多了就好。”

“可是……真的會斷……這個姿勢……這個不行啊……”她繼續顫抖顫抖顫抖。

他閉著眼睛半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柔聲道:“乖,再忍忍就好了。”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吼:“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在做什麽?”

緊跟著,窗戶被人一腳踢開,揚起一陣灰塵。胡砂吃了一驚,險些從**翻下去,抬頭一看,卻見窗外站著一個白裙子的姑娘,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屋內,臉上還帶著些莫名意味的紅暈。

鳳儀老神在在地半躺在椅子上,眼皮都沒動一下,淡道:“我們在做什麽,不會自己看麽?”

那姑娘一雙眼睛狐疑地在胡砂和鳳儀身上來回打轉,直到看到胡砂盤成麻花狀的腿,才釋然一笑:“什麽啊,原來是在打坐。鳳儀師叔就會故弄玄虛,害我以為……”

“以為什麽?”他漫不經心地接口,惹得那少女臉上一紅。

胡砂莫名其妙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她還沒搞清楚目前到底是個什麽狀況。忽見那少女一雙妙目從上到下細細打量自己,胡砂不由“啊”了一聲。

“是你,昨天的仙女姐姐!”胡砂眼睛頓時亮了,這不是在禁地遇到的那個養怪物的仙女大人麽?

白衣少女愣了一下:“你……我們昨天見過?”

“在禁地那裏,不記得了嗎?”胡砂興奮得很,有八成的原因是不用盤腿打坐了,她偷偷摸摸把腿伸直,舒服得要命。

少女恍然大悟,有些意外地又把胡砂上下打量一番,喃喃道:“對了,早上被祖師爺說的那個人就是你……”

胡砂頓時尷尬無比,卻見她突然恭恭敬敬衝著自己和鳳儀行了個禮:“曼青見過鳳儀師叔、胡砂師叔。”

胡砂又從尷尬變成了受寵若驚。

鳳儀看上去有些不耐煩,道:“又是來找我師兄的?”

曼青臉上一紅,“是……是啊。鳳狄師叔不在嗎?我剛去他房間敲門,沒人回應。”

鳳儀點了點頭:“難怪,所以你跑來我們的房間偷聽,還踢壞了一扇窗戶。有你這樣的人每天有事沒事就過來找他,他自然不會待在芷煙齋了。”

曼青有些難堪地摸了摸鼻子,賠笑道:“那……他既然不在,我就走了……打擾兩位師叔清修,曼青很抱歉……告辭。”

她說走就走,刷地一下又從窗戶跳了出去,眨眼就消失了。

胡砂怔怔看著牆上搖搖欲墜的窗戶,喃喃道:“難道仙女姐姐喜歡大師兄?”

鳳儀懶洋洋說道:“誰知道?真要喜歡,與其整天纏著他,倒不如投其所好。大師兄向來欽佩做事認真的人。喜歡一個人,卻一點也不了解他,這樣的喜歡不要也罷。”

胡砂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問道:“那個……二師兄,這裏不都是仙人嗎?仙人也能……這樣嗎?”她印象中老爹說過,仙人沒有七情六欲,一旦有所念想,思凡下界是要被處罰的,怎麽到了這裏反而成了很正常的事?

鳳儀看了她一眼:“為什麽不能?天地萬物還有乾坤陰陽之分,陰陽**本就是順應天地之道。”

是……是這樣嗎?

“胡砂。”他的聲音又變得特別溫柔,胡砂現在聽見這種語調就感到毛骨悚然,抬頭無助又絕望地看著他。

“你的腿怎麽伸直了?看起來,是要二師兄從頭教你到底怎麽打坐吧。”

鳳儀起身慢吞吞走過去,衝她一笑,抬手就把她的腿扭成了先前的麻花狀。

胡砂頓時叫得慘絕人寰。

“再不好好入定打坐,今天就沒飯吃了。”他丟下這句話,又躺回椅子上閉目養神。

胡砂重新陷入崩潰與忍耐的邊緣,額頭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裏變得十分安靜,隻有先前被曼青踢壞的窗戶,在和暖的風中吱吱呀呀地響著。

胡砂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徘徊在睡與不睡之間,難以自拔。

竹林裏撲簌簌飛起一串鸞鳥,她微微一驚,醒了過來。

陽光透過竹林,斑駁地灑在窗前。有一個人正半躺在窗下的長椅上,身穿黑色繡豔紅雲朵的華麗長袍,袖子一直拖到地上。他像是睡著了,烏黑的長發將臉遮去半邊,露出一截濃密的睫毛。

這又是一幅畫,胡砂想。

她屏住呼吸,像是怕驚擾了他似的,一點一點從**蹭下來,彎下身子去揉發麻的腳趾。

鳳儀好像真的睡著了,對她的動作沒有一點反應,甚至連眉梢也沒動一下。

胡砂看看天色,估計申時快到了,她壯著膽子輕叫:“二師兄……二師兄?”

