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上監視器

一線陽光射在了雨兒的臉上,她睜開眼睛,習慣性地把手伸向童年的方向,但床的另一邊卻空空****的,童年不在。雨兒立刻坐了起來,驚慌失措地環視著整個房間,害怕童年又會像上次那樣不辭而別。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努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忽然,在梳妝台上,她看到了一張紙條。

紙上有童年的字跡:雨兒,我出去買一些東西,晚上回來,不必擔心。

看完字條,雨兒才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她看了看時間,沒有想到現在都已經快中午了,她還從來沒起得這麽晚過。她搖了搖頭,用指尖梳理著自己的頭發,她不知道昨晚是什麽時候睡著的,總之被童年淒厲的叫聲驚醒後,她就再也沒有睡著過,輾轉反側了一夜,直到淩晨時分才迷迷糊糊地入眠。

雨兒抬起頭,看著梳妝台鏡子裏的自己,她發覺自己的眼圈比過去陷進去了一些,臉龐也更加蒼白和消瘦了。她又側了側臉,忽然覺得現在這個樣子也別有一番韻味,就像有的人喜歡被特意修剪的病梅,有的人喜歡蒼白消瘦的女人。

可是,雨兒不喜歡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她更希望自己和過去一樣臉色紅潤,四肢健美,甚至還帶點可愛的野蠻氣,每天傍晚在小城的河邊上跑上幾百米消耗掉那看起來是永不枯竭的精力。可是現在,雨兒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籠中的鳥一樣被囚禁在這棟巨大的房子裏,每天陪伴著她的隻有黑夜與陰影。

她又一次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現在她穿著低胸的睡衣,項鏈很醒目地掛在胸前。鏡子裏看到的貓眼寶石並沒有如夜晚那樣發出耀眼奪目的光彩,但隻要它戴在雨兒的胸前,雨兒就總會顯出一股特殊的氣質。

雨兒靜靜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和貓眼,它和她確實很般配,有時候雨兒覺得這顆貓眼不僅僅隻是種裝飾,而已經成為了她身體裏的一部分,就像她的兩隻眼睛。她想,許多年以前,童年的母親或許也曾像這樣戴著這條項鏈坐在鏡子前顧影自憐。

她忽然覺得,每當自己坐在梳妝台前的時候,時間就仿佛開始倒流,那些曾經在這麵鏡子裏出現過的女人們紛紛從記憶的深處複活了過來,重新浮現於這麵鏡子裏的某處,或者用木梳梳理著烏黑的長頭,或者輕聲哼著那個時代流行的歌謠,或者——撫摸著胸前的貓眼寶石。

雨兒又來到了窗邊,黑房子裏少見的陽光照射在窗台上,濺起瀑布似的白光,她托起胸前的貓眼墜子放在陽光下麵。

很快,貓眼裏反射出了一道窄細的白光,就像正午陽光下貓的瞳孔,神秘莫測。貓眼的反光直刺她的瞳孔,使她一陣目眩,幾乎站不住腳,失去重心向前倒去,幸好雨兒緊緊地抓住了窗台,才沒有掉出去。但她的上半身幾乎已經懸在窗外了,眼裏隻看到樓下荒蕪的草叢,殘破的圍牆,還有從貓眼裏反射出來的光芒。雨兒禁不住伸手擋了擋這反光,把身體退回到了窗裏。

一些冷汗滲出她的後背,雨兒離開了這裏。她並不感到餓,沒有下樓去吃點什麽,而是向走廊的深處走去,打開了旁邊的一扇房門。

她又見到了大書櫥和寫字台,這房間裏有一股陳腐的氣息,讓雨兒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立刻打開了窗戶,猛吸了幾口窗外的空氣,這才感到舒服了一些。書櫥裏放著一排排舊書,她抽出了放在最外邊的一本,那是80年代出版的舊書,從紙頁間散發出一股輕微的黴味,書名是《狄公案——四漆屏》,作者的名字是高羅佩。

雨兒聽說過高羅佩,他其實是荷蘭人,曾在中國擔任外交官,著名的漢學家,在五六十年代用英文創作了狄公案係列偵探小說,寫的是唐朝武則天女皇時代的名臣狄仁傑的探案故事,這套係列曾被西方人稱為中國的福爾摩斯探案集。

