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巴別之路

陳靖仇吃了一驚:“宇文拓在裏麵?”

他上前舉劍想要挑破這巨繭,但這巨繭也不知是什麽做的,他的精鋼長劍竟挑不破。小雪走上前來,伸手貼到繭上。她的手一觸到巨繭,這巨繭便一下變得透明,現出裏麵的宇文拓。陳靖仇驚道:“真是他!”

巨繭在小雪手下一下破裂,宇文拓從中摔了下來。陳靖仇上前扶住他,隻見他氣若遊絲,不知是死是活。小雪上前伸手貼住他前心,說道:“陳大哥,宇文太師還活著。”

她的手一貼到宇文拓前心,宇文拓便睜開了眼,一見小雪,驚道:“小雪姑娘!”又見陳靖仇在她邊上,更是吃驚,叫道,“你是……”

陳靖仇見他的斷腕,又悔又愧,低聲道:“宇文兄,是我。我們都已知道你的苦心了,你現在怎麽樣?”

宇文拓見除了張烈以外,還有幾個麵生之人,定是陳靖仇的同伴。他道:“我還好。”

陳靖仇見他雖然神情委頓,氣色卻還好,心中詫道:“小郡主真沒對他如何?”他從身後取下軒轅劍道:“宇文兄,你的寶劍在此,還能用嗎?”

雖然九天結界已破,軒轅劍受到壓製,威力發揮不到十分之一,但這把劍與宇文拓的原身同屬十神器,宇文拓與此劍實是聯為一體,一握到劍柄,便覺一股力量湧入全身。他站起來道:“陳兄,既然你們都知道了,為什麽還要來此處?”

陳靖仇道:“宇文兄,赤貫雖已降臨,但天裂未久,尚可補救。”他一時間也說不了太多,將古月仙人的計劃約略說了,隨後又道,“宇文拓,事有可為,就不能放棄最後一線希望。你說是嗎?”

宇文拓沒想到補天計劃還能補救,精神一振,說道:“原來還有這辦法!”他正想再說什麽,陳靖仇忽覺胸前符鬼又是一動,驚道:“閃開!”

他伸手將宇文拓一推,隻覺眼前一閃,一道韭葉形電光從他頭頂劈空打來。陳靖仇大吃一驚,張烈一個箭步上麵,水火刀迎去。程咬金見這電光與當初在魔王砦藏寶閣前讓他吃過一次虧的電光相似,威力卻更增十倍,叫道:“碰不得!”隻是他叫得雖急,張烈出手卻更快,水火刀已迎向電光碰了個正著。

上一回程咬金及時閃開,一把鋼髯還被燎去一半,隔了好久才長回來,張烈也是個大胡子,見他竟然這般硬擋,程咬金又氣又急,叫道:“糟了!這位大哥糟了!”哪知張烈雖與電光一迎,渾身一震,卻仍是形同無事,水火刀碎裂成粉末,電光也被他激了回去。隻是這力道當真非同小可,他被震得遍體酸麻,不禁驚懼。

電光閃過,隻聽得頭頂飄下一個嬌柔至極的聲音:“喲,你這大胡子還真有點本事。”

一聽這聲音,小雪驚道:“郡主!”

那正是郡主。她從塔頂緩緩飄下,隻是容貌未改,身形卻已變化,背後竟生出了兩片黑色膜翅,臉上盡是詭異至極的笑容。程咬金見她這般模樣,縱然膽大包天,仍是打了個寒戰道:“這妖怪怎長這怪樣!”

小郡主嫣然一笑。她的笑容雖然仍如先前一般溫柔美麗,可被她的形象一襯,更顯詭異。她道:“真想不到你們居然能衝破巴力西卜之火,中原確實也有些了不起的人物,嘻嘻,大王一定會更高興。”她看了眾人一眼,又微笑道,“既然你們都到了這兒,那妮可就大發慈悲,給你們都留個全屍吧。”說著從身邊取出一枝黑色短棒,向眾人一指道,“你們是一塊兒上還是一個個來?”

程咬金喝道:“小娘皮,怕你不成!”

