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絕境
2006年9月25日,上午8點09分。
但葉蕭把那隻斷手抓得更緊了。他呆呆地看著繼續燃燒的加油站,真想大聲喊出司機的名字,也許那可憐的靈魂還能聽到?
然而,他甚至都不知道那司機的名字!
眼眶突然有些濕潤了,但他強忍自己把眼淚藏在體內。是啊,司機一路陪伴著旅行團,但沒有一個人叫得出司機的名字,這世界真不公平!
這個四十歲的泰國漢子,家裏應該還有老婆孩子,還等待著他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呢。但他卻這麽炸死在了這裏,整個人都化為了碎片和塵埃——他的皮膚、骨骼和全身的器官,都“化整為零”地散布在周圍的土地上,或許就在他們幾個人的衣服上?而在這烈焰滾滾的空氣裏,則有他被熔化了的血液和體液。
“命運——命運真他媽殘忍!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在瞬間化為烏有了。”
錢莫爭輕歎了一聲,他的臉也被煙熏黑了。
“至少他還留下了一隻手!”
葉蕭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地獄裏的惡魔,拿著一隻斷手在烈火邊行走著。他找到一團很大的破塑料布,將司機的斷手包裹在布裏。
現在看不出這是一隻斷手了,外人還以為是水果或零食吧?他把塑料包裹夾在自己掖下,冷冷地說:“如果我們能夠走出去,我親自會把這隻斷手,交還給司機的家人。”
“你瘋了嗎?”
孫子楚大聲地說,他的襯衫後背裂開了一道大口子,幸好隻是擦破一些皮。
“好了,讓我們想想是怎麽會爆炸的?”錢莫爭走近了加油站的廢墟,火焰已退下去很多了,“當我們過來看那個影子的同時,司機也在給大巴加油。可能是他操作不當,也可能是這個加油站早有安全隱患。總之最不幸的是,有一點火星觸發了汽油爆炸,最後連人帶車外帶加油站全都送上了天。”
楊謀已重新端起了DV,他心愛的機器並沒有受損,這是被他緊緊壓在胸口底下的緣故——他寧可自己被炸死,也不能讓攝像機受一點點的傷。
“也可能沒這麽簡單!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全車人都在車上呢?通常在加油的時候,乘客們大多也在車上,或者在車子的周圍活動。那樣發生爆炸的話,我們整個旅行團就全部完蛋了!我們現在也隻能在地獄裏討論自己的死因了。”
孫子楚說出了自己的懷疑,他踢了一腳地下的碎磚塊,臉上絲毫沒有死裏逃生的慶幸。
“你是說這個加油站,早就被人做了手腳?”楊謀一邊拍著DV,紀錄這可怕的災難,“那就是有人要故意害我們?通過這個加油站,把我們全部都消滅掉?”
“是的,也許一開始就是個大陰謀,通過讓我們在山裏迷路,再把我們引入這個鬼地方,直到加油站的大爆炸。”
孫子楚近乎瘋癲地叫喊起來,他的精神要崩潰了。
但葉蕭已恢複了冷靜。
“別再亂想了!我們回去找大部隊吧,我會向大家解釋的。”
他們不再說話了,跟著葉蕭向回走去,身後是慘不忍睹的大爆炸現場。
在第一個路口左拐,很快來到了那條巷口,整個旅行團都焦急地等待著他們。
看著這五個人灰頭土臉的樣子,所有人心都懸了起來。剛才發生的大爆炸,早已響遍了整個城市。這些留守的人們也聽到了,還以為發生了戰爭,急忙趴到地上躲避空襲。
此刻,天空依然飄**著濃煙,大家心有餘悸地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你們身上都怎麽了?”
孫子楚還想要隱瞞,葉蕭卻如實相告:“加油站突然爆炸了,我們的司機,連同我們的旅行大巴,全都完了!”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目瞪口呆,他們再看看葉蕭等人的臉色,他們身上的灰塵和黑煙,再結合剛才的大爆炸聲,禁不住有人失聲痛哭了出來——剛才已聽到了導遊小方的死訊,但短短十幾分鍾後,旅行團的司機又被炸得屍骨無存,那誰再來帶領他們逃出去呢?那麽下一個犧牲品又將是誰呢?
除了女孩的哭泣聲,就是男人們的沉默。現在是上午八點,他們依然被困在這不知名的城市中。黃宛然為孫子楚檢查後背的傷口,幸好隻是些皮外傷,上些藥就好了。
誰都沒注意到葉蕭掖下的包裹——裏麵包著司機的斷手,悄悄地塞入自己的行李箱。
“沒有了車,也沒有了司機,那我們該怎麽辦?”
成立打破了這可怕的沉默,他穿著一件昂貴的休閑衫,抓著十五歲的女兒的手。
靠在楊謀身邊的小甜哭著說:“我們快點逃出去吧。”
然後,她和楊謀拖著行李回到住宅樓,要找個房間換掉滿是煙塵的衣服。
“怎麽逃?難道要靠我們這些人步行嗎?還要拖著那麽多的行李?就算是馬拉鬆運動員,恐怕也會在這山路上累死的!”
厲書托了托眼鏡架說:“我建議大部隊暫時留守在這裏,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再由幾個精幹的男人出去求救。”
“我同意!”
葉蕭和錢莫爭都換好衣服了,迅速洗了一把臉。
不知是誰又嘟囔了一句:“如果有車就好了。”
大家的目光對準了巷口,一輛豐田轎車正孤獨地停在那——屠男第一個跑到車子旁邊,他摘下墨鏡看了看車窗裏麵,回頭問:“你們誰能把這個車門打開?”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能把鎖著的車門打開的,除了賊還能有誰呢?
“我能!”
旅行團裏最年長的童建國走了出來,這讓大家都很意外。隻見他快步走到車子前,從兜裏掏出了一個小東西,熟練地鑽進了車門的鑰匙孔。他的手指轉動了幾下,很輕鬆地就把車門打開了。這些動作絲毫不像五十多歲的長者,更像是江洋大盜海洋飛賊。
葉蕭出於警察的職業敏感,仔細觀察著童建國的動作,同時搜索腦中的通緝犯像片。在十幾號人眾目睽睽之下,童建國已坐進了豐田車的駕駛座。當然車裏也沒有鑰匙,他又掏出了個什麽工具,鑽開了方向盤底下的鑰匙孔。接著他低頭搗鼓了一陣,似乎有電火碰撞的聲音,接著發動機就響起來了。
這是標準的偷車賊的動作——孫子楚對葉蕭輕聲耳語道:“這個老家夥不得不防啊!”