他還是不動。胡砂穿好鞋子,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袖子:“二師兄,申時到了。”

還是沒反應。

胡砂心中突然起疑,慢慢把手放在他鼻下—沒有呼吸,是冰冷的!她嚇得魂飛魄散,兩條膝蓋頓時有那麽點不聽使喚,軟了下來。

“二師兄!”她一把抓住他的手,隻覺冷得像冰,硬得像石頭。

老天!他死了?這才多長時間,居然死得又硬又冷!胡砂起身就要往外跑,突然又想到師父和大師兄都不在芷煙齋,她找不到任何人,不由急得團團轉。

“鳳儀師弟在嗎?”窗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胡砂不做賊也覺得心虛,趕緊回頭,急道:“和……和我沒關係!不是我……我做的!”

窗外那人頓了一下,沒說話。胡砂定定神,慌亂的視線好容易安定下來,這才發現外麵站著一個陌生女子,正好奇又關懷地看著自己。

胡砂鼻子一酸,忍不住要哭,指著鳳儀顫聲道:“他……他……”

“死了”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忽聽鳳儀低聲道:“好吵,不是讓你打坐到申時麽?”

他撐著椅子坐了起來,束著長發的帶子慢慢鬆開,墨玉般的長發頓時披散了整個肩頭,他隨意撥了撥,神情有那麽一點不耐煩。

“二師兄……”胡砂傻了,“你……你沒……”

他明明沒有呼吸,而且變得又冷又硬了呀!怎麽突然又活過來了?

胡砂忍不住抬手再去探他的鼻息,指尖正觸在他唇上,隻覺呼吸溫暖,觸手柔軟。

是活的!

“你要摸到什麽時候?”他低頭看她,“讓你打坐,你在做什麽?”

胡砂怔怔看著他漂亮又略帶慵懶的臉龐,指尖上暖暖的,他的鼻息吐在上麵,癢絲絲的。

她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二師兄,你沒死!你沒死!太好了!”胡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什麽形象都沒了。

鳳儀歎了一口氣,回頭看看窗外那女子,對方也微微發笑,好奇地看著胡砂。他摸了摸胡砂的小腦袋,從懷裏抽出一個紙袋,在她麵前晃啊晃:“乖,二師兄自然活得好好的。不哭了,來,吃東西吧。”

胡砂一把搶過紙袋,還在哭:“我還以為……以為你死了!嚇死我了!”

鳳儀輕輕把她從地上拽起來,抬手給她擦眼淚:“好好,二師兄不會死,你看錯了。別哭啦,再哭就不可愛了。”

胡砂抽著鼻子,委屈萬分地打開紙袋,裏麵赫然是一隻剛出爐的烤雞,外加兩個饅頭。她抓起饅頭就咬了滿口,含混不清地說道:“你都沒出去,這些東西……從哪裏來的?”

鳳儀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自然是仙法。說了你也不懂,好了,不哭了吧?乖,吃飽了就自己去玩,二師兄有事要忙。”

胡砂一步三回頭地走向門口,還有點後怕。門口那個女子柔聲道:“我想,這位姑娘一定就是芳準師叔新收的弟子吧?”

胡砂點了點頭。

女子微微一笑:“那就是我的師妹了,胡砂。我是白如。”

胡砂愣了一下,鳳儀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叫‘師姐’,她是芳冶師伯的弟子。芳冶師伯是咱們師父的師兄。”

胡砂乖乖叫了一聲“師姐”,白如笑吟吟地答應了一聲,握住她的手,很是疼愛地上下看著她,回頭笑道:“看這孩子哭的,都成淚人了。鳳儀,你很會欺負人。”

鳳儀歎道:“我怎會欺負她?罷了,師姐來找我有何事?”