他雖然粗豪,卻從不與女子動手,可眼前的小郡主隻怕也不能算尋常女子,因此當先衝去。秦叔寶見他冒冒失失,急道:“知節,別上去!”隻是程咬金說要動手,有誰能攔得住?開山鉞當頭一劈。他這開山鉞比小郡主的人還重,這般當頭劈下,真有開山之威,小郡主卻是嫣然一笑,將短棒在他開山鉞上一擊,笑道:“那你頭一個死。”

秦叔寶見勢不好,一個箭步上前,手中熟銅鐧向程咬金的斧柄打去。“當”一聲,小郡主的短棒已觸到程咬金的開山鉞上,程咬金本想這一根小小棒兒怎麽敵得過這一斧力劈,誰知剛一觸及,卻覺一股電流疾射過來,將他震得渾身麻木,幸虧秦叔寶一鐧震開,他退了一步,驚道:“邪門!小娘皮真邪門!”

秦叔寶雖然並沒有直接碰到小郡主的短棒,但在開山鉞柄上一震,渾身也已受到電流衝擊。若不是及時震開,程咬金隻怕現在已被電流擊死。他身經百戰,小郡主這種本事卻是見所未見,他不由得退後一步。陳靖仇見小郡主隻一棒便將他兩人擊敗,小聲道:“秦二哥,不能打嗎?”

秦叔寶道:“她用的是極西電光術,五金之器皆不能擋,隻是……”

他當年和西域劍客羅子都相識,羅子都告訴他極西有種電光術,極是厲害,但小郡主所用分明比傳聞中的電光術更為厲害。陳靖仇聽他說起,記起當初在魔王砦時秦叔寶就跟自己說過。這電光術五金之器皆不能擋,但兵刃都是五金鑄成,難道就不能對付了?正在遲疑,卻聽李世民道:“大家都撕下衣服包裹兵器手柄,請張大哥當先。”

陳靖仇心頭一亮,心道:“對啊,張大哥的水火刀可不是五金之器,怪不得他剛才能硬擋一招。”

張烈心思聰明至極,已想通此點,見李世民也想到了,微微一笑道:“李家二郎果是大才。”他伸手從酒葫蘆裏拔出水火刀,喝道:“小郡主,張仲堅曾立誓不殺婦孺,但對閣下卻要破一破此誓了。”

小郡主也知他的兵器不怕電光之術,但仍是絲毫不懼,微笑道:“張大俠,你有本事便上來吧,妮可可不止會這路電光術。”

她背生雙翅,以前有九天結界壓製,力量不能發揮,此時九天結界已破,一身本領已盡能發揮。話音未落,人便如電光般激射而來。張烈心知旁人無法對付她的短棒,舉水火刀格去,誰知小郡主身形飄忽似電,張烈水火刀一格,她反倒借力閃開,一瞬間已分襲他身後諸人。此時陳靖仇諸人也聽李世民所說撕下衣服裹住手柄,但與小郡主的短棒相擊,仍覺得掌心麻木。幸虧張烈在她身後追擊,迫得她不能乘勝追擊,否則仍然擋不了她兩三招。

隻是不知為何,小郡主卻一直不向宇文拓下手。宇文拓隻剩一隻左手,持劍便不能再用六神護身咒,但小郡主出手如電,張烈還要護著旁人。李世民武功最弱,受到電流激**,一張臉已血色漸去,隻怕再鬥片刻,人人都要落敗,當即喝道:“獨孤寧珂!”

小郡主被他一喝,心道:“你要和我拚命嗎?我就先不對付你!”她現在能飛翔空中,比任何身法都要快,張烈的水火刀雖然不離她背心,可小郡主上下翻飛,怎麽都碰不到她。張烈平生惡戰不知有幾,頭一回這般倚多為勝還勝不了,正在焦躁,忽見宇文拓將身一閃,擋在小郡主身前。

小郡主若一棒打來,宇文拓隻剩單手,根本閃避不開。不知為何,小郡主卻覺心頭突然有種異樣的痛楚,短棒沒有刺向他前心,擊在了軒轅劍上。宇文拓手中雖然也包裹布匹,卻也不能完全阻隔電流,隻等他身形變緩,便閃過他攻擊身後之人。哪知宇文拓手忽地一鬆,軒轅劍落地,左掌一把握住了短棒。他棄長取短,卻是以拙勝巧,小郡主的短棒被他抓住,電光激射,震得宇文拓一張臉亦有點變形。小郡主見他竟不顧性命,亦是一怔,就在這時,張烈一聲暴喝,水火刀已向她背心砍來。小郡主手中短棒被宇文拓抓著,一時哪還來得及掙脫,水火刀切金斷玉,她雖然及時閃躲,可右翅翅尖已被張烈削中。