錢莫爭坐進了副駕駛的位置,而葉蕭和孫子楚坐進了後排。他們讓旅行團在原地等待,絕對不能離開隨便走動——就像孫悟空給唐僧畫了一個圈。
“你檢查過油箱沒有?”孫子楚擦了擦座位上的灰塵,“這輛車看起來很長時間沒動過了,會不會有問題?”
童建國指了指儀表盤說:“油還是足夠的,至於有沒有危險,隻有開過了才能知道!”
說罷他便踩動油門,緩緩開上了無人的街道。葉蕭回頭看著大家,那個叫頂頂的女孩站在巷口,目送著他們消失在十字路口。
但車子並沒有向左拐,而是向右進入那條大道。副駕駛位置上的錢莫爭喊道:“你要去哪兒?我們要出城去尋找出路,而不是相反朝裏走。”
“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又有汽車代步,不如仔細看看這座城市,說不定還能遇到其他人呢。”童建國的語氣異常冷靜,“我還想看看加油站變成了什麽樣子?”
車速在他的腳下逐步加快。但這輛豐田畢竟“休息”太久了,開起來搖搖晃晃叮咚作響,發動機器也響起哮喘般的聲音。孫子楚緊緊抓著把手說:“還是慢一些!我可不想再被炸死在車裏。”
轉眼間已開到加油站廢墟了,火焰基本上熄滅了,但濃煙還是從瓦礪堆中冒出。四周布滿爆炸形成的殘跡,簡直是一片狼籍,像剛經曆過一場空襲。
童建國並沒有下車,隻是搖下車窗停頓片刻,眼睛裏有種特別的東西,好像這場景似曾相識。隨即他踩下油門繼續向前開去,嘴裏念念有詞:“願我們的司機安息吧。”
加油站周圍的許多建築,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爆炸破壞,不是牆壁被震開裂縫,就是窗玻璃震得粉碎。車子又向前開了數百米,房屋才恢複了原樣。全是各種店鋪和商家,許多櫥窗裏還擺放著各種商品。路邊種植著榕樹和木棉樹,一夜的大雨讓它們生機勃勃,就像中國南方的許多城市——但惟獨看不到人。
豐田車上的四個人,全都仔細觀察著四周。突然,童建國急刹車了一下,大叫道:“有隻貓!”
前排的錢莫爭也看到了:“沒錯,是隻黑色的貓,從我們車子前麵竄了過去。”
葉蕭往左邊的看了看,貓大概竄進了那個小巷子。
“黑貓?”孫子楚的嘴唇有些發紫,“開車碰到黑貓真是不吉利啊,還好現在是大白天!”
這時空中飛過一群黑色的鳥,正好被葉蕭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知道這是什麽鳥——烏鴉。但他並沒有說出來,隻是看著烏鴉們在屋頂上消失。
車子繼續往前開去,筆直的街道似乎永無盡頭,車輪不時濺起昨夜的積水。錢莫爭漠然地說:“這城市還真不小呢!”
正當童建國準備要右拐彎時,葉蕭大聲說:“不行,拐彎的話很可能迷路的!”
方向盤停頓了一下,童建國回頭看著他的眼睛說:“好吧,繼續直行。”
他們很快開過了路口,在清冷無人的街道上,葉蕭看到一家音像店,立即喊道:“停一下!”
隨著刺耳的刹車聲,葉蕭第一個跳下車,其餘三人也跟著他下車了。街邊的音像店門麵很小,就像中國許多城市的同行一樣,門口貼著最新的電影海報。
令葉蕭急忙跳下車的海報是《頭文字D》——周傑倫、陳冠希、餘文樂並排耍酷的照片。
“怎麽了?這麽神經質的?”
孫子楚拍了拍他的肩膀。
葉蕭並沒有回答,而是徑直走進音像店。這個狹窄的店鋪呈長條形,不會超過十五平方米。牆邊是一長排的音像貨架,散發著一股塑料氣味,大概是空氣長期不流通,DVD的塑料薄膜發出的氣味。大部分是美國片子,其次是港片和日韓片,還有大量的電視劇集。特別是讓人眼花繚亂的韓劇,《大長今》在最醒目的位置。當然,還有一些中國的電視劇,像《中國式離婚》和《漢武大帝》都有。倒是泰國片少得可憐,隻有幾部恐怖片和曆史片。CD架上也是五花八門,從大陸香港到美國歐洲一應俱全。這些DVD和CD的封麵上全是繁體中文,片名大多也是港譯,看來是用港台的版子做的。
其他三人也跟進來了,小心地掃視著音像店,牆上還貼著美國片《24小時》、《世界大戰》和《恐怖蠟像館》的海報。
“天哪,這裏還有賣《所多瑪的120天》!”
孫子楚看到了貨架最底下的片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這店老板也夠大膽的。
葉蕭轉了一圈走出音像店說:“我們把車開出城去吧。”
他們全都回到了車裏,童建國把豐田車掉了個頭,踩足油門筆直向回開去。孫子楚輕聲問葉蕭:“剛才你怎麽了?對這個音像店這麽感興趣?”
“因為一個城市的音像店,是最能反映當地的流行資訊的。而音像店門口掛的海報,通常也都是最新上映的電影。《頭文字D》的公映時間是2005年6月,至少說明了這個音像店,在去年六月份仍然正常營業。考慮到偏遠地區的滯後效應,以及這個海報的張貼周期,還可延續到2005年的七月或八月。”
孫子楚連連點頭:“對啊,我看貨架上那些DVD,大部分是2005年上半年的片子,最近的也是去年夏天公映的,比如《世界大戰》。但架上確實沒有去年下半年的片子,像去年萬聖節檔期的《電鋸驚魂2》就看不到。”
“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音像店裏就沒有人了!”
“那就是大約整整一年以前,可是為什麽呢?”
就在葉蕭和孫子楚困惑之時,豐田車搖搖晃晃越開越快,轉眼就駛出了進城的大道。童建國指了指眼前的山路說:“這就是我們進來的路,直接往上開嗎?”
“是的,往上走!”