“不是我找你,是芳準師叔這幾日要出門,所以讓我帶話。”白如笑著說道,“鳳麟洲桃源山的上河真人與芳準師叔不是有些私交麽?方才過來請師父、師叔和幾個弟子去桃源山做客,師叔已經應允了下月初二去。”

鳳儀理了理袖子,繼續歎氣:“好煩好煩,又要去那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白如笑了幾聲:“鳳狄那裏我已經轉告過了……他怎的到現在還沒回來?估計是在清涼殿那塊兒迷路了,你趕緊去接他吧。”

說罷,又摸了摸胡砂的小腦袋,與她溫言寒暄幾句,便走了。

鳳儀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起身走向門口,輕輕推了胡砂一把:“我去接師兄,你回去吧。對了……”

他突然彎腰湊在她耳邊,低聲道:“今天這事是秘密,不許告訴任何人,知道嗎?不然,下次我再也不幫你買吃的了。”

胡砂不由一呆。

秘密?他指的,是什麽事?

她想破頭也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麽秘密。

當月亮還掛在天邊的時候,胡砂醒了過來,摸索著把外衣和鞋子穿好,然後在心裏默念:一、二、三。

數到第三下,立即響起了敲門聲。

“寅時了,快起來。”大師兄的聲音一如既往,冷冰冰的。

她乖乖打開了門,朝他拱手行禮:“……今天也要麻煩大師兄了。”

鳳狄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轉身便走。胡砂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後,權當做熱身運動了。

這是她來到清遠山的第二十天,一切如舊,沒有任何改變。

師父出門參加某個道法大會了,他平日裏類似應酬相當多,臨行的時候交代大師兄,讓他別太嚴苛,但胡砂在經曆了無數血淚之後,發現情況其實一點改變也沒有。

所謂“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不能改變這個情況,那就隻好去適應它。

基本上,這是胡砂做人的原則。

她一路小跑到冰湖邊上,不等鳳狄交代,自己就跳了下去。

風雪撲麵而來,她的小辮子立即揚了起來,裙擺順著她跑步的節奏亂飄著,她的步伐很輕快。

現在她越跑越快了,半個時辰就能繞著冰湖跑十圈,回頭繼續蹲馬步,也不會覺得太累。

“今天開始,你跑二十圈吧。以後若是能半個時辰之內跑完二十圈,那就自己再加十圈。”

見胡砂跑完了要爬上來,鳳狄立即揮手讓她繼續跑。

胡砂擦了一把汗,她已經懶得鬱悶了,直接問:“那跑到什麽時候可以不跑?”

“等你學會騰雲術之後。”

胡砂眼睛頓時一亮:“大師兄,你要教我騰雲駕霧嗎?什麽時候?”

鳳狄淡淡看著她:“一般來說,弟子入門五年之上,方可學習騰雲術。你自己算。”

五年!胡砂的肩膀頓時垮了。她會不會在清遠山待五年還不知道呢。

鳳狄看著她失望的臉,隔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不過,若是特別勤勉的弟子,也不必講究五年之期。”

她的眼睛又是一亮,這麽說來……

他把身子一轉,背對著她,聲音還是冷冰冰的:“你很努力,比我想得還好。午時打坐之後,去升龍台找我。能不能成,還要看你的資質。”

胡砂感動得淚眼汪汪,她第一次被大師兄表揚,這個冰山一樣的大師兄,他終於也承認自己很努力了。她心底對他的所有怨念霎時一掃而空,看著覺得順眼至極。

“好了,不必廢話。快去跑,若是慢了,再加五圈。”他把手一揮。

胡砂大聲答應著,轉身飛快地跑了起來。想到自己馬上可以學騰雲術,和仙人們一樣在天上飛,她就興奮得不行。

回家之後,她一定要飛給自己老爹看,保準把他下巴嚇得掉下來。

她一整個上午心情都特別好,點卯聽講的時候特別認真,雖然還是一個字都聽不懂,不過台上那金光閃閃的祖師爺到底還是發現了她瞪得溜圓的眼睛,大約是為了給自己心愛的小徒弟挽回點麵子,今天他當眾表揚了胡砂的勤勉好學。

散課的時候,胡砂的鼻孔差點翹到天上去,得意揚揚,二師兄鳳儀在後麵拍著她的腦袋,一個勁笑:“不容易,總算讓祖師爺誇了你一次。當初我和師兄那麽勤奮,命都差點拚沒了,也不見他瞥個眼神過來。”

胡砂伸出一根手指,無比認真:“二師兄,知道嗎?這就是實力,實力。”

鳳儀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最後輕佻地在她臉頰上一掐,柔聲道:“好,實力。我在芷煙齋等著你騰雲駕霧飛回來,小師妹,要努力。”

他這很不合禮儀的動作立即又引起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胡砂趕緊退了兩步,正要抱怨,他卻笑嘻嘻地走了,一麵招手:“我今日要出門,酉時回來,小師妹打坐的事,隻好麻煩師兄你了。”

鳳狄眉頭微微一皺:“去哪裏?破軍部那裏又給你找了什麽活?上次師父不是讓你別去了嗎?”