翅膀一斷,小郡主已不能再飛行如意,人也落到了地麵。程咬金見機會來了,手中開山鉞劈麵砍去,小郡主奮力一把將短棒從宇文拓手中抽回,正要向開山鉞上擋去,一邊秦叔寶厲喝道:“中!”一根熟銅鐧直飛出來。小郡主已來不及對付程咬金了,隻得先向熟銅鐧打去,“當”一聲,熟銅鐧被她擊落,程咬金的開山鉞也已劈到,小郡主的左手卻一把托住斧柄。程咬金向來自命神力過人,哪知小郡主左手托住開山鉞,他把吃奶的勁都用出來也壓不下去,倒是掌心又受電流激**。正在這時,秦叔寶忽地又道:“中!”另一根熟銅鐧也飛了過來。

這正是秦氏秘傳絕技撒手鐧。撒手鐧一用,雙鐧脫手,因此若不能成功,便隻能任人宰割,可這時秦叔寶也已經不顧一切。他左撒手鐧被小郡主打落,右撒手鐧便再次發出。左右撒手鐧齊出,豈能全都落空,這一鐧正中小郡主的右腕,“啪”的一聲,已將小郡主手腕打折,短棒也已落地。小郡主連遭重創,慘呼一聲,卻覺胸前寒氣徹骨,張烈的水火刀已到胸前。她將身一縱,閃過了開山鉞,伸手又抓住水火刀。張烈的水火刀與小郡主的電棒實是異曲同工,五金之器與之相擊,寒氣會循兵器而上衝擊對手四肢百骸,但與小郡主的短棒相擊數次,小郡主根本不怕他刀上寒氣,現在以空手捉住,張烈縱有舉鼎神力也覺如中巨石,怎麽都刺不上前。他咬了咬牙,喝道:“開!”

這一聲舌綻春雷,水火刀忽然前端暴長,伸長了數尺。張烈也是以最後的力量將水火刀在一瞬間融而複凝,這一招極耗真力,饒是張烈,亦覺眼前金花亂舞。但水火刀雖然伸長,小郡主卻似貼在了刀尖上,輕不受力,隨著水火刀向後飄去。張烈知道現在諸人都已用盡全力,若被她脫困,隻怕誰都沒有還手之力了,想要再奮餘力,可胸腹間空空****,正有點著慌,身後忽然貼上兩掌,隻聽陳靖仇道:“小雪,我們助張大哥一臂之力!”

陳靖仇和小雪緊貼在張烈身後,此時已成三才陣中的靈珠三才,兩人將勁力全都送入張烈體內。張烈隻覺身上又湧起力量,大喝道:“破!”水火刀再次突長,原本四尺長的水火刀已然過丈,幾乎成了一柄寒冰凝成的長槍,小郡主也已退到了塔壁,再無可退之地,“噗”一聲,直刺她的前心,疼得她慘叫一聲。

水火刀不僅有本身的陰寒之力,更帶著張烈、陳靖仇和小雪三人的合力,這一下重創對小郡主來說亦是致命。隨著她的慘叫,張烈手中水火刀剛極而折,寸寸碎裂,人也半跪在地。不僅是他,身後的陳靖仇和小雪亦覺脫力。雖然這一戰危機重重,最終還是勝了。

一場惡鬥,小郡主終於落敗,宇文拓撿起軒轅劍,向她走去。他的功力超出儕輩,此時舉劍便要向小郡主砍去,但正待出手,不由又是一緩。

真要殺了她嗎?不知為什麽,宇文拓突然這樣想。小郡主處心積慮,騙得自己施行巴別之路,又破壞了補天計劃,使得這世界沉淪魔界,但真要殺她,宇文拓卻覺得自己下不了手。他看著小郡主,沉聲道:“獨孤寧珂,你還有什麽話說?”