發動機沉重地嘶吼呼嘯著,小車艱難地開上了斜坡。童建國的開車技術不錯,幾個人抓緊把手,很快就開到了坡上。
再回頭看整個城市,與昨天下午相較又是不同景象。昨天是在大雨之中,大家處於迷路的惶恐與孤獨裏,突然見到這樣一座異樣的城市,心裏既興奮又好奇。然而,此刻再看這堆死一般寂靜的建築,卻是更大的絕望。隱隱可見加油站的位置,仍然冒著一些黑煙。雨後的天空依舊陰鬱,覆蓋著巨大的盆地,而周圍的群山朦朧一片,綠得讓人心裏發慌。
而在山路的另一邊,隧道就在他們眼前了。
這深深的隧道,指引他們來到此地的隧道,張著黑色的血盆大口,似乎可以吞噬時間與空間的“黑洞”。
“這洞口讓我害怕。”孫子楚忽然抓著葉蕭的衣服說,“昨天就像是通往生命的出口,像是胎兒在母體分娩的產道,但今天卻像是地獄的入口!”
但葉蕭並不回答,隻是怔怔地看著前方說:“開進去吧,我們別無選擇。”
童建國繼續踩動油門,豐田車打開大光燈,緩緩駛入了黑暗的隧道。
黑色,全部吞沒了車子。
他們進入一條無邊無際的通道,漆黑一團的世界裏,隻能看到前方幾米處的光亮。
這讓孫子楚想起了小時候看的連環畫《後西遊記》,其中有一集叫《蜃腹脫險》:小行者師徒四人看到一座漂亮的城市,走進城門洞裏才發現,裏麵是個深深的無底洞,原來竟是一條大蜃妖的食道,一直走到它肚子裏的五髒廟,差點被消化掉呢!
難道此刻見到的這座城市,也一樣是蜃妖的幻境?所謂的建築和店鋪全都是假的?他們都被吸入了妖腹之中,早已成為妄想的孤魂野鬼了?
雖然腦中還在胡思亂想,眼睛卻直勾勾盯著前方。同時,幾人聽到前麵不斷傳來奇怪的聲音,像什麽東西碰撞著,在岩石中發出渾厚的回響。他們麵麵相覷不知怎麽回事,前方還有其他人?或者是什麽特殊狀況?
童建國緊緊把著方向盤,開過幾個彎曲的轉角,燈光裏驟然跳出什麽東西——
這時錢莫爭幾乎跳起來大叫:“刹車!”
但車子還是衝向了前方,後排的葉蕭才看到大塊的石頭,正散布在眼前的隧道裏。那些石頭密密麻麻地堆積著,在車子要撞上去的千鈞一發之際,錢莫爭拉下了手刹車。
豐田車劇烈顫抖著停下來,前輪幾乎開上了石堆,童建國的額頭也流下冷汗。大光燈已清楚地照亮前方——無數的石塊堆積著,直到充滿整個隧道。在盡頭形成一道石壁,牢牢地擋在他們麵前。
“好險啊,要是我們開上去的話,肯定全部完蛋了!”
錢莫爭也抹了一把冷汗,小心地打開車門跳下去。他拿著一支大號手電筒,向洞壁四周照過去。隧道已經被嚴重破壞了,拱頂上完全不成樣子,露出了千萬年前原始的岩石,還不斷有水從頭頂滴下來,宛如古老的喀斯特溶洞。葉蕭和孫子楚也跟著跳了下來,隻有童建國在艱難地倒車。
三個男人爬到石頭上,前麵已完全走不通了,巨大的石塊堵住去路,任何人力都無法挪動。在這黑暗的隧道裏,仿佛被人一刀剪斷,又像血管突然阻塞,隨時可能危及性命。
“這是怎麽回事?我們昨天下午進來的時候,這隧道不是還好好的嗎?”
葉蕭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車前燈照亮了他的臉,冷冷地問:“還記得昨晚那聲巨響嗎?”
“是啊,整棟樓都在搖晃,我們都懷疑是地震了呢?”
“不,不是地震!”錢莫爭仔細看著岩石,又摸了摸到處都是的積水,“是山體塌方!”
孫子楚已然驚呆了:“什麽?又是泥石流嗎?”
“比泥石流更可怕!泥石流不過是山上的泥土和石塊傾斜而下,而塌方則可能是整座山體的崩潰,是一種嚴重的地質災害。”
錢莫爭有多年野外攝影的經驗,自然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可以從隧道內的環境判斷原因。
“是因為昨夜的大雨嗎?”
“嗯,這一帶的地質條件和中國的雲南、廣西等地很像,廣泛發育著喀斯特地形。這個隧道很可能本來就是溶洞,人們將這個天然溶洞改造成了隧道。否則以這個隧道的長度和深度,現代科技也很難開鑿出來!昨晚的大雨不斷使水滲透入隧道,使頂層岩石不堪重負,最後導致了山體塌方。”
葉蕭也禁不住點頭道:“原來這才是我們昨晚聽到的巨響,怪不得連房子都在震動。”
突然,頭頂掉下一塊大石頭,重重地砸在他旁邊。孫子楚趕快把他拉下來說:“算你命大!快點逃出去吧。”
三人飛快地逃回車上,童建國已艱難地將車掉頭了——要是車身再大一號,就像旅遊大巴一樣,就肯定被卡死在隧道裏了。
這頭頂就像下雨似的,連帶著無數的小石塊,童建國猛踩油門向回開去。錢莫爭看著後麵喊道:“這個隧道很不穩定,很可能會接著塌方,我們要快點逃出去!”
話音未落,又一塊大石頭向他們砸來……
※※※
致命的隧道。
瘋狂的石頭。
車子更瘋狂地向前開去,那塊石頭結結實實地砸在後備箱上,同時後車窗也被震碎了。全車人一陣猛烈晃動,顛得晚飯都要吐出來了。幸好車子還沒翻掉,而後備箱基本已被砸沒了。但這輛破車居然還可以開,童建國繼續踩著油門,萬分驚險地轉過兩個彎道,躲避頭頂如雨的石子襲擊。
三分鍾後,他們終於從虎口脫險,狼狽不堪地開出了隧道。身後還不斷傳來隆隆的聲音,他們又互相開了一眼,彼此都是蒼白的麵色。
“闖關失敗!GAME OVER。”孫子楚長籲了一口氣:“這果然是蜃妖的肚子啊,我們差點全部埋葬在裏麵了。”
“真是糟糕透頂,我們已經沒有出路了。”
錢莫爭的額頭稍微有些擦破,他旁邊的窗玻璃也震碎了。
“不,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其他逃生的路。”五十來歲的童建國仍未失去信心,他也在給其他三個人鼓勁,“隻要活著,便還是有希望的。”
車子冒著黑煙開下斜坡,又一次來到進城的廣告牌下,劉德華笑得更燦爛了,仿佛是在對他們的嘲笑。
葉蕭也苦笑了一聲:“華仔,你在笑我們走不出去了嗎?”