鳳儀聳聳肩膀:“我要賺錢啊,不去降妖除魔,怎麽有錢給小師妹買吃的?”

啊,是為了她?胡砂又感動了,星星眼看著親愛的二師兄,覺得偶爾被他摸一下掐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鳳狄眉頭皺得更深:“……也罷,總之你自己注意。破軍部那裏,我會去找長老們談談。”

“多謝。”鳳儀背著身子朝他作揖,再一個晃眼,人已經消失了。

胡砂豔羨地問道:“大師兄,那個……突然消失的仙法是什麽?我能學嗎?”

鳳狄微微頷首:“是縮地,比騰雲術要快。這個學起來卻難,先將騰雲術學會再說吧。”

中午打坐的時候,胡砂滿腦子想的都是學這些神奇的仙法。

先把騰雲術學好,以後回家就可以帶著爹和娘飛上天看看,對了對了,還有她那個文定過卻無緣一見的絕色夫君,也讓他開開眼界。

然後再學縮地,娘總抱怨回娘家路途遙遠崎嶇,她以後就可以用縮地送她回去,眨眼工夫就到了。

胡砂越想越覺得前途無比光明,無比幸福。好容易撐到過了午時,她一刻也不敢耽誤,屁顛顛地跟著大師兄往升龍台跑。

升龍台位於清遠另一座側峰二目峰的頂端,二目峰上聚集了大小無數個演武堂,平日裏在這裏修煉的弟子們多得像螞蟻。

二目峰這裏也可算一道奇景了,弟子們從老人到少年,甚至到隻有三四歲的奶娃娃。有時候那些須發皓白的老者還得給小孩們行禮,口稱“師伯”、“師叔”,看著都覺得憋屈。

胡砂一路過來,也不知被行了多少禮,渾身不自在,回頭看看鳳狄,人家對老人家的行禮習以為常,壓根不當一回事。

這就是差距!大師兄不愧是大師兄。胡砂對他的敬仰再一次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大師兄,我看其他師伯們都收了幾十個弟子,弟子們又收了許多徒弟,為什麽師父隻有我們三個徒弟?你和二師兄為什麽也不收徒弟?”

胡砂開始一千零一問。

鳳狄看上去雖然冷冰冰的,耐性卻比二師兄鳳儀好多了,要是鳳儀,肯定繞啊繞,把話題繞開,懶得回答,他卻一本正經地答道:“師父身體不好,師祖曾嚴令他不許收徒。當年若不是師父堅持,我和鳳儀也未必能進得了清遠。故而我們輩分雖然高,入門時間相比師兄師姐們,卻是差了一大截。清遠規矩,入門弟子百年之後才算正式的清遠門人,可以開壇授業,我不過來了七十年,鳳儀隻有五十年,須得滿了百年才行。”

唉,一百年,凡人一輩子也未必能活百年,在清遠卻像吃盤菜那麽容易,隻要修行,人人都能活個幾百年。

眼前這個大師兄,還有那漫不經心的二師兄,看上去分明是少年人,誰想年紀比她爹娘還大,胡砂從此看他們的眼神難免帶著看“大叔”的味道。

“隻要你認真修行,百年之後自然也可開壇授業。”鳳狄似是對她這段時間的努力很滿意,今天說話溫和多了。

胡砂嚇了一跳,趕緊擺手:“不……我可活不了那麽久!一百年之……之後,我隻怕早就入土了!”

鳳狄的眉頭皺了起來:“百歲不過才是青年,休得妄自菲薄。我聽鳳儀說,你上山這些時間還改不掉進食五穀雜糧的惡習,還讓他下山幫你買吃的,以後不許再如此。想成仙,卻克服不了口腹之欲,還修什麽行!”