小郡主尚未氣絕,看了看他,忽然一笑道:“阿拓,我要死了,你傷不傷心?”

當然不傷心!宇文拓想這麽回答,可他卻驚愕地發現自己居然真有幾分傷心,想到的隻是當初那個刁蠻無理卻又嬌美可愛的無雙郡主。他道:“寧珂,你一向都是在利用我,欺騙我,但我落入你手中後不曾殺我。為報你不殺之恩,我便允你自裁吧。”

他不忍看小郡主的慘狀,小郡主的一手卻已摸到腰間一顆細小的黑色果子。

這是撒旦之果。當初她受命東來,魔主將這顆撒旦之果相賜,告訴自己一旦到了走投無路之境,便可吃下撒旦之果,那時就能得到魔主之力。不過,一旦吃下撒旦之果,也就變身為魔主的化身,再不能恢複了,因此小郡主一直不曾動用,隻是曾給陳輔服過一點果汁,好讓他有力氣幫助陳靖仇去破壞宇文拓的補天計劃。

現在,就是吃下撒旦之果的時候了?小郡主想著。撒旦之果不過小小一顆,隻消往嘴裏一放,眼前這幾人縱然個個本領非凡,卻也定非魔主之敵,他們仍然無法補好赤貫星劃破的天空,魔主仍能依期降世。可是,在小郡主心中,卻仿佛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不要!吃下撒旦之果,你便不是妮可了!”

她看向宇文拓。眼前的宇文拓縱然一腕已斷,仍是氣宇軒昂,神采飛揚,冷眼看著自己。她喃喃道:“你可知道我有一顆撒旦之果,吃下後你們誰都活不成?”

宇文拓隻道她在虛聲恫嚇,沉聲道:“有什麽本事便拿出來吧,不必多言。”

小郡主看著他,隻待將撒旦之果放入口中,但一隻手不知怎麽就是舉不起來。她歎道:“阿拓,你怎麽不會笑?笑一個吧。”

宇文拓做夢也沒想到她居然在氣息奄奄之際說出這話來。但當初聽得她這麽說,雖然氣惱她的刁蠻無禮,卻也有幾分甜蜜,現在聽來,依然如此。他歎道:“我現在笑不出來。寧珂,但願你來世不要投生魔界,做一個好人吧。”

做一個好人嗎?小郡主以前從來沒這麽想過,這時眼前卻是一亮。今世已再沒有希望,但來世還能做一個好人,和眼前這個英武少年相伴一生?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有這個念頭,但這念頭一起,最後的力量也已散去,此時她就算想服下撒旦之果,也已沒力氣了,頭一側,再沒有呼吸。

大王,我辜負了您的期望。可是小郡主在臨死之際,嘴角卻浮起了一絲笑意,依稀正是當初那個嬌俏的小郡主,而不是現在這個背生雙翅的魔女。宇文拓見她喪生,心裏卻是空落落的,沒半點喜悅。

陳靖仇見小郡主終於落敗身亡,長籲一口氣道:“宇文兄,快站好,我要通知然翁和古月先生兩位仙人了。”

雖然代價極大,但終於掃除了登天補裂的最後一個障礙。他剛坐下燃起靈符,眼前一亮,古月仙人和然翁都已出現在塔中。然翁一見他便道:“陳公子,你們終於成功了!”

李世民諸人上前見過古月仙人和然翁,古月仙人看了看他們,舒了口氣道:“上天垂憐,此間人數正好足夠施兩次忘卻之陣。”

陳靖仇詫道:“兩次?”宇文拓卻問道:“仙人,請問除了女媧石為中心,還要施行一次?”

古月仙人點了點頭:“現在天之痕裂口太大,單靠女媧石已無法彌補。隻有先施行一次以你為中心的失卻之陣,回到天之痕尚未大裂之前,這樣才能補上。”他頓了頓又道,“隻是要施失卻之陣,不曾幻化人形的三神器都要有一個凡人以魂魄守護,不知諸位可有勇氣?”

