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回京

龍舟浩浩****凱旋而歸,沿岸的百姓都在為之歡呼——天下一統指日可待,太平富庶的日子仿佛在眼前閃光。

俗話說,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庶民的心願,不過如此簡單而已。

皇帝一行離船登岸,文武百官齊聚謁迎,岸邊良善亦焚香懸采,扶攜俯伏。

禦駕登岸之時,黑鴉鴉一片跪迎,明亮的日光照著皇帝,略微黑瘦了些,那峻刻的劍眉卻越發飛揚,他的心情仿佛不錯。

但也隻是仿佛而已,當雲時率眾登岸那一刻,雀起的嘖嘖聲四起,然後便是山湧海嘯一般的歡呼聲,有多舌而消息靈通的,已經在繪聲繪色地講起這位白袍儒將千裏直襲,取金陵如探囊取物。

皇帝周圍的氣氛沉凝下來,他靜靜諦聽著輦車外的歡呼聲,露出了一道寒薄的冷笑。

寶錦單手托腮,靜靜地望著他,“萬歲為何發笑?”

“朕是在笑嗎?”

皇帝瞥了她一眼,笑容越發莫測。

寶錦不禁莞爾,渾不怕死地說道:“當然,而且,笑得很是不善。”

皇帝一怔,隨即,笑得仰倒在坐墊上。

良久,他才收斂了笑容,眯起眼,看著簾外的熱鬧場景。

“你心裏一定在想,朕是妒忌自己臣子的才華和功績,所以才如此不悅。”

他一語道出了眾人私下揣測的內容,如此平心靜氣,倒也雅量非凡。

誰知寶錦微微一笑,“誰若這麽認為,那他才是有眼無珠。”

“你這是逢迎,還是安慰?”

皇帝無謂地笑道,看到少女拂然惱怒的顏色,這才霽顏笑道:“是朕出言無狀,你繼續說吧!”

“萬歲與雲將軍皆是一時俊彥,可惜,你們這一次的運氣,卻有天壤之別。”

“猶如楚漢之爭時,項王於巨鹿遭遇強敵,雖是慘勝,卻已是殊為不易;而劉邦卻因關中無人,輕巧地**——萬歲和雲將軍這一次,卻也很是類似。”

寶錦望了他一眼,誠心誠意道:“可惜世人通常以表象論成敗……不過以萬歲的豁達心胸,本也不會在意這些愚夫愚婦的誤解。”

“這話說得妙。”

皇帝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俊美而冷然的臉上,陰霾已是**然無存,“原來我要是在意這些議論,就成了心胸狹隘之徒,你這頂高帽子,要戴上可真不容易。”

寶錦見他幾乎樂不可支,不知怎的,終於舒了一口氣,卻也暗暗稱奇——這一路上他眉宇陰鬱,卻因自己的一句讚美,立刻抒解了心結。

皇帝收斂了笑容,黝黑的眼眸望著寶錦,仿佛要把她深深鐫刻在心中。“知我者了了,不知我者滔滔……日後隻要想到有你這一句,再也沒什麽繁難了。”

寶錦心中一震,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什麽狡詞權變都丟到九霄雲外,連輦車外的歡呼聲,也仿佛在耳邊消失,天宇之間,隻有這深深一眼,以及一句低喃。

她心中一陣紛亂,冥冥之中,卻仿佛被甜意充滿,滿是欣悅和暢快。

在她十九年的歲月裏,姐姐的光芒仿佛無處不在,人們敬仰她,愛戴她,憎恨她,卻也畏懼她,而小小的寶錦,卻仿佛是那皎月下的黯星,無人在意,更不會有誰因她的一句話而如獲至寶,滿麵都是光彩。

隻除了他,眼前的他,與她有奪國殺親之仇的新帝……

她茫然了,隻覺得眼前一陣熱流,好似有淚水要奪眶而出,卻終究沒有,她疲倦地倚在小桌上,淡淡道:“離京城還有很遠呢……”

皇帝見她顧左右而言他,以為她是年少害羞,也不在意,順著她的話意道:“還有大半日的路程,宮中怕是等得不耐煩了……”

他驀然住口,雖未提起皇後的名字,卻也讓他心中一沉,想起那封辭氣平淡,卻帶著幽深入骨冷意的回書,他不禁又頭疼起來——

徐氏也算是堂堂婕妤,這麽驚惶的長途顛沛到軍中,傳揚開去,世人也會竊議皇後不能容人……你又何必做得這麽絕?

他心中暗歎,卻仍不忍對愛妻苛責,隻是將這一聲歎息吞入胸中,沉聲命左右加快速度。

輦車的四輪轆轆作響,在青石長街上軋出深淺痕跡,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駛向九重禁苑,高闕宮牆。

……

“這是怎麽了,微賤的女俘一個一個地帶回來,算怎麽回事?”

皇後聽到琳兒繪聲繪色的述說,並不曾暴怒,隻是柳眉微挑,眼中露出幾分不以為然的刻薄之色。

“娘娘,皇上還未曾寵幸這南唐郡主,隻是將她放入教坊之中,倒是徐婕妤,這一路隨駕伴行,卻是寵愛更盛,回京之後,怕是要提她的品級呢!”

“好的很哪……”

皇後徐徐冷笑,鳳眸中冷光熠熠,“雲家生的好女兒,一個不成,還有外姓……”

琳兒撇嘴道:“賢妃娘娘這幾日身子也見好,敢情是見風就變,姨侄兩個都是精得很呢!”

“思量著皇帝回來,會給她翻案不成?”

皇後一派安然,靜坐著觀賞池魚,仿佛要從那五彩斑斕中盯出些什麽來,“她以為轉機在即,卻不曾想,在我心目中,她們不過就是這池魚,想要什麽時候抓上岸,隻需要一個網兜就好。”

她眸光微閃,仿佛沉溺在什麽隱秘的過往,“有一個人曾說,釣不在魚,而在閑趣——真是可笑,若不是為了把魚攥在掌中,又何必空坐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