胡砂登時有如五雷轟頂一般,囁嚅道:“可……可是我不吃東西,肚子會餓……我……一餓就跑不動了,會餓死的……”

“胡鬧。”鳳狄瞪了她一眼,“哪一個弟子上山不要經過這關?你見誰餓死了?狡辯而已。”

胡砂的眼淚在眼眶裏轉啊轉,大有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之勢。鳳狄狠了心不理她,背過身子朝前走。

胡砂亦步亦趨地跟著,可憐兮兮地輕輕叫道:“大師兄……大師兄……真的會餓死……”

鳳狄隻是裝聾作啞不搭理。

誰想那個軟綿綿的聲音還在一個勁叫他:“大師兄,大師兄……”

他終於被纏得不耐煩,回頭狠狠剜了她一眼,怒道:“不許再說!”

胡砂顫巍巍地指著東邊的山頭,小聲道:“我……我隻是想告訴你,升龍台在那邊,你……你走錯路了。”

他臉上飛速閃過一絲詭異的紅雲,一言不發掉頭朝正確的方向走去。胡砂曉得他是個出了芷煙齋就完全不認路的貨色,趕緊在前麵狗腿地帶路。

隔了良久,忽聽他在後麵輕聲道:“肚子實在餓得不行,就少少吃些素食。葷腥盡量不要沾,對修行有害無益。”

胡砂心中大喜,回頭亮閃閃地看著他,隻覺他當真是天下第一好人。

“所謂修行,無外乎兩種,一為激發自身體內仙靈之氣,二為引天地之靈氣為我所用。自身擁有的仙靈之氣畢竟量少,所以,清遠的修行強調如何引用天地之靈。”

胡砂賠笑道:“大……大師兄,天地之靈……是什麽東西?”

鳳狄頷首道:“不錯,若要習得一門法術,了解通徹方是正道,要保持這種勤勉。天地之靈乃是開辟鴻蒙之際陰陽二者之力,陰為……”

“等等……能不能說得……通俗些?”胡砂繼續賠笑。

鳳狄想了想:“也罷,這些東西你自己可以去沉星樓查找典籍來看。清遠是仙山,靈氣充沛,舉個例子來說,就像是裝滿了甘露的杯子,而你要做的,就是從這杯子裏借上一兩滴甘露,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得很。”

胡砂吃了一驚:“清遠這麽多人,你也借一滴,我也借一滴,會不會借光啊?”

鳳狄瞪了她一眼:“人的身體才能容納多少靈氣?陰陽二者激****,循環往複,滋生靈氣,何來被借光之說!”

胡砂被他瞪得很慚愧,縱然還是一頭霧水,卻也不敢問了。

“現下我傳你一套口訣,能不能順利引來靈氣習得騰雲術,就要看你自己了。”

說罷,鳳狄嘰裏咕嚕念了好長一串口訣,拗口至極。

“如何,記住了吧?”顯然他把胡砂當成了天才。

她木然搖頭:“……再念一遍好嗎?”

鳳狄恨鐵不成鋼地皺了皺眉頭,又念了一遍:“記住了沒?”

繼續搖頭。她一個字都聽不懂,更別說記住。

“怎的還記不住!”他怒了,“憊懶如鳳儀,師父也不過念了兩遍口訣,他就能融會貫通。你怎能連他也不如?”

胡砂苦笑道:“我……自然是比不上二師兄的……”

“胡說!”鳳狄先是一怒,跟著似是覺得自己過於嚴苛,便放緩了神色,抬手在胡砂肩上鼓勵地一拍,“不要妄自菲薄。大師兄雖然沒有開壇授業,然而也見過許多新晉弟子如何跟隨師尊修行。似你這般勤勉好學不以為苦的,實在少見。你是個天才,日後成就必然要高於鳳儀和我,小小的挫折不算什麽。”

雖然是被鼓勵了,可是為什麽她覺得肩上的壓力更大了呢?再說了,她不以為苦,不是他逼出來的麽?麵對著千年冰山臉,誰敢有異議?

胡砂滿頭黑線地答應了一聲。

“你且留在這裏慢慢練,我有事需要離開一下。今日若是能學會,便試著騰雲飛回芷煙齋。”鳳狄充滿信心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胡砂,你能行。”

事實是,她一點都不行。

那個口訣她一個字都沒記住,騰什麽雲?摔死還差不多!

