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幫助
葉蕭駕車駛下高架公路,這裏的單行道上又一次堵車了,每一個周末都是這樣,在令人窒息地等待了十幾分鍾以後,他才終於轉進了那條幽靜的小馬路。這裏的空氣很好,周圍的綠樹讓他剛才焦慮的心情舒緩了許多,終於,他看見黑房子高高的煙囪了。
剛要泊車,葉蕭的手機響了。他拿起手機,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葉蕭?”
“是我。你是誰?”
“我是雨兒。”
葉蕭愣了愣,然後又向車窗外探出頭去,看了看綠樹叢中的黑房子,他輕聲地說:“雨兒,我就在你家外麵。”
電話那頭的雨兒也是一愣,然後回答:“很不巧,我現在在外麵。我有些事想和你談談,行嗎?”
“當然可以,你在哪兒?”
“江海路上的仙蹤林知道嗎?”
“知道,我現在就來,再見。”
放下電話,葉蕭最後看了黑房子一眼,然後向另一個方向疾駛而去。
20分鍾以後,他來到了目的地,周末的江海路上人很多,幾個女孩嘻笑著從他的身邊穿過。葉蕭回過頭來望著她們窈窕的背影,忽然想到了連環扼殺案的三個受害者,她們也都是同樣的女孩子,也應該在這裏歡笑,而現在,她們都躺在了冰冷的停屍房裏,脖子上留著一道黑色的淤痕。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天氣很悶熱,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於是他加快了腳步,走進了仙蹤林茶坊。
在一個角落裏,他終於找到了雨兒,他坐到了雨兒的麵前,輕聲地說:“雨兒,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不,是我打擾了你。”
葉蕭先不說話,靜靜地打量著雨兒,今天她穿得很樸素,一點都不引人注目,而且她的臉色也不太好,顯得很疲倦,素麵朝天,與周圍的女孩子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葉蕭還是覺得她是這裏最漂亮的女孩,她隻是在刻意地掩飾著自己。
“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不,沒什麽。”葉蕭有些不好意思。
雨兒一邊吸著麥管,一邊輕聲地說:“葉蕭,告訴我,上一次你到我們家來,在三樓發現了什麽?”
“沒什麽,三樓的房門都鎖著,童年沒法打開,隻能透過門上那些反裝的貓眼往裏看,房間裏都是些陳舊的東西,沒發現什麽特別的。”
“真的嗎?”
“我是一個警官,我不會騙你的。”葉蕭鄭重地說。
“可是,黑房子裏麵的房間都不鎖門的。”
葉蕭已經從雨兒的眼睛裏看出了她的心思,他靠近了她,盯著她的眼睛說:“雨兒,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雨兒看著葉蕭的眼睛,沉默了許久。
“雨兒,請相信我。”
雨兒點了點頭,麵對葉蕭的眼睛,她內心的大壩終於決堤了,擋不住的洪水從她的眼眶裏溢了出來,變成淚珠掛在她臉上,她輕輕擦去淚水,抿了抿嘴唇娓娓道來:“幾天前,我發現童年忽然不見了,一開始我以為他隻是出門而已,但等了一夜他都沒回來。第二天清晨,竟然有鮮血從天花板的縫隙間滴下來落到了我臉上。我立刻跑到了三樓,在位於我的臥室正上方的房間裏,我發現童年躺在地上,滿臉是血,身邊還有一灘血跡。然後,我把他送到了醫院裏。可是,醫生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傷口,他根本就沒有流過血。”
“會不會是從他嘴裏流出來的?”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也沒有發現童年有體內出血的跡象,事實上童年的身體並沒有問題,他依然很健康,當時隻是昏了過去而已。”
“這麽說來,那些血是誰的?”葉蕭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職業習慣使他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雨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童年蘇醒過來以後,就把那晚發生過的事情全都忘了,他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了。更重要的是,我覺得童年和過去有些不同了,究竟怎麽不同我也說不清楚,隻是心裏的直覺感到他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換了一個人?你很有想像力。”葉蕭又想到了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人們不會相信這些事是真實的,隻以為那是小說而已,其實,有些事情就發生人們的身邊。
“葉蕭,也許我需要你的幫助。”
“當時你為什麽不報警呢?”
雨兒猶豫了一會兒說:“我害怕有些事情會說不清,比如那些來曆不明的血跡。”
“你擔心警察會懷疑你和童年?”葉蕭搖了搖頭說,“警察可沒你想象的那麽笨。雨兒,那些血跡還在嗎?”