九點十分,豐田車回到出發時的巷口。旅行團的其他人們,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但當他們看到車子時,全都目瞪口呆——車頂上全是碎屑,後備箱已經無影無蹤了,好幾塊車窗都碎了,整輛車好像剛從地獄的第19層回來。
四個人艱難地走下車來,個個都灰頭土臉,錢莫爭還有些出血了。屠男第一個衝到他們跟前問道:“你們怎麽了?找到出去的路了嗎?”
錢莫爭麵無表情地搖搖頭,隻是低頭檢查包裏的照相機有沒有磕壞。玉靈上去給每人遞了一瓶水,這是剛才在住宅樓裏燒開的水,都可以放心地飲用。
葉蕭大口喝著溫熱的水,撓著頭發坐倒在台階上,審視著周圍的人們。其實他是在心裏核對人數,在看到所有人一個都不少時,才告訴大家:“對不起,隧道已經不通了。”
其餘人一片**,紛紛叫嚷起來怎麽回事?
隨後,孫子楚詳細地解釋了一遍,大家這才明白昨晚的巨響是怎麽回事。
“原來不是地震啊。”林君如絕望地退到一邊,“而是截斷我們的不歸路。”
眾人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紛紛交頭接耳想辦法。新娘子唐小甜忍不住哭起來,楊謀隻得放下DV摟著妻子。四十多歲的成立也不住踱步,回頭冷冰冰地注視著妻子和女兒。隻有法國人亨利什麽都聽不懂,坐在一棵大樹下發愣。
“我懷疑這是個陰謀!”屠男忽然站到玉靈跟前,直視著這女孩的眼睛,“哪有這麽巧的事情啊?一進山就發生了泥石流,後來又迷路來到了這鬼地方,轉眼就導遊和司機都死光了,現在隻剩下你帶領著我們——而你又究竟是誰?”
玉靈無辜地睜大著眼睛:“你,懷疑我嗎?”
“是的,我懷疑你是從哪裏突然冒出來的?就連我們的導遊小方,不也是第一次才見到你嗎?我們地陪究竟是誰?她的名字叫不叫玉靈?而玉靈又究竟是不是你的名字?”
這番咄咄逼人的話,讓玉靈退到了牆根上,卻不知道該怎麽作答,這也引起了其他人們的懷疑。但這時童建國攔在了屠男麵前,一把將他推得老遠說:“別再為難這女孩了!這些懷疑都是你的想象,再胡說八道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旅行團裏最年長者的發話,讓屠男也不敢頂嘴,看架勢童建國是很會打架的。屠男隻能忿忿地退到一邊,強忍住心底的怒火。
童建國把玉靈拉到自己身邊,像領袖者一樣說道:“現在我們的情況確實很危險,但這樣我們更加要同舟共濟,互相幫助,一個人的事就是全體共同的事,彼此間一定不要瞎猜疑。”
葉蕭和孫子楚也低頭交流了幾句,然後孫子楚向大家說:“童建國說得沒錯,我們肯定會找到出去的路的。現在,我們必須要探查清楚這座城市的狀況,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或者有沒有與外界聯絡的設備。否則對這裏一無所知,呆在這心裏也不會踏實。”
“我同意。”美國女孩伊蓮娜說話了,也許孫子楚的建議正符合美國人的風格,“我們現在就出發吧,恐怕還會發現更多的秘密。”
“好,但不能所有人都出去,我們必須有人留守在這裏,照顧行李、傷員還有小孩。”
葉蕭說完瞥了一眼法國人亨利和十五歲的成秋秋。
這時成立說道:“我留守下來吧,我要照顧我的妻子和女兒。”
“好,我想分成三組出去,每一組都是三到四人,彼此保持距離不要走遠。”
“第一組由我來吧!”童建國自告奮勇地站出來,“有誰願意坐我的車?”
(倒,怎麽一下子就成他的車了?)
大家再回頭看看那輛破豐田,除了擋風玻璃以外,似乎已經“體無完膚”了。但錢莫爭還是舉起了手:“我願意。”
而玉靈也走到了童建國身後說:“讓我也一起走吧,我有這個責任的。”
第四個人是楊謀,他放開了自己的小嬌妻,舉著DV走到破車邊上:“也算我一個。”
唐小甜使勁拉住了他,輕聲說:“這個城市很危險的,不要去啊。”
“沒事的,你知道我是紀錄片的編導,我一定要拍下這些寶貴的鏡頭。你好好留在這裏,等我平安回來吧。”
“別離開我。”
她的眼淚又一次掉下來了,但楊謀依舊離別了她的新娘,第一個坐進破車的後座。隨後,其餘三人也坐進了車裏。
在童建國發動車子之前,葉蕭對他們說:“請注意時間,12點30分以前必須回到這裏!”
說罷童建國就開動了車子,噴著黑煙離開了大家的視野。
葉蕭又對大家說:“現在召集第二組,由我來負責,誰肯跟著我走。”
正當孫子楚要說話時,葉蕭搶先說了:“你別插嘴,你來負責第三組。”
大夥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跟著他還會發生什麽。此刻,叫頂頂的女歌手說話了:“我跟你走吧。”
這讓葉蕭有些意外,他走到頂頂跟前,盯著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睛,昨天下午從廁所出來時,從模糊的鏡子裏反射到的那雙眼睛。確實有些眼熟,似曾相識又仿佛如此遙遠。對,她叫頂頂——葉蕭輕聲說:“我記得你的名字。”
“是的,我想參加你那一組。”頂頂聳了聳肩膀,挺著鼻梁說,“我去過西藏的阿裏,現在這種地方難不倒我。”
“好吧。”葉蕭點了點頭,又回頭問了問其他人,“還有誰願意跟我?”
“我來吧。”
屠男又戴上了墨鏡,一副黑客帝國裏的模樣。
葉蕭看著身邊的頂頂和屠男,再看看孫子楚說:“你挑選第三組的人吧。”
孫子楚的目光掠過林君如,這女孩長得不太像一般印象中的台灣人,他嘴角一撇說:“你跟我走吧?”