雨兒忽然想起了過去看過的一部國產電影,叫《血濺屏風》,就是根據高羅佩狄公案中的《四漆屏》改編的,雨兒仍然清楚地記得影片的最後一段,狄仁傑戳穿了滕縣令對於屏風恐怖和離奇的描述的把戲,立刻就把一個深深隱藏著的卑鄙靈魂呈現了出來,原來在一次意外的凶案背後還潛藏著一個更加駭人聽聞的謀殺計劃。想到這裏,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不敢想象這個叫高羅佩的荷蘭人是如何編出這個令人顫栗而且後怕的唐朝故事的。

她又翻了翻書櫥,找到了狄公案係列的其他十幾本書,比如《黑狐狸》、《紅閣子》、《朝雲觀》、《湖濱案》、《迷宮案》等等,其中有的書帶著厚厚的灰塵,但有的書頁卻顯得非常光亮,似乎經常被人翻看的樣子,雨兒忽然有些害怕了,要知道黑房子曾經空關了十幾年,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眼前這套80年代初出版的《狄公案》中文版隻是書櫥裏藏書的極小一部分。書櫥裏更多的是30年代出版的繁體字書,其中有一整套程小青的《霍桑探案集》。雨兒不知道這些書是如何保存下來的,也許在黑房子剛造好的時候,它們就被送進這間書房了,它們能逃過後來“文革”年代的一劫簡直是一個奇跡,今天這些書恐怕都已經成為藏書家們精心收藏的寶貝了。

雨兒還找到了一些當時的暢銷書,比如張恨水的小說,徐誌摩的詩集,還有最早的《福爾摩斯探案集》的中文本。在書櫥的最上層,還包裹著一些線裝書,主要是明清的公案小說。

午飯以後,雨兒就回到了這間書房裏,看起了《狄公案》。直到暮色降臨,雨兒才合上了書本,她不願在夜晚還呆在這個房間裏,在月光下獨自守著這一櫥古老的書。這時候,她聽到了門外的走廊裏傳來一陣沉悶的腳步聲。這聲音讓雨兒的心跳又驟然加快了,她小心地打開了門,看到了一個人影向她走來。

“你是誰?”

“是我。”童年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向前走去,打開了書房的門。雨兒跟在他後麵,看到他的手裏拎著一個沉重的大包。童年看了看書櫥和寫字台,冷冷地問:“你看過這裏的書了?”

“是的,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

童年不再說話了,他從包裏掏出了一個攝像探頭,然後站到寫字台上把探頭裝到了牆壁上,他隨身還帶著幾根電線,一頭接在攝像探頭上,另一頭接在電線插口上。

雨兒不解地看著童年,終於忍不住問了:“童年,你在幹什麽?”

“我在安裝攝像監控。”

“那麽今天你跑出去就是為了買這個?”

“不是買,是租。今天我去了一家保安公司,總共租了20個監控探頭。”

“什麽?”雨兒睜大著嘴問:“你裝那麽多探頭究竟要幹什麽?”

童年繼續站在寫字台上忙著他的活說:“雨兒,你會明白的。”

雨兒搖搖頭,衝出了書房,她來到臥室裏,在牆壁與天花板相交的角落裏發現了一個攝像探頭。那探頭就像是一隻永遠都睜大著的眼睛冷冷地盯著雨兒,她不禁後退了一步,看著攝像鏡頭,然後下意識地掩了掩自己的臉跑出了房間。

她來到了底樓,在客廳的牆角上也發現了監控探頭,然後是廚房,走道,她打開了底樓的幾扇房門,發現每一個房間都被安上了攝像探頭。在其中一個空關的房間裏,還放著一套嶄新的監控設備。

雨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跑上了二樓,正好看到童年從書房裏走出來,向走廊更深處的房間裏走去,她追到了童年的身後,大聲地問:“童年,你是不是有病了?”

童年先不回答,他打開了房門,再開燈,這是一個空****的房間,什麽都沒有,窗戶敞開著,一陣風從窗口吹進來,拂亂了雨兒的頭發。童年回過頭來,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緩緩地說:“雨兒,我這麽做隻是為了我們的安全。”

“安全?”雨兒不解地搖了搖頭,然後說:“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了,我明天就給米醫生打電話。”

“隨你的便。”童年若無其事地說,接著,他從包裏拿出了探頭,繼續開始了他的工作。

雨兒不想再呆在這兒了,她回到了臥室裏,憤怒地看著攝像探頭,她忽然覺得自己在這隻機械眼睛底下,仿佛已經被它剝光了衣服。雨兒不再看它,倒在了**,微微地抽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