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嫁禍

他沉吟不語,寶錦低下頭,卻也不再說話,隻是磨著手中的墨硯。

晶瑩玉指上濺上了小滴黑痕,皇帝執過她的手,用巾子細細擦了,笑道:“你也是笨手笨腳的,還說別人?”

寶錦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麵上因羞怯而升起了紅霞。

皇帝看著她尷尬的樣子,一笑起身,執了她的手,出殿漫步。

正是冬日下午,眩金的日光照得花間一片暖融,梅花枝虯的禦園香徑一側,一道秋千輕懸,在風中輕揚飄**。

白楊木板架上綁以黑色細繩,到末梢處,居然打了個小而精致的如意結。

從如意結中垂下兩顆鈴鐺,銀白閃亮,一動便是叮當作響。

寶錦輕撫著這架秋千,死死咬出唇,才抑製住喉中的哽咽。

這是她自小玩耍的秋千,有多少清風高揚的歲月,她與姐姐笑聲清脆地騰高而飛,裙裾飄揚逸空,連眉目間的歡笑都為之凝固……

物尤如此,人何以堪?

她壓製住全身的顫抖,皇帝見她停滯不去,不由笑道:“想玩這個嗎?”

他不由分說,讓寶錦坐在中央,吩咐一聲雙手握緊,便開始用力**起。

飛翔的風聲在耳邊響起,蒼青蔚晴的天心急速放大,映滿整個眼簾,青絲淩空飛舞,仿佛有了靈性,宮裙飄飛間,幾乎化為空中流雲。

澄金琉璃瓦盡頭,隨風而來的,是重重宮闕外新鮮自由的空氣,仿佛有無窮魔力的,吸引著不諳世事的少女,恨不能脅生雙翼,隨風而去——

正是這份新鮮自由,才讓自己不顧一切的,隨著李莘遠渡重洋,嫁去那遼遠之地。

可結果呢?

往事仿佛仍在原地等人,觸手可及,寶錦眯起眼,緊握著牛皮細繩,抵禦著強風的呼嘯,在這一刻,她心下淒然一片。

丁鈴之聲響起,寶錦愕然回頭,卻再不見姐姐惡作劇的笑臉,隻有那玄袍玉冠的男子,正在含笑凝視著自己。

她手一鬆,好似不經意地,從架上墜落而下。

寬廣而溫暖的胸膛及時接住了她,皇帝仿佛接住了稀世珍寶,將那不盈一握的纖腰打橫抱起,攬入懷中。

“放開……”

微弱的抗議聲響起,皇帝不理不睬,仍是緊緊抱著。

“又把我看成是皇後的替身了嗎?”

清冷的疑問,將他從幻夢中驚醒,這一瞬,流光飛舞,在他懷中的少女,麵色蒼白,卻要倔強掙脫。

“皇後……她比你要端莊嫻淑。”

皇帝歎息一聲,嗅著懷中的少女幽香,淡淡說道。

寶錦冷笑,正要反唇相譏,卻聽皇帝繼續道:“可是,我仍是喜歡最初那個鮮活飛揚的她。”

“那您該去對娘娘直言說明,相信她會從善如流的!”

寶錦被他氣得麵色不正,咬牙怒道。

皇帝低笑出聲,帶著苦澀和沉凝,“談何容易。”

他小心的,急切冷戾地,將寶錦雙手鉗製,雙唇深深印上,幾乎要擷取她靈魂深出的吉光片羽。

“我……沒有把你當皇後的替身啊……”

低喃聲在耳邊響起,氣息的溫熱讓她覺得一陣發癢。

寶錦費力地抬起頭,卻正好看見花叢中有一雙明眸正凝視著這裏。

那包含著譏誚,惡毒,和刻骨的冷蔑,匆匆的偷窺目光。

是徐嬰華!

她最喜在禦花園中散步……

寶錦電光火石地閃過這個念頭。

花枝沙沙輕顫,再抬眼看時,卻已人跡杳然。

……

入夜時分,寶錦又是燃燈不眠,季馨見這架勢,心中又是一陣害怕——

“小姐,您又要出門嗎?”

“是啊……”

寶錦曼聲應道,迅速梳了個簡單小髻,素麵朝天之下,別有一番清新嫵媚。

她瞥了一眼季馨,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在外流連太久的。”

她的聲音仿佛因慵懶而逐漸低沉,“今日之事,一個時辰……足矣。”

果斷剛決的話說完,她從密櫃中取出一件物事,珍而重之的展開——

滿室都被那迷離升騰的瑩光所籠罩,寶錦將姐姐遺留的珠貝麵具緩緩覆在臉上,竟是出乎意料的契合!

她端詳著鏡中清冷的光輝,隻覺得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這精巧絕倫的麵具遮蓋,隻留下凜然清輝映照,令人不敢直視。

“我要去了……”

……

梆更的聲響在暗夜中格外清晰,九門提督的府邸前,兩尊大石獅猙獰威武,朱漆大門上,錚亮銅釘整齊排列。

雪亮的長劍沒入侍從的胸膛,他內勁未吐,便已全身綿軟地倒下了。

另一人驚惶地不住口退,打量視著眼前鬼神一般的神秘人,隻覺得那麵具粼粼生輝,幽黑瞳孔中,完全沒有人世的氣息。

雪衣在暗夜中飄飛,劍勢又起,不動聲色地收割著生命和鮮血。

九門提督雷石,**卻躺著兩個姬妾,雖是細微的聲響,卻已讓他霍然驚醒。

他挫不及防地起身,兩人在黑暗中對了一掌,雷石隻覺得氣血翻騰,喘息不已。

“我的武功……果然大有精進。”

幽幽低語響起,伴著淺笑之聲,卻仿佛是暗夜中噬人的魔魅。

劍光又起,快地看不清殘影,雷石勉強抵擋十餘招,鮮血滾滾地從右胸流出。

他掙紮著不肯倒地,顫聲怒喝道:“你究竟是誰?!”

月光從窗中灑落,銀白的麵具非金非玉,兩側都繪有繁麗花紋,好似要溶入明月之中。

卻惟獨,那中間的兩點黑瞳,非人所有!

長劍再出,幹脆利落地刺入胸膛,雷石咽喉咯咯作響,終於氣絕斃命。

寶錦輕輕頷首,道:“對不住……”

她抬眼望天,又道:“天亮之時,人們就會發覺,你也在南唐刺客手中殉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