“走就走,有什麽好怕的。”
林君如厭惡地回了一句,大步走到他的身邊。接著厲書也主動加入了孫子楚的第三組。
三組人馬都已經敲定了,剩下的就是留守部隊了。葉蕭仔細地掃視了一圈:成立、黃宛然、秋秋、伊蓮娜、唐小甜,還有法國人亨利。
葉蕭走到成立跟前說:“這裏除了受傷的亨利之外,就隻有你一個男人了,你要寸步不離地保護她們,不要去其他任何地方。”
“好吧,但總不見得就待在這吧?”成立回頭看了看住宅樓說,“我們還有傷病員,建議回樓裏去休息。”
“那就在二樓的房間裏,有什麽情況也方便出來。萬一遇到了緊急事件,你可以弄堆破布在樓下點火,我們看到煙以後就會立即趕回來!”
留守人員全都聽清楚了,二男四女拖著全體旅行團的行李,又回到了二樓的房間裏。
現在,葉蕭看著第二組與第三組的“隊員”,冷靜異常地說:“出發!”
※※※
當葉蕭與孫子楚分別出發時,童建國的第一組已開出去很遠了。
破舊的豐田車顛得讓人頭暈,坐在後排的楊謀不得不放下DV,和玉靈一起清理那些碎玻璃渣,而他們身後既沒有窗玻璃,也沒有了後備箱。車子並沒有像早上那樣駛向城外,而是向道路更深處開去。
兩邊的大榕樹更為茂盛,每一棵都拖著長長的“胡須”。這一帶似乎是居民區,兩邊基本都是住宅樓的入口,通常是深深的巷道,高牆裏是花園的綠樹。看來這裏的環境還是很好的,少有的幾家店鋪也是為生活服務的,比如小超市和洗衣店。
副駕駛位置上的錢莫爭目不轉睛,還不時拿著照相機拍攝。但開出去十幾分鍾了,始終未見一個人影。車子已穿過幾條橫馬路,照這麽看這城市還真不小。楊謀一直端著DV,他邊拍邊問:“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嗎?”
童建國鎮定地回答:“放心,我不會忘記的。”
說著他把方向盤左轉,拐進了一條更寬的馬路。剛剛轉彎楊謀就叫了起來:“停!”
原來——在路的左側有一家銀行。
南明銀行。
這四個燙金的大字鑲嵌在銀行大門上,童建國還沒把車停穩,錢莫爭和楊謀就跳了下來,玉靈也興衝衝地跟在後麵。銀行大門居然還是敞開的,四個人全都衝了進去,就像是搶銀行的劫匪。
積滿灰塵的銀行大廳——死一般寂靜,將近有一百個平方米,與國內的銀行營業廳很像,外麵有座位裏麵有窗口,但沒有發現ATM機,也許這裏不需要刷卡消費。
每走一步都會激起灰塵,四處傳來他們的腳步聲,玉靈不禁掩起了鼻子。童建國走到窗口前麵,伸手敲了敲櫃台的玻璃,果然是最新的防彈玻璃,看來這銀行的硬件設施還不錯。他們都已經懶得喊“有人嗎”,而是好奇地看著銀行裏的一切。
還是頭一回來到這樣的銀行,沒有顧客沒有營業員更沒有保安,如此真可算是“開門揖盜”了。錢莫爭拉了拉進入後台的鐵門,還是緊緊地鎖著的。但可以從防彈玻璃頂上翻過去,他索性爬到了櫃台上麵。銀行的玻璃異常牢固,他單手抓著玻璃上沿,硬是爬到了接近天花板的高度,常年的野外攝影使他練成了好身手。
楊謀的DV鏡頭一直對準他,直到錢莫爭爬過防彈玻璃,進入銀行的櫃台內部——這可是嚴重的搶銀行犯罪了。玉靈還不忘地陪職責,衝著他喊道:“你想幹什麽啊?”
“我還從沒進過銀行後台呢!今天正好能開開眼界。”
他說著便打開了後台與大廳間的保險門,將三個同伴都放了進來。楊謀不停地拍著DV歎道:“我也是第一次到這種地方啊。”
童建國大盜似的拉開櫃台後的抽屜,裏麵居然還有現金!一疊疊的泰國銖整齊地放著,台麵上還有許多零散的賬冊、戳記、硬幣、指紋鈕等,好像營業員剛剛離櫃去了趟廁所?但他隨即把抽屜合起來,沒有發現飛來橫財的興奮,而是越發壓抑和沉重。
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讓人們連抽屜裏的巨額現金都不顧就消失了?
而錢莫爭已推開了一道大門,招呼其他人跟他走進去,原來裏麵就是傳說中的金庫。
但金庫大門還牢固地鎖著,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鑰匙,錢莫爭斷定裏麵堆滿了錢。
“你不會真想搶銀行吧?”
端著DV的楊謀半開玩笑地問了一句。而錢莫爭回頭苦笑一聲說:“我們離開這裏吧。”
四個人迅速跑出銀行,回到了慘不忍睹的豐田車上。童建國在開動車子之前,又看了看銀行的那塊招牌:“南明銀行?從來沒聽說過,是泰國的銀行嗎?”
身為泰國本地人的玉靈回答了:“不,泰國沒有這家銀行,我也從沒聽說過。”
然後,車子繼續向前方開去。馬路兩邊的店鋪更大更多了,出現了門麵很大的餐館和火鍋店,甚至還有一家日本料理!路邊也停著幾輛汽車,都是泰國組裝的歐美品牌車,但所有這些車都沒有車牌。看來這裏是主要的商業街了,怪不得銀行也開在這裏,一定曾經繁華過吧。
沒開多久就看到了一家郵局,門口的招牌也是“南明郵政”的繁體中文字樣。童建國停車下來看了看,郵局裏依舊沒有一個人影,大廳和窗口都積滿了灰。相比較剛才的銀行,他們輕而易舉地進入了郵局後台。裏麵居然還有許多郵件,信封上貼的倒是泰國郵票,但郵戳卻是“南明郵政”的漢語拚音。玉靈看了以後也搖搖頭,說從沒見過這種奇怪的郵戳。在包裹櫃台裏麵,他們看到了寄往泰國其他地方,以及世界各地的包裹。
但錢莫爭特別注意了一下寄件人地址,其中有個包裹是怎麽寫的——
金三角南明市忠孝路七十八號四零三室張小純寄
這個地址讓大家都很感興趣,楊謀端著DV拍了個特寫說:“金三角?天哪,這裏居然已經是金三角了。”
“是啊,這裏恐怕是泰國、緬甸、老撾三國交界之處,也是全球聞名的金三角毒品基地呢!”見多識廣的錢莫爭答道,“所以這個地址並沒有寫泰國,直接就是金三角南明市了。”
“南明市!”