胡砂對著他的背影長長吐出一口氣,鬱悶地蹲在了地上。

升龍台建在頂峰,雲霧繚繞,冰雪層封,四角用冰各雕了一顆龍頭,清澈透明。胡砂在台子上走來走去,實在沒事幹,又不敢回去,隻得用手去摳龍眼睛。

摳一下,想到大師兄說她是天才,不由打了個冷戰。

再摳一下,想到他充滿信任的眼神,繼續打冷戰。

怎麽辦?她已經能預見自己將會看到大師兄失望又鄙視的神情了。第一次被人這樣信任,卻是這麽個結果,真讓人不甘心。

撲地一下,冰雕的龍眼禁不住她左摳右摳,掉在了地上。

胡砂嚇了一跳,左右看看,確定周圍沒人發現是自己做的壞事。不行,她還是趕緊閃人比較好,否則破壞仙山設施這個罪名怎麽說都不輕。

她掉頭朝台下走,忽聽台階上有兩個弟子在說閑話,隱約聽見“芳準師叔祖”幾個字,胡砂登時一陣心虛,以為他們看到自己摳龍眼了,腳下不由一停。

“曼紫師姐他們都說,芳準師叔祖常年生病,把腦子給燒壞了,居然收個完全不中用的丫頭做弟子。聽說她都十五歲了,還會在祖師爺的課講上睡覺,把祖師爺氣個半死。芳準師叔祖居然也不怪她,還為她說話。想當初咱們入門也不過十一二,比她還小幾歲呢,何曾見師父這般仁慈過?”

那人一邊說一邊歎氣,胡砂也跟著歎了一聲。

另一人低聲道:“這些也罷了。你知道嗎?我前幾天聽人說了個不得了的事情。那個新來的師叔,和鳳儀師叔很有些不幹不淨,兩人光天化日之下躲在屋裏不知做什麽,被人撞破了居然也不當一回事。咱們仙山清遠是什麽地方,居然能容得下此等齷齪,簡直令人失望透頂。”

“什麽?居然有這種事!”

一人驚訝了。胡砂也跟著驚訝了,反複回想自己和二師兄究竟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

“怎麽沒有!說起來,鳳儀師叔那個人,從以前開始就沒什麽好口碑。你不覺得他看上去特別不可靠麽?仗著長得漂亮,輕佻過頭,早上還在大殿那裏對自己師妹動手動腳,說他沒做過什麽齷齪的事都讓人難相信。聽說當初他入門的時候,祖師爺強烈反對來著,倒是芳準師叔祖被他給迷惑了,非要收他為徒,差點和祖師爺鬧得不愉快……這人的手段可見一斑,保不準芳準師叔祖也……”

“你少胡說!”

胡砂大吼了一聲,蹭地一下跳了出去,那兩人嚇得臉都綠了,齊齊回頭。

“二師兄才不是你們說的那麽壞!你們懂什麽?我最討厭在背後說人壞話的家夥!”

她吼得臉都漲紅了,第一次發這麽大的火。

“你們一點都不了解的人,隻靠捕風捉影怎能亂下定論?師父和二師兄都是好人,你們接觸過嗎?為什麽要在後麵亂說?”

那兩人一見是她,難免尷尬起來,隻得縮著腦袋給她行禮:“見過師叔……”

胡砂眉頭擰了起來:“這些行禮也都是假的,你們才是麵子上作假、內心齷齪的東西!”

那兩人被她說得臉色更綠了,其中一人勉強笑道:“說得也是,我們自然不比師叔英明神武,身為師叔還要上升龍台修習騰雲術,我本以為那是小輩弟子才做的低級修行。我等不該打擾師叔清修,隻得騰雲告辭了。”

說罷,兩人念起訣來,招來雲霧得意揚揚地飛走了。

胡砂頓時沮喪極了。

其實她根本不是什麽天才,非但不是天才,隻怕還是庸才中的庸才。所謂的勤勉也不過是避免麻煩,倘若沒有大師兄在旁邊每日督促,她根本懶得做那些修行,混混日子而已。

胡砂在二目峰上徘徊了很久,越發感到自己沒用。沒有大師兄他們用縮地或者騰雲,她想在天黑前趕回芷煙齋都做不到。

想到即將麵對大師兄失望的眼神,她就像被貓抓過似的,坐立不安。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胡砂趕路趕得滿頭大汗,這會兒她才剛下二目峰,離芷煙齋還有大半的路程。

如果天黑的時候再不回去,隻怕二師兄就要找來,到時候臉才丟大了。

胡砂擦了一把汗,忽聽身後有人喚了一聲:“胡砂,你怎會在這裏?”

