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寶璽

寶錦凜然一驚,目不轉睛地盯著河岸那邊,隻見那女子著一襲便裝,隱匿在人群中,並不起眼,隻是那張素白容顏,在燈火和陰影中看來,別樣的觸目驚心!

“怎麽了?”

皇帝見她呆楞出神,不由地挽了一把,寶錦如夢初醒地回頭,慚愧道:“對不住……”

皇帝瞧著她神色不對,正要細問,卻正好逢上橋下人潮湧來,兩下一錯,寶錦也不知受了驚嚇還是怎的,竟鬆開了手,兩人竟被生生擠散了丈餘。

花燈輝煌而上,眾人興高采烈地到了拱橋中央,這一陣喧嘩過後,皇帝焦急看去,寶錦竟驀然失去了蹤跡!

此時兩岸人潮湧動,到處都是簪鬧蛾、雪柳的婦人,還有些身份尊貴的官眷,麵上貼了梅花形金鈿,又戴了帷帽,紗縵重重,越發難以看清。

夜風的凜冽中,一道微渺人影在陰影中飛奔,不一會,便在前方發現了自己的目標。

那南唐女子默不作聲地混在人群裏,行至小巷口,正要走入,心中卻是警兆突生!

錯不間發地,她閃身避開黑暗中的兩點銀光,伸手一接,小心的拿到眼前,頓時勃然色變,不由冷笑道:“是朝廷的鷹犬麽?可算讓你找著了!”

她回身一望,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是你!”

幽暗的巷口處,月華的清光朦朧輕寂,那少女一身雪裳,悠然佇立其間,夜風卷起她的衣袂寬袍,飄然出塵,不似凡俗,倒象煞了鬼魅精靈——

竟是刺宴那日,被己方“盟友”挾持的小小宮女!

此刻,這小宮女眉目冷肅,舉止之間,凜然高華,那一日的垂首斂眉,柔弱無力,仿佛都是幻夢一場。

“原來是你!想不到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竟是在皇帝身邊!”

南唐女子怒極而笑,腰間長劍遞出——一泓雪刃,竟似冬雪壓簷的無邊怒意。

寶錦手中第三枚銀針射出,雪刃卷起無邊劍意,欲要將它掃開。

然而針尖如芒,輕而易舉的,將罡氣破開一道縫隙,南唐女子大驚之下,閃身疾退。

“你有如此武功,為何肯屈身於昏君身側?!”

她不甘地低喝道,寶錦微笑不答,眸中光芒一閃,揮手一招,那銀針竟斜斜回折,返到了她的手中。

“你們這次行刺……真是轟轟烈烈,虎頭蛇尾哪!”

寶錦悠然笑道。

南唐女子咬牙不答,隨即閃身而退。

此時兩岸水波瀲灩,雖是夜深時分,遊人卻不曾稍減,她在人群中身若遊魚,一口氣奔出許久,這才回頭看去——隻見那雪裳宮女身影朦朧,乘月華扶搖而來,竟然不聲不響地逼近了!

寶錦悄無聲息地貼到她背後,那女子苦笑一聲,卻不再奔逃。

“我技不如你,隻好退避三舍,你卻又為何要苦苦相逼——難道非要拿我項上人頭去請賞嗎?”

寶錦聞言一笑,親親熱熱地上前挽了她的玉臂——外人看來,隻似一雙姐妹花漫步接頭。

“你待如何?”

“不如何……拿你去請賞,也賣不了幾個錢。”

寶錦笑得溫柔,眼中卻是與之不符的沉穩光芒,“我要見你們的主事。”

“癡心妄想。”

“那憑著這個呢?”

寶錦從衣襟深處解下一道彩絛小璽,從燈攤上蘸了一點朱砂,不由分說地印在她的衣袖上。

借著華燈的盛光,南唐女子那輕軟羅袖上,赫然竟是“千秋寶錦”四字,古色古香的小篆,沾染了朱砂汙紅,鮮紅淋漓,奪目生輝。

“這莫非是……前朝的印璽?!”

那女子手腕一顫,朱砂的碎屑,竟染上了寶錦的寬袖。

“正是,你們唐王手中的,樣式也應與之相似。”

寶錦微微一笑,卻隨即麵色冷肅——

“印章的主人,夠不夠資格與你家主事一會呢……”

那南唐女子麵色大變,顫聲道:“難道皇家還有後裔留存嗎?”

……

皇帝待人潮過橋,卻再也尋不見寶錦身影,他心焦之下,命隨後跟來的侍衛一起沿岸邊尋找。

自古燈市就是最易走失走散的,更有一等黑心歹意的,專門擄掠良家女子,賣入煙花之地,皇帝長處民間,細想之下,越發不安。

幾人在岸邊搜索一陣,仍是不見人影,半個時辰很快過去了,皇帝心中大怒,正要讓人持令去調集京兆尹的人手,卻聽一個侍衛指著橋上,驚喜交加道:“皇上請看!”

隻見明月如霜,清波瀲灩,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橋邊陰影裏,正在躑躅翹首的,不正是那纖弱清麗的佳人?

他疾步而上,直至跟前,怒道:“你到哪裏去了?!”

寶錦不安地絞弄著手中的衣袖,上麵嫣紅一片,觸目驚心,皇帝以為是血,拉近一看,才發現是朱砂汙痕,不由地又好氣又好笑,慍道:“怎麽弄得如此狼狽?”

少女咬唇不答,仿佛在走散中受了些驚嚇,她身子有些微顫,皇帝滿心怒火被都冰熄殆盡,於是溫言安慰道:“你該拉緊我的手,這麽一放,可惹出多少麻煩。”

寶錦沉默不語,半晌,才聲如蚊呐地回道:“不曾想京城如此擁擠……”

皇帝大笑,喘息著說:“朕也沒有料到——我久居江州,那裏的上元燈會也不過是一條街市,哪有如此摩肩接踵之勢!”

少女聞言一笑,眼波盈盈,映著燈火明豔,越發美不勝收,皇帝呆呆地望著她,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一重柔情,將她攬入懷中,小心翼翼的,在額頭上印下一吻。

溫熱的,帶著陽剛男子氣息的,如同烈日鬆香的清新氣息撲麵而來。

寶錦閉上眼,心中突然一痛。

此時橋下煙火如簇,火樹銀花一般飛上天際,年節最後的狂歡絢麗,在這一刻達到極致,火光映著這緊緊相依的一對身影,仿佛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這一刻,天涯明月共此時,所有的陰霾怨恨,好似都淡褪消散,不複再見。

寶錦捏緊了袖間的朱砂殘跡,笑容皎美恬靜——

南唐那方,終於也入我轂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