“對,這才是這座城市的真正名稱,剛才的‘南明銀行’就是這裏本地的銀行,而這個‘南明郵政’也是一樣的道理。”
但玉靈搖了搖頭問:“南明市?我從沒聽說過有這個地方。”
“至少,現在我們知道自己在哪裏了——南明市,金三角的南明市!”
※※※
第二組,正穿過第一個十字路口,向從未走過的正左方走去。
“我發現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們到現在還分不清東南西北!”
說話的人是屠男,他依舊戴著那副墨鏡,大搖大擺地走在最前頭。
隨後,葉蕭翻了一下背包,找出了一個簡易的指南針。他發現箭頭正指向自己的左手,那麽左邊就是南,正前方則是西。而昨天旅行團進城的大道,則是城市的正南入口。現在,第二小組正向西前進。
緊跟在葉蕭身邊的是頂頂,她看來很有野外活動經驗,一路上給葉蕭鼓氣:“這麽大的地方,不可能隻有隧道一條路的,肯定還有其他的出路。”
“我好像在電視上見過你?”
葉蕭轉移了話題,一路直視著她的眼睛。
“也許你看過我的演出。”頂頂做了個拿話筒唱歌的姿勢,“最近有許多煩心的事,所以一個人來泰國旅遊,你呢?”
他茫然地看著前頭,遠處的高山正冷酷地看著他。四周都是顏色單調的房子,大多是三四層樓高的,被濃鬱的綠樹包圍著,看不清窗戶裏有什麽。
三個人繼續走了十分鍾,直到屠男在一棟大樓前停下——是他們在這座城市看到的最高的樓,數了數總共十二層。
樓下並不開闊,但有地下停車場入口,看大樓門廳就很像寫字樓,隻是玻璃門上有厚厚的灰。屠男第一個推門進去,葉蕭和頂頂也跟在後麵。
果然是寫字樓的格局,但大廳暗著讓人心慌。十二樓的房子當然有電梯,居然還是三菱牌子的。電梯是不能用了,他們走上了樓梯。屠男在樓道裏打著手電,很快到了三樓。推開安全門是長長的走廊,裏麵是一個個公司的辦公房。
他們先走進301房,門口掛著塊牌子“淘金網”,還差點誤以為是“淘寶網”呢。裏麵是標準的辦公室,和上海或香港的IT公司沒什麽區別。前台、會議室、總裁室、市場部、技術部、客服部……
隻是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台電腦亮著,蒙著灰塵的玻璃,透進來恍如隔世的清光。
隨意翻了翻一張辦公桌,上麵疊著很多文件,一杯幾乎幹涸了的咖啡,電腦屏幕上有許多小貼紙。那些文件有英文也有繁體中文,幾乎看不到泰國文的。牆上貼著網站的宣傳海報,一個女生坐在電腦麵前,她的腦子裏想出了裙子、巧克力、光盤、圖書、泰迪熊等等小玩意。顯然這也是一個商品買賣的網站,估計那海報裏的女孩正在網上購物呢。看來這裏的生活和外麵沒什麽區別。
然而,屠男卻莫名地難過起來,摘下墨鏡露出紅紅的眼圈說:“我想回上海。”
“我們會回去的,放心。”
葉蕭走到他身邊安慰著說,而屠男的這樣子就像個可憐的小孩,撅起嘴說:“我真後悔,不該來泰國!”
頂頂在旁邊冷冷地說:“後悔有什麽用?”
“我和你們不一樣!”屠男有些失態了,他抓起桌上一疊文件,重重地扔到地上,“我必須要趕快回去!”
“請控製好你自己,旅行團裏每個人都想快點回國。”
但屠男完全聽不進去,感到呼吸有些困難。這昏暗的辦公室,和長久無人使用的電腦,散發著金屬元件的氣味,讓他喘息著大聲說:“去年,我籌備了一個生物科技公司,你們知道嗎?我的發明獲得了國際專利,能使幹旱炎熱地區的農作物產量翻番,具有讓人目瞪口呆的商業潛力。最近,美國一家世界五百強的公司,給了我一千萬美元的投資。一千萬啊!美元!”
“那恭喜你了。”
“我已經組建好了我的公司團隊,在金茂大廈租下了辦公室,一周後公司就要開張了!下個月我會去埃塞俄比亞開拓業務,通過我的專利成果和商業計劃,將解決幾千萬非洲難民的饑餓問題,聯合國會成為我的最大客戶,這是件功德無量的好事情——當然,順便也會賺到成堆的美元,過兩年還可以去香港甚至是紐約上市!”
可惜,隻有葉蕭和頂頂兩個人看著他,麵麵相覷地說:“你太激動了,冷靜一下吧。”
“不,我必須在下周一前回到上海!否則,千辛萬苦拿到的一千萬美元都會付諸東流!”
“既然那麽要緊,你幹嘛還來泰國旅遊呢?”
屠男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隻是因為……因為……一個夢。”
“夢?”
“夠了,別問了。”他緊緊地捏起了雙手,粗暴地推開葉蕭,“我們離開這裏吧,我要快點逃出這鬼地方!”
葉蕭還想仔細看看其他的辦公室,但也隻能跟著屠男走了出來,他們又通過樓梯走出這棟樓。回頭才注意到標誌牌——南明國際大廈。
“南明?”
屠男咪起了眼睛,嘴角微微有些顫抖,這讓葉蕭和頂頂都有些奇怪。
還叫什麽國際大廈?隻有十二層樓就這麽大的口氣,就好像鎮政府造得像白宮,縣招待所叫大酒店。
離開這棟大樓繼續向前走,屠男著急地走在最前麵,遠遠地拉下了後麵兩人。頂頂對葉蕭耳語道:“你看他是不是有些怪?”
“嗯,我們快一些,別讓他走丟就是。”
他們快步跟在屠男身後,直到另一棟建築跟前,葉蕭停了下來。
是的,他還沒看到牌子就感覺到了,這裏有令他熟悉的氣味——警局。
“南明市警察局。”
屠男念出了門口的牌子,然後驚訝地看了看葉蕭,頂頂也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說:“喂,到了你的地盤了。”
葉蕭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苦笑著走進警察局大門說:“原來這裏叫南明市!”