“對不起,我已經把那些血跡擦掉了。”雨兒的表情略帶著歉意。
“你知道你這麽做意味著什麽?你在破壞現場。”
“我隻是害怕。葉蕭,你不要去現場看一看嗎?”
“去看一看?”葉蕭原來想爽快地答應的,但他忽然想到了什麽,這個想法促使他改變了主意,他猶豫了片刻之後說:“不,不了,我想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不過,雨兒,請你放心,我一定會幫助你的。”
“葉蕭,我當然相信你,否則我也不會約你出來了。”雨兒凝視著他的目光充滿了信任,就像過去她對姐姐雪兒的信任一樣。
“童年現在怎麽樣?剛才我去黑房子,想去看看你,不過還沒下車就接到了你的電話,又趕了過來。”
“謝謝你的關心,他現在已經找到工作了,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
“今天不是周末嗎?”葉蕭看了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是在一家雜誌社找到了一個攝影記者的差使,叫《海上花畫報》雜誌社。”
她的話音未落,葉蕭正在吸著麥管的嘴巴猛地一抖,立刻把杯子給打翻了,紅色的泡沫流了一桌子,有幾滴還濺到了他的褲子上。他顯得非常尷尬,向雨兒苦笑了一下,還沒等服務生過來,他就拿出了自己的手帕把桌子擦幹淨了。
“你怎麽了?”雨兒覺得他有些奇怪。
葉蕭又平靜了下來,對雨兒說:“你剛才說,童年現在是在《海上花畫報》雜誌社工作?”
“對,做攝影記者,這是他的專長,有什麽不對嗎?”
“又是《海上花畫報》。”葉蕭喃喃自語,他的腦子裏又浮現起了一年以前雜誌社樓下的成天賦,還有不久前死於扼殺的倩倩,他記得那個叫倩倩的女孩也是《海上花畫報》的兼職攝影記者。
“是不是這家雜誌社有什麽問題?葉蕭,你快告訴我。”
葉蕭搖搖頭,緩緩地說:“不,雨兒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有些事情你不應該知道,這樣對你有好處。”
“為什麽?”
“不要再問了,我隻能給你這樣的忠告:下班以後早點回家,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好吧,我會照辦的。”
葉蕭又停頓了片刻說:“至於童年,我相信他是一個不錯的人,你應該信任他。”
“我隻是想幫助他。”
“雨兒,我也會盡力幫助他的。”葉蕭看著雨兒的臉,覺得仿佛又見到了雪兒,他忽然有了些衝動,但又努力抑製了下來,他輕聲地說:“雨兒,我曾經失去了我的雪兒,你也曾經失去了你的姐姐。所以現在,我不想再看到你失去你的童年。”
“謝謝你,葉蕭。”雨兒伸出了手,毫無顧忌地抓住了葉蕭的手指,而葉蕭則下意識地往後一縮,輕輕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雨兒低下了頭,她第一次在男人麵前如此害羞。
葉蕭的表情又恢複了嚴肅,用低沉的嗓音說:“雨兒,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上一次你在地鐵車站裏遇到了那樁可怕的事情以後,我就去查了一下那個跳下地鐵站台的男人的資料。”
“告訴我,那個男人本來就準備自殺的,對不對?”
葉蕭麵色陰沉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查到的結果是,那個跳下地鐵站台的男人名叫金文容,他在少年時代曾經住在黑房子裏,1975年,他的母親先用菜刀砍死了他的父親,然後砍傷了他,最後,他的母親自殺了。”
雨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驚恐地說:“這一切都發生在黑房子裏?”
“很不幸,確實如此。”
“那一切真是噩夢,可是,黑房子不是童家的私房嗎?怎麽會有別人住在裏麵?”
“要知道那是‘文革’的時代,一切都不可理喻。”葉蕭冷冷地看著雨兒。
雨兒不說話了,她把手伸到胸前,隔著衣服撫摸著那枚寶石。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對視著。
幾分鍾以後,他們走出了仙蹤林,一起在江海路上走了一段路,新華聯的門前又舉行時裝秀表演了,雨兒也在外麵看了一會兒,葉蕭隻能等在她身邊。一對對男女從他們身邊走過,再停留下來駐足觀看,葉蕭和雨兒也和他們一樣,於是很容易地也被別人看做是情侶了。葉蕭覺得很尷尬,悄悄地退到了人群邊上,雨兒這才跟了出來。
葉蕭上了車,問雨兒要不要載她一段,她卻搖了搖頭,表示想要自己一個人呆一會兒,葉蕭能理解她,於是就向她告辭,開著車離開了。
葉蕭從後視鏡裏,看到雨兒始終站在後麵的路口注視著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