聽得要用魂魄守護,眾人都看了看,程咬金問道:“仙人,要賠上性命嗎?哈哈,老程算一個吧,用性命來解救天下,倒也值得。”

古月仙人道:“倒不需付出性命,而是施行失卻之陣,人人都將失去畢生至願。”

程咬金說得豪壯,其實心裏也有點害怕,但聽得不須付出性命,叫道:“那就更沒什麽大不了的。老程最想當皇帝,不過看樣子老程若真當了皇帝,隻怕也是個狗皇帝,這把龍椅不坐也罷,哈哈。”

陳靖仇想起他當初搶神農鼎,就是不知從哪裏聽來得到神農鼎能坐上九五之尊,但聽他直承無忌,不禁有點好笑。程咬金向秦叔寶道:“二哥,你最想的是什麽?”

秦叔寶畢生至願,便是為死在隋軍手中的父祖報仇。但經過這麽多事,他已覺得天下如此之大,這些恩怨實等於雞蟲,不值一哂,淡淡道:“我這至願忘了也就忘了。李公子,您的至願呢?”

李世民一笑道:“世民平生至願,便是修仙成聖,不過在兩位仙人看來,隻怕太過可笑吧,忘了也就忘了。我三人進塔,看來也是上天早有注定,所以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陳靖仇聽他至願居然是修仙,大感詫異,心道:“李大哥英武過人,我隻道他想得到天下,因此連張大哥都要退讓,沒想到他最想的反是修仙。”他沒料到後來李世民成為千古一帝,卻仍是沉溺長生之說,以至誤服天竺妖人所煉丹藥而壯年崩殂。等問到張烈,張烈卻笑而不答,隻是道:“小兄弟,你最想的是什麽?”

陳靖仇心想自己最想的就是和師父、拓跋玉兒和小雪長在一起,可這願望本來就沒有實現的可能,現在更不可能了,卻不知會把誰忘掉,現在也管不了那麽多,隻向小雪問道:“小雪,你最想的是什麽?我幫你記著。”

小雪突然麵紅過耳,囁嚅道:“我……”然翁道:“小雪姑娘是神器轉世,她可不會忘,不過,”說到這兒,然翁卻也有點猶豫,接道,“隻是小雪姑娘一旦被失卻之陣吞噬力量過多,將會失去人形,恢複原身,直到一甲子後才有可能再轉世為人。”

小雪一怔道:“一甲子?”陳靖仇小聲道:“便是六十年。”小雪“啊”了一聲,搖搖頭道:“我不怕。”

宇文拓聽然翁這般說,問道:“老仙翁,那我也會失去人形,恢複原身嗎?”

然翁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過你放心,有我和老狐狸在此,你定能挺過這兩次失卻之陣的。”

宇文拓微微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便請兩位仙人施法吧。宇文拓身死無憾,又何懼恢複原身?”

然翁點頭道:“既然諸位再無遺憾,那我和老狐狸便要施法了。”

然翁在地上布下法陣,各人都站好方位,小雪便在陣中,陳靖仇隻覺眼前一黑,待睜開眼,發現自己仍在原處,外麵卻明亮了許多,隻是身邊的李世民、秦叔寶和程咬金三人都已不見。他驚道:“古月先生,然翁,李大哥他們呢?”

古月仙人和然翁的麵色都有點黯淡,然翁道:“陳公子,第一次失卻之陣已然成功,他們卻仍留在原處。”

回到了過去?陳靖仇這才發現這通天塔裏完全沒有打鬥過的痕跡,就如剛落成一般。他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小雪道:“現在赤貫星尚未墜地,應當就是當時你們剛殺上來的時候。”

陳靖仇扭頭看了看,見小雪仍在原處,隻是臉色差了不少,暗暗舒了口氣,心道:“這失卻之陣也沒能將小雪的力量吞噬完。”再看去,見張烈麵色如常,一邊的宇文拓卻麵色慘白,幾無人色。他道:“宇文兄,你怎麽樣?”