三人依次步入空曠的警局大廳,迎麵竟是一排窗口櫃台,大概是辦理戶籍民政等事務的。腳下布滿了灰塵,遠處傳來自己腳步的回聲,屠男不禁有些汗毛倒豎。身為警官的葉蕭心情複雜,天底下的警局或公安局,也無非是這些樣子吧。
他注意到了這裏的警徽,是從沒看到過的一種符號:左邊是寶劍,右邊是長矛,中間是太陽和彎月。
日月不就是“明”嗎?大概就是這“南明”的意思——寶劍和長矛保衛著日月。
這警徽讓葉蕭沉思片刻,悵然若失地走向樓上。樓梯口本該有道鐵門,但鎖是打開著的。輕而易舉地來到樓上,這就是警察辦公室吧。
屠男和頂頂都是第一次到警局內部,平時可沒膽量來這種地方,都好奇地看著四周。倒是葉蕭有些尷尬,每走一步都疑慮重重,腳下木地板“噶吱噶吱”的,似乎隨時會破開大洞,將他們三人吞噬。
走進一間辦公室,裏麵是零亂的辦公桌,沒有電的電腦,敞開著的窗戶,屋裏一切都被吹亂了。看著這滿目狼籍的地方,葉蕭真恨不得立刻收拾幹淨。牆角衣架上還掛著警服,伸手摸了摸全是灰塵。這警服看上去很奇特,像電影裏看到的德國黨衛隊製服,徽章則是劍矛包圍著的日月。
他第一次看到真家夥,兩隻眼睛都快彈出來了,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手槍。烏黑的金屬冰涼刺骨,沉甸甸地讓手不住顫栗。
當屠男將手槍放在眼前仔細觀察,頂頂緊張地喊道:“你要幹什麽?”
他愣了一下將槍放下來,槍口幾乎對準了頂頂。
“把槍放下。”
葉蕭轉過頭大聲說。而屠男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仿佛已被這把槍所控製,全身的重量集中在槍身上,手指僵硬地扣住扳機,隨時可能走火。
屠男的眼睛令人絕望,空氣也令人窒息。
“趴下!”
葉蕭一把拉倒了頂頂,兩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不幸地吃了一臉灰塵。
但總比吃子彈好。
槍聲在同時響起,一顆子彈呼嘯著衝出槍口,從頂頂和葉蕭頭頂掠過,擊中了對麵的牆壁。
沉默。
當葉蕭抬起頭來,隻見屠男依舊傻傻地站著,右手舉槍的樣子,隻是手槍已經不見了。
槍掉到了地板上。
葉蕭迅即將它撿了起來,退到一邊小心檢查,槍膛裏居然還有七發子彈。
而頂頂忿忿地抓住屠男衣領,就差扇他一耳光了,失態地大喊:“你想把我們都殺死嗎?”
屠男好像已清醒了過來,看著自己顫抖的手,麵紅耳赤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葉蕭過來隔開了頂頂,看著屠男的眼睛說:“以後不要自作主張,這把槍已經打開保險了,拿在手裏非常危險,算你命大沒被自己打死!”
“剛才……剛才是我太緊張了……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怎麽搞的。”
葉蕭拍拍他的肩膀說:“好了,快離開這吧。”
然後他給槍上了保險,輕輕放回原來的抽屜裏。
屠男膽怯地問了一句:“你不把槍帶在身上嗎?出去的路上萬一遇到什麽危險,有你這個帶槍的警察還可以應急。”
“不用了,有這把槍才是我們的危險呢!”
說著他將屠男拉出房間,告別了這個可怖的警察局。
黑洞洞的槍,仍靜靜地躺在抽屜角落裏。
※※※
第三組:孫子楚、林君如、厲書。
他們在十字路口右轉,沿著筆直的進城大道,繼續向城市深處進發。穿過加油站大爆炸的遺址,還有殘餘的薄煙冒出來。孫子楚想到司機的身體碎片,可能就在地上的塵埃中,不禁加快腳步衝了過去。
早上已坐車走過這條路了,便決定走過加油站後右轉。這是條更寬闊的馬路,兩邊種植著茂盛的鳳凰木和榕樹,還有大大小小的店鋪。遠看有許多豎直的招牌,印著繁體中文的店名和廣告。
路邊跳出一個高高屋簷的中國式廟宇,其實前後就是一間大房子,廟上掛著“關聖大帝”的匾額,門口有個巨大的香爐,隻是早就沒有繚繞的香煙了。
他們驚訝地走進廟門,陰暗的殿宇寒氣森嚴,一尊小型的關公像就在神龕中,用上等木料雕刻而成。這位關聖帝君可能已一年未見人影,見到這三位不速之客倒也未曾發怒,隻是手中的青龍郾月刀微微一抖,陣陣殺氣從黑暗中襲來。
厲書第一個逃出廟門,孫子楚也衝了出來。隻有林君如並不害怕,她從容地跪倒在關聖大帝麵前,畢恭畢敬地三叩頭,口中還念念有詞。
她在拜完關公後,平靜地走出來說:“台北街頭有許多這樣的小廟,因為我爸爸以前是個軍人,小時候常帶我去關帝廟,關二爺就成了我的保護神。”
“你向關公祈禱什麽?”
“讓我快點發現這座城市的秘密。”林君如看了看四周的街景歎道,“這裏可真像台北!”
厲書不免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你會祈禱讓我們快點逃出去呢。”
離開關帝廟,前方停著不少車輛,有小轎車也有摩托車,大多是泰國本地組裝的。孫子楚看到幾家房產中介店鋪,櫥窗有房產買賣的牌子。全由中文繁體字寫成,標價都是泰銖,路名簡直是台北的翻版:忠孝路、仁愛路、信義路、和平路、中山路……
不過麵積單位是平方米,孫子楚迅速換算了一下泰銖和人民幣,這裏的房價每平米折合五千元人民幣,與中國西南的許多城市相當。但以此地交通之閉塞,這種房價也算很高了。
厲書推門進去看了看,照舊半個人影也沒有,他失望地歎了口氣:“人都到哪去了?”
這才發現這條路居然叫“南京路”!雖然中國很多城市都有南京路,但在這樣一個時間和空間,身處於這條空無一人的南京路上,感覺是命運給自己的嘲諷。
苦笑了一下向前走去,看見一道長長的圍牆,寬闊的大門旁掛著牌子:南明市公立醫院。
“終於知道這裏叫南明市了。”他看著大門裏寂靜的建築說,“進去看看吧!”