她急忙回頭,卻見許久沒見到的師父大人正站在不遠處關懷地看著自己。

見到他,胡砂頓時感覺和見到自己親爺爺似的,所有委屈一股腦兒衝上頭,呼啦啦漾出兩包眼淚。

“師父……”她說著就大哭起來。

芳準哭笑不得地走過去,抓起袖子替她擦了擦滿臉的汗水加淚水:“這是怎麽了?一個人待在這裏,怎麽不在芷煙齋?你兩個師兄呢?”

芳準費了好些工夫才從胡砂這裏搞清楚來龍去脈,當下笑歎:“鳳狄也是胡鬧,你才入門幾日,便要你學騰雲術?冷靜點,不是什麽大事,不用難受。”

胡砂使勁搖頭:“可大師兄說我是天才!”害他失望真不好意思。

芳準憋不住笑了起來:“就算是天才,也不能還不會走路就學跑步吧?”

他見胡砂要哭又不敢哭,使勁憋著,憋得滿臉通紅的模樣,又有些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跟我來。”

他牽著胡砂的手,走了一陣,停在林中一塊空地上。

“其實那些口訣初初接觸,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第一次就背下來。須得先在沉星樓借閱一些典籍,學習一段日子,熟悉了之後再麵對,會容易許多。”

芳準低聲念了一串口訣,四周頓時有雲霧團聚而來,將他周身托起,緩緩離地足有三尺的高度,定在空中一動不動。

胡砂抹了抹眼淚,囁嚅道:“師父……您……您再念一遍好不好?”

芳準收了訣,雲霧即刻散開,他又緩緩落在地上,輕笑道:“我再念上二十遍,你就能記得了嗎?口訣不是這樣硬背的。”

“那要怎麽背?”胡砂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仙家有無數口訣,輕者可以騰雲飛翔,重者可以呼風喚雨、雷霆萬鈞。但如果把那些口訣拆開來,也不過幾百個字,搭配不同,效用就不同。你隻是不理解那些字是什麽意思而已。譬如這騰雲術中,第一個字的意思是……”

芳準細細給她講了一遍騰雲術口訣的含義,並每個古怪口音到底對應著什麽物事。

胡砂漸漸茅塞頓開,待他再念了幾遍口訣,她竟已能記住大半,頓時喜不自禁。

“師父,還是您教得好!”她不由感慨萬千,“要是師父教導我就好了。”

芳準笑了笑:“你先把這騰雲術的口訣背熟,隻怕現在以你之力,也飛不過一尺,想要在盞茶時間遊曆海內十洲,起碼也要兩三年的工夫。不過,目前這樣也夠了,你且試試,看能不能騰雲,也好教鳳狄安心。”

胡砂默默念了一遍口訣,隻覺周圍有絲絲單薄的雲霧團聚過來,腳下一輕,不由自主便浮了上去,大約離地有半尺的距離便停住了。

“啊,成了!”她喜得眉開眼笑,手舞足蹈,試著往前飄了一段距離,腳下雲霧突然又散了開來,她一個不穩摔在地上,險些把牙給磕斷。

芳準急忙過去把她扶起,柔聲道:“這樣已經很好了,初初修行這段時日,你的身體能容納的靈氣有限,不過也不枉鳳狄說你是天才。”說著他又忍不住要笑。

“今日先回去吧,明早去我那裏一趟,我將常用口訣歸納一下,你自己好好看。”芳準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別讓鳳狄知道,否則要怪我多事。”

胡砂心中感動至極,低聲道:“謝謝師父。”

他笑著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走吧,和師父一起回去。”

胡砂趕緊答應了一聲,抬頭見他背影清瘦飄逸,明明看上去比兩個師兄還小,不知道為什麽,她卻覺得可靠至極,好像什麽事都能托付給他,什麽東西都壓不垮他。

回到芷煙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鳳狄像一尊望夫石似的,守在門口一個勁朝外張望,滿臉期待的神色。

“師父,您回來了!”見到芳準,他顯然很訝異,“不是說還要遲幾天嗎?”

芳準道:“那道法大會也沒什麽意思,說的都是些陳詞濫調,待在那裏也是浪費時間,若不是師父與那靈閔道人是舊識,為師才懶得應付。”

鳳狄眉頭微微一皺:“師父……您怎麽還是說話沒顧忌,讓師祖聽見了怎麽辦?”

芳準把頭一扭:“他在一目峰頂,怎可能聽見?你這孩子,跟了我七十年,還是這麽古板沒趣。”

鳳狄無話可說,隻得看向旁邊忐忑不安的胡砂,溫言道:“師妹的騰雲術練得如何?可有什麽心得?”