宇文拓幾乎說不出話來,古月仙人歎道:“你脫力太過,我勉強才能讓你守住心脈,你暫且歇一歇吧。”

宇文拓道:“仙人,事不宜遲,我已經失敗了一次,不能再失敗第二次了。”

他見絕處逢生,竟然又回到了赤貫星尚未墜地的時候,那麽巴別之路仍能施行,還能夠登上赤貫補天之裂,心中已無他念,隻願早點進行。古月仙人道:“不錯,雖然鍾、斧、壺、塔、劍五神器不全,但你以大地六芒星代替東皇鍾,天狗蝕日代替盤古斧,萬靈血代替煉妖壺,通天塔代替昊天塔,再以軒轅劍為中心,虛空之陣一樣能夠運行。那好吧,你便坐下施法。”

宇文拓這個施虛空之陣的代替辦法是小郡主告訴他的,雖然現在知道她並不存好意,但想到無論如何,實際上也是小郡主為拯救這世界帶來了一線機會,宇文拓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他將另三種神器交給陳靖仇放好,將軒轅劍插在陣心,正待施法,忽聽有人喝道:“宇文拓!你……咦,靖仇,然翁仙長,古月仙長,你們怎麽也會在這裏?”

這竟是陳輔的聲音!陳靖仇先是一呆,馬上恍然大悟,心道:“我已回到了過去,此時師父尚在人世。”見陳輔走上這第七層,他心中亦是喜不自勝,叫道:“師父,您別過來,宇文兄正在施法。”

他不說還好,陳輔聽他這一說,更是怒不可遏,叫道:“好哇,你竟然與這小子同流合汙!家仇國恨,難道全都忘了嗎?我要斬了你這不肖逆徒,背國貳臣!”

陳輔這一生所願,都是推翻隋朝,複興大陳,他也是這般對陳靖仇說的,可誰知陳靖仇竟會與這個畢生大敵坐在一處施法。他隻道宇文拓施的乃是九五之陣,心想陳靖仇定是覺得複國無望,受宇文拓蠱惑,竟然助他完成陣法,血氣攻心,哪還顧得上一切,拔劍便衝了過來,若陳靖仇敢阻攔,隻怕真要將他斬於劍下。

宇文拓此時已到施法關鍵處,見陳輔在這當口出現,沉聲道:“陳兄,巴別之路馬上就要發動,你師父若此時進來,會被撕成兩半的!”

陳靖仇聽得,更是焦急,見師父仍然氣勢洶洶地過來,心驚之下,不顧一切,雙掌一合,奮力向陳輔虛空推去。他的功力已非同凡響,此時遠在陳輔之上,陳輔也根本沒想到這個向來言聽計從的徒弟竟會朝自己下手,被勁力一擊,人倒飛出去,重重砸在塔壁上。陳靖仇不為傷人,陳輔受傷倒也不重,可是心中痛苦實難言表,心道:“靖仇他……他竟會對我下手!”待定睛看去,眼前哪還有一個人在?他雖不明所以,但覺自己受騙上當,連兩位仙人都騙了自己,更是捶胸頓足,痛不欲生。

就在這時,小郡主忽然從他身後出現,見此情景驚道:“老師父,怎麽隻有你一個人?宇文太師呢?”

陳輔對小郡主甚為信任,痛哭流涕地將方才所見說了。小郡主一怔,喃喃道:“糟了!”

陳靖仇一掌將師父擊飛,眼前隻是一花,師父便已不見蹤影,身前卻成了另一派景象。他嚇了一跳,站起來道:“這……這是什麽地方?”

宇文拓道:“陳公子,這兒便是天之痕入口的虛空之門,再往裏便是赤貫星了。”

然翁看了看四周,歎道:“老狐狸,連我們都不曾來過此處啊。”

宇文拓道:“兩位仙長,我們快進去。現在巴別之路已成,隻怕寧珂……那妖女馬上就會跟蹤而至。”

連施失卻之陣和虛空之陣,然翁和古月仙人亦是元氣大傷,何況到了赤貫還要再施一次失卻之陣,現在體力絲毫都不能浪費,何況為了施陣後原路返回,軒轅劍亦隻能插在原處。他們沿途向前,張烈見這兒奇花異草,小橋流水,和他想象的那種血雨腥風的妖異景象完全不同,嘖嘖稱奇道:“真想不到天下也有這等所在,竟會如此祥和。”

然翁道:“張大俠,赤貫星其實亦非妖星。赤白雙貫,實如陰陽日夜,不過是天地之常,隻是為妖魔利用,便成妖星。”他看了看前麵,又道,“這兒便是伏羲宮啊,沒想到我最終也能踏足此處。”

小雪見陳靖仇一邊趕路,臉色仍是不悅,小聲道:“陳大哥,你還為打了老師父一掌而傷心嗎?”