三人小心翼翼地步入醫院大門,眼前是棟四層樓高的白色建築,茂盛的樹木圍繞著大樓,每扇玻璃窗都是暗暗的,令人聯想起許多關於醫院的傳說。
林君如倒吸了一口涼氣,拉了拉孫子楚的衣角:“這裏看起來怪嚇人的,別進去了吧。”
“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孫子楚虛張聲勢地回答,還走到了厲書前麵。醫院玻璃門上布滿灰塵,孫子楚用腳頂開了門,先讓厲書和林君如進去。前頭是個寬敞的大廳,布局和國內的醫院差不多,隻是沒有燈光而異常暗淡。
雖然看不到一個人影,林君如卻聞到一股濃重的藥水氣味。這是所有醫院共有的氣味,深深埋藏在牆壁和天花板裏,永難消散。孫子楚走到掛號台和收費處,裏麵有幾台蒙塵的電腦,還掛著醫生和護士的照片,全都是華人麵孔。
他輕輕踏入走廊,厲書和林君如也屏著呼吸在左右。幽深的走廊隻有微弱的光,孫子楚打出手電。剛走幾步便又聽到了細微的聲音,林君如輕聲問:“是不是還有病人啊?”
突然,走廊裏竄出一條黑色的影子,飛速撲向他們三人。孫子楚拉著林君如閃到一邊,手電裏照出一隻碩大無朋的黑貓。
黑貓。
一隻渾身黑色的毛,隻有眼睛放出綠色的精光。它的體形要比一般的貓大很多,長長的尾巴令人生畏,簡直就是頭迷你型的豹子。
林君如幾乎恐怖地尖叫出來,卻被孫子楚硬生生地壓住了嘴巴,眼睜睜看著黑貓從他們身邊竄過去,轉眼就消失在走廊另一頭了。
稍微平複一下呼吸,三人繼續朝走廊裏走去,盡頭是一道堅固的大門。但這道門並沒有封死,而是留了一道小小的縫隙,想來黑貓就是從這出來的。厲書用力推開這道門,重得就像銀行的保險門。
門裏還是一道走廊,雙腳剛剛踏進去,就不知從哪竄出來一群野貓。這回是黑貓白貓再加花貓,呼嘯著從他們腳下跑過。林君如感到腳麵被貓踩了一下,還有隻貓從自己膝蓋處飛了過去,毛茸茸地讓她渾身發麻。就連孫子楚也幾乎跌倒,與厲書兩個人互相扶了一下。
幾秒鍾後那些貓無影無蹤了,他們麵麵相覷:“怎麽會有那麽多貓?”
厲書的目光一下子有神起來:“沒有人,哪來的貓?”
“有道理!”
三人繼續向裏麵走去,直到黑暗的走廊被一道鐵門封住,野貓們或許就是從這跑出來的。孫子楚首先推了推門,好不容易才打開了一小半。當他即將跨進去的時候,林君如突然拉住他說:“什麽氣味?”
“嗯,我也聞到了,好難聞啊!”
厲書擰起鼻子,露出惡心的表情。
但孫子楚依然執拗地推開鐵門,帶著林君如和厲書小心地走進去。裏麵是個全封閉的房間,隻能依靠手電筒照亮一部分。那味道越來越強烈了,林君如禁不住用手帕蒙住口鼻。
手電掃到一排鐵皮櫃子,就像檔案庫房裏的大抽屜。厲書用力地拉開其中一個,裏麵揚起一層黑色的煙霧,嗆得三人眼淚鼻涕直流。待到煙霧緩緩消散,手電裏才照出一個人。
一個男人,一個已經死去了的男人,一個已經死去了並且幾乎已腐爛了的男人。
抽屜裏躺著一具腐屍。
說它是腐屍,因為屍體還沒有完全爛掉,可怕的骷髏還連著些頭皮,深陷的眼窩裏似乎還放射出垂死的目光。
那想象中的死者目光,隨著手電光影而顫抖。櫃子前的三個活人也目瞪口呆,直到林君如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用手帕遮住口鼻的林君如,看起來就像蒙麵的女盜墓賊,此時卻渾身猛烈地顫栗,孫子楚使勁讓她不要亂動亂叫。而厲書直勾勾地看著死者,仿佛那個靈魂已附著到了他身上。
沉默了一分鍾後,孫子楚把裝著屍體的抽屜,塞回到巨大的鐵櫃中。
然後,他又拉開了旁邊的抽屜。
裏麵躺著一個女人。
說她是女人,因為腐爛的頭皮上,還連著一把長長的黑發——除此之外,她和隔壁那個男人沒什麽區別。
手電光線穩穩地照在那綹長發上。雖然它的主人早已化為腐屍,但頭發竟還保持著烏黑與光澤,真是應了那句古語“發可鑒人”。想來她是個很注重保養頭發的女人,這把秀發是如此漂亮誘人,恐怕當年還拍過某個品牌的洗發水廣告吧?
此刻,林君如腦中幻出如斯畫麵:某個女子對著鏡子梳頭,從背麵看上去光豔動人,烏黑的三千煩惱青絲,在梳齒間如瀑布傾瀉,當她突然回過頭來,卻變成了一個可怕的骷髏,還頂著那頭美麗的長發——白骨精。
厲書轉眼已趴在地上,把早飯全嘔吐了出來,林君如也拚命按住喉嚨,胃裏翻騰得難受。
孫子楚用力地把抽屜推了回去,黑發隨著枯骨被收藏進櫃子。
但是,他還意猶未盡地拉開了第三個抽屜。裏麵躺著具縮小了很多的屍骨,估計還是個不幸的孩子吧。
“夠了!”林君如終於歇斯底裏般地叫了起來,“你這個人真變態!”
孫子楚好像已經對恐懼麻木了,冷靜地說:“其實沒什麽可怕的,這裏不過是醫院的太平間罷了!”
“太平間?”
也就是臨時的停屍房,隻是這些可憐的死者們,還沒等到殯儀館來接他們,便要永遠地葬身於抽屜裏了。
厲書拚命地將孫子楚拉出來,三人衝出醫院走廊,林君如才卸下了手帕“麵紗”,大口地喘息起來:“好惡心啊!”
“這地方太詭異了,醫院怎麽把太平間裏的死人扔下不管呢?”
“也許醫院裏的其他人也都死了。”
厲書忽然想到了更可怕的:“怪不得會有那麽多野貓,它們會不會是來吃腐爛屍體的?”
“啊!”
林君如使勁擦著自己的膝蓋,剛才有野貓從上麵擦了過去。
孫子楚絕望地看著醫院走廊,這是一個怎樣的城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