胡砂咳了一聲,小小聲說道:“我怕大師兄會失望……”

話音剛落,果然見他麵上微微露出一絲失望的神情,不過他並沒有像胡砂想象的那樣嚴厲斥責,隻點了點頭:“……無妨,騰雲術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大師兄不失望,憑你的勤勉,很快就能學會了。不要心急。”

先前心急的明明是他好不好?胡砂暗暗歎氣。

“我隻能飛起來半尺高,也飛不遠。”胡砂故意做出一副“我很差勁”的模樣來,跟著默念口訣,招來雲霧,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低頭去看,果然見到大師兄從失望變成驚喜的眼神,她心中登時得意揚揚,完全忘記自己剛剛是怎麽和師父訴苦的了。

“哦……哦!很……不錯!”鳳狄喜得都快語無倫次了,不過在師父麵前也不敢太放肆,勉強忍著笑容,眼裏自豪歡喜的光芒卻忍不住,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終於也變得有了些人氣。

芳準笑道:“鳳狄初為人師,能有這樣的效果,為師很欣慰。不愧是我芳準的徒弟。”說完,他又朝胡砂轉了轉眼珠子,兩人都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鳳狄趕緊垂手道:“師父謬讚,弟子心中慚愧。胡砂入門不過一月,能有此等修行成效大半因為她勤勉刻苦,弟子隻不過在旁邊加以引導罷了,實在不敢稱師。”

胡砂再怎麽得意揚揚,這會兒也覺得心虛了。其實她的騰雲術都靠師父教,勤勉什麽的,也不能當真,倒是她這樣一個扶不上牆的阿鬥,在大師兄眼裏成了塊奇葩,她難免為了不負所望,做點什麽出來。

提到鳳儀,鳳狄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弟子正打算等師父回來向您稟告此事。破軍部到如今還讓師弟接各類除妖任務,弟子今日去找破軍部長老商談,卻吃了他們的閉門羹,還求師父出麵。”

芳準“哦”了一聲,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來,手捂在唇邊低聲咳了幾下,才道:“若是鳳儀自己不想做,破軍部那些老頭也逼不了他。他自己願意,我們沒必要插手。”

鳳狄一聽他叫那些長老做“老頭”,眉頭皺得更深,無奈地看著他:“師父……慎言。再說,無論鳳儀願不願意,他入門不過五十年,尚未到開壇授業的年紀,接下那些任務,便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怎能不管……”

芳準打了個哈欠,淡道:“你自己不也沒到開壇的年紀,破軍部的任務還接得少嗎?何況清遠也沒規定非得到開壇授業才能接任務吧,你能做得,鳳儀自然也能。你這個師兄護犢的心也太強了,這麽不相信師弟?”

鳳狄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芳準又打了個哈欠:“沒事我就回去睡覺了,在那破地方待了這麽久,渾身不舒服……”

他起身就走,鳳狄無奈地在後麵叫:“師父……”基本上,他家師父每次都不負眾望地令他徹底無言。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大門被人推開,鳳儀含笑的聲音響起:“咦?師父回來了嗎?好熱鬧,這樣齊聚一堂,莫非是在等我?”

胡砂反應最快,趕緊跑過去甜甜地叫了一聲親愛的二師兄:“二師兄,你回來得好遲啊!”

鳳儀笑吟吟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小師妹可學會了騰雲術?是騰雲駕霧飛回來的嗎?”

胡砂的臉頓時垮了。

鳳儀了然地點了點頭:“看樣子是沒成功。”

胡砂急道:“誰說我沒成功?我隻不過飛不了……”

話還沒說完,卻見他從懷裏取出一個紙袋,還熱乎乎地冒著氣,一聞就知道是香噴噴的燒雞,胡砂怨氣還沒退下去,口水就湧了上來,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乖,別氣餒,慢慢練,總能飛起來的。”鳳儀把紙袋丟給她,摸小狗狗似的摸摸她,這才轉過來給芳準行禮,“見過師父、師兄。”

芳準點了點頭:“回來就好,沒受傷吧?”

鳳儀笑道:“師父也不能這樣小瞧我,幾隻妖怪就能傷到我麽?這豈不是嘲笑師父教得不好?”

芳準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錯。”

不錯個鬼!鳳狄很不敬地在心裏嘟噥了一聲,他不指望自家師父能說出什麽建設性的話來,他從來都是風輕雲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有時候就算事到臨頭,他也一副“沒什麽大不了,大家緊張什麽”的無辜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