陳靖仇點了點頭,低低道:“我想不到……想不到會朝師父下手。”

師父雖然對自己嚴厲,但以前從沒打過自己,他對師父雖然有點畏懼,更多的是敬愛,方才卻是自己親手將師父擊出。小雪歎道:“你也是為了救老師父啊。陳大哥,你為什麽不想想,本來老師父已不在人世,現在他卻死而複生,這便是最好的事。”

聽小雪說是“死而複生”,陳靖仇忽地身子一震,叫道:“古月先生,您是不是說過在這伏羲宮中有座天女白玉輪,能讓人死而複生?”

古月仙人道:“不錯,便在此處。”他伸手一指前方道,“那個便是。”

陳靖仇見他所指的是個白色的圓形台麵,不顧一切便奔了過去。到了近前,才見這圓形石台果是白玉琢成,周身無一點瑕疵。然翁走到他身後道:“陳公子,你是不是想以此來複活愛哭小姑娘?”

陳靖仇道:“是。然翁,古月先生,請你們告訴我應該怎麽做。”

然翁和古月仙人相互看了一眼,然翁歎道:“陳公子,上古時伏羲女媧兩位大神因為愛女夭逝,心痛之下,建起這座天女白玉輪。但施這複生之法,需要伏羲琴與女媧石兩件神器。”

陳靖仇更是大生希望,說道:“伏羲琴不就在我壺中嗎?小雪也在,兩位仙人,請你們就施法吧。”

古月仙人歎道:“陳公子,你還有所不知,要施複生之陣,所耗神器之力比失卻之陣更多,一旦施行此法,小雪姑娘便再不能保持人身了。”

陳靖仇一怔,看向小雪,小雪卻咬了咬嘴唇道:“古月先生,我不怕,請你施法吧。”

陳靖仇隻道找到天女白玉輪,拓跋玉兒便能複生,沒想到小雪卻要失去人身,急道:“小雪,不要!”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仙人,那,能不能再施一次失卻之陣,回到玉兒姐姐未死之前?”

古月仙人看著他,半晌才道:“陳公子,讓你失望了。兩次失卻之陣,已是神器的極限,施完後,最少也要等六十年後才能施第三次。”

六十年!陳靖仇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六十年後,自己縱然還在世,也已經快到八十歲,那時的拓跋玉兒還能認得自己嗎?但他咬咬牙,道:“六十年就六十年。縱然那時玉兒姐姐不認得我,我也心甘情願。”

他隻道這也是一法,誰知古月仙人又是一聲長歎道:“陳公子,隻是這般一來,時間盡都打亂,赤貫星仍要再一次撕裂天空,到那時失卻之陣又不能再用,人間便再沒有拯救之途了。”

張烈在一邊聽得,心道這有什麽好婆婆媽媽的,萬事終以大局為重。可是他能以大局為重,這話卻也說不出口,心道:“月兒失去了妹妹,傷心欲絕,若她在此處,隻怕也要不顧一切讓玉兒複活不可,我能用大局為重攔阻她嗎?”

陳靖仇見希望就在眼前,可又渺茫根本抓不住。這等比絕望更讓人痛苦,他腳一軟,已跌坐在地,心道:“要救玉兒嗎?可是小雪就要不在了。小雪六十年後仍能複歸人身,玉兒卻要投胎轉世,與我對麵相見亦不能識。可是,我又怎能勸小雪犧牲自己?”他沒想到自己竟會麵臨這等兩難之境,一時間心痛如絞,卻也什麽都說不出來。眼前忽地一暗,正不知怎麽回事,卻聽小雪道:“陳大哥,別傷心了。”

這是小雪的聲音,可這聲音竟有蒼老之意。他抬頭一看,見小雪便在麵前,不知怎麽懷中卻抱了一麵琵琶。他一怔道:“小雪,你……”再看時,見小雪麵容依舊,可眼角卻有些了細細的魚尾紋,長相竟然已過三旬。他又是一怔,卻聽小雪道:“陳大哥,都十三年了,你……你別想得太多。”

十三年!陳靖仇吃了一驚,猛地站起,卻見背後長劍重得異樣,拿過來一看,竟是軒轅劍。他呆了呆,說道:“軒轅劍怎麽會在我身上?赤貫星呢?”

小雪抹了抹眼淚道:“陳大哥,你是傷心過度,都忘了以前的事吧?別想了,玉兒姐姐已經不在了,老師父也不在了。”

陳靖仇更覺納悶,問道:“老師父是誰?”

小雪歎了口氣,坐在一邊幽幽道:“陳大哥,這些年一直沒見你,我一直在學琵琶,現在給你聽聽吧?以前聽你和玉兒姐姐合奏過的。”

小雪怎麽會去學琵琶?陳靖仇更是納悶。他伸手要去抓頭,鬢邊一縷發絲飄下,卻是黑中帶白,他又是一怔,這才發覺自己已留了幾縷須髯。他喃喃道:“十三年……那我已經二十九了?”

小雪點了點頭:“玉兒姐姐的轉世也該有十三歲了吧。”她在琵琶上調了調音,信手一抹,一串樂音已響了起來。

十三年?玉兒轉世?他扭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竟是站在一座墳前,碑上寫著“愛妻拓跋玉兒之墓”,落款是“陳靖仇謹立”。他更覺迷茫,喃喃道:“玉兒死去已經十三年了……”

小雪的琵琶聲如流水淙淙,依稀就是當年在海上時玉兒所彈的那一曲。此時陳靖仇才依稀記起往事,低聲道:“小雪,當日……在伏羲宮中,我沒有選複活玉兒吧?”

小雪沒有說話,點了點頭,眼裏卻有淚水流下。那一日,陳靖仇不顧小雪反對,最終還是放棄了讓拓跋玉兒複活的機會。隻是,封印了天之痕後,陳靖仇也不曾和小雪在一起,獨自一人浪跡天涯,因此小雪雖然比他還小一歲,但十三年一過,竟比他還要顯得老了。

一陣風吹過,草原上如海麵般漾起波紋,一邊卻傳來一陣“咩咩”的羊叫之聲,有一對夫妻與一個小女孩趕著羊群經過。那小女孩穿著紅衣,手中拿著片草葉,聽得這兒傳來琵琶聲,忽地站住了,慢慢走過來。小雪仍在低頭彈奏,物我兩忘,陳靖仇聽著琵琶聲在風中飄揚而去,心中不知什麽滋味。那夫妻走了一程,見小女孩沒跟上來,婦人遠遠地叫道:“阿玉,走了啊。”

小女孩答應一聲,正待要走,陳靖仇卻是一驚,叫道:“小姑娘!”

小女孩轉過頭,有點膽怯地看看他,問道:“叔叔,有什麽事嗎?”

雖然她的眼中滿含稚氣,一張臉卻活脫脫就是拓跋玉兒。小雪放下琵琶道:“小妹妹,你叫阿玉?”

小女孩點了點頭:“是啊。阿姨你認得我?”

小雪的眼裏忽然流下了淚水,低聲道:“認得,認得,你十三歲了?”

小女孩見這不認識的阿姨突然哭了起來,有點害怕,退後兩步道:“是啊……叔叔阿姨再見,我媽叫我了。阿姨你的琵琶彈得真好聽,阿玉以後也要學。”

她轉身跑去,春野上繁花一片,草色青青,那一點紅色身形到了好遠仍是清清楚楚。小雪看著她,喃喃道:“再見……玉兒姐姐。”

陳靖仇什麽話也沒說。他怕自己一開口,眼淚便要落下來。小雪抹了抹眼淚,忽道:“阿仇,真對不起。”

陳靖仇怔了怔,說道:“什麽?”

小雪看著遠方漸漸消失的小女孩身影,小聲道:“阿仇,我一直想這麽叫你,可一直不敢。那時我想,在你心中,我和玉兒姐姐總是一般,可是現在才知道,我在你心裏不論有多重,終是個妹妹。沒有了我,你會傷心,可沒有了玉兒姐姐,你的心也就死了。”

陳靖仇沒有說話。他曾有過和拓跋玉兒、小雪一起度過平靜一生的念頭,可確如小雪說得一樣,失去小雪,自己會傷心一世,但拓跋玉兒才是那個失去了會萬念俱灰的人。他低低道:“晚了,小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