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錄像帶
葉蕭回到局裏的時候,同事們大都已經下班了,公安局略顯空曠的走廊裏回響起他急促的腳步聲,走廊的盡頭透射出一些白色的光,就如同他的內心深處一樣,撲朔迷離。
葉蕭匆忙地推開了辦公室的房門,桌子上堆著許多他目前正在調查著的李雲娜被扼殺案的有關文件。葉蕭從包裏拿出了那本從雨兒家裏帶回來的舊書放在桌子上,他還來不及翻開這本書,就立即從袋裏取出鑰匙,打開辦公桌腳下的一個抽屜。
在抽屜的最底層,有一盤黑色的錄像帶,葉蕭的手略微有些顫抖,輕輕地把這盤錄像帶放到了桌麵上,然後,他用意味深長的目光凝視了它良久。這盤錄像已經在公安局的抽屜裏沉睡了整整一年,現在,它終於要被喚醒了,葉蕭對自己說。
那是整整一年以前的一個清晨,葉蕭駕著車來到了案發現場:一棟寫字樓下的停車場。勘察現場的同事告訴他,大約在淩晨三點鍾,一個男子從九樓的窗口跳了下來,當場墜地身亡。葉蕭草草地看了看現場的屍體,是一個年輕人,頭骨完全摔碎了,身上一些斷裂的骨頭戳出了身體,滿地都是汙血,對於這種場麵,葉蕭早已經習慣了。但暫時還無法確定是自殺還是他殺,葉蕭抬起頭向樓上仰望,看到九樓的一個窗戶完全碎了,連窗架都斷了下來,死者顯然是撞破了玻璃窗跳下來的。
葉蕭立刻跑進了大樓,乘電梯直上九層,這個樓層是一家叫做《海上花畫報》的雜誌社。他走進了死者跳樓的那個房間。房間很大,是雜誌社的編輯部,房門沒有被撬過的痕跡,死者是用鑰匙開的門。房間裏也沒有搏鬥過的痕跡,似乎案發當晚,除了死者以外沒有其他人進來過。
葉蕭又仔細地觀察了被撞破的窗玻璃,殘餘的玻璃碎片上還沾有一些血跡,顯然是死者破窗而出時留下的。他很難想象有人居然會這麽自殺,起碼也得開了窗再跳樓吧?很可能還沒等死者墜落地麵,光是這些鋒利的碎玻璃就足夠致命了。
在一張辦公桌上,葉蕭發現了一台手提攝像機,攝像機裏好像還裝著剛拍攝完的帶子。他忽然預感到了什麽,緊緊地凝視著這台黑色的攝像機,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奇怪的預感,但作為警官,他始終相信自己的直覺,事實上,他的直覺是正確的。
半小時以後。死者的身份已經搞清楚了,他是《海上花畫報》的記者,名字叫成天賦,今年25歲。經過成天賦的同事們的辨認,這台黑色的攝像機肯定是成天賦的,在昨天下班以後,許多人都看到成天賦是帶著這台攝像機走的。葉蕭又親自詢問了雜誌社裏的許多人,基本了解了死者成天賦的情況,他平時為人不錯,沒有什麽不良嗜好,社會關係也很正常,主要負責雜誌社的攝影。但成天賦自己更喜歡攝像,經常提著攝像機到處拍攝。據了解,成天賦在幾天前曾告訴同事,說自己參加了電視台主辦的個人紀錄片大賽,但具體情況怎麽樣並不清楚。
總而言之,誰都說不清成天賦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自殺,然而,現場勘察的結論卻毫無疑問地排除了他殺的可能。葉蕭的目光又對準了那台黑色的攝像機,一個重大的疑問已經在他的腦海裏形成了——死者的攝像機裏究竟拍了些什麽?
於是,他把這個疑問連同這台攝像機一起帶回了局裏。當天,他就從攝像機裏拷貝出了一盤帶子,然後反複地觀看研究了半個月,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裏,每晚葉蕭都在局裏的錄像機房裏度過,對於那些夜晚,他永遠難忘。然而,這盤錄像帶最終的命運卻是被鎖在了葉蕭的抽屜裏,這一睡,就是整整一年。
而此時此刻,在時隔一年之後的,這盤錄像帶又一次靜靜地躺在了葉蕭麵前,很快,它真的要從沉睡中蘇醒過來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也許葉蕭已經得到了一把開啟秘密之門的鑰匙,可是這扇秘密的門裏有著什麽?是天堂?還是地獄?
然而,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葉蕭都注定要闖進去了,他明白這是他不可推卸的使命。他又一次帶著這盤錄像帶來到了錄像機房裏,深呼吸了一口,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然後,他關上了百葉窗,緩緩地把錄像帶塞進了機盒中——
電視機的屏幕上首先出現的是一片黑夜裏的樹叢,攝像機鏡頭搖晃得非常厲害,一些樹枝和樹葉抽打到鏡頭上,鏡頭的前方有一道亮光,那是來自攝像機上的探照燈光。接著,鏡頭裏出現了一堵牆,鏡頭沿著牆走,並發出一些喘氣的聲音,直到牆上出現了一個大缺口。燈光對準了缺口的裏麵,光線照不了多遠,隻能模糊地看到裏麵似乎是一棟房子的黑影。
鏡頭越過了缺口,對四周掃了一圈,然後緩緩地向前走去,轉個彎,一扇門出現在鏡頭裏。突然,一隻手入畫了,顯然,那是攝像者的手,推開了那扇門,攝像機上的燈光向房裏照去,在一片黑暗中突顯出一圈白色的光環,給人的感覺就象是考古隊進入了古埃及法老的墳墓。此刻鏡頭停頓了片刻,攝像者的喘息聲又響了起來,似乎在猶豫不決,但最終,他還是踏進了這棟房子。
鏡頭前那束幽暗光線裏立刻揚起了一陣幽靈般的灰塵,模糊住了視線,一隻手伸了出來,用鏡頭紙擦了擦被灰塵模糊了的鏡頭。片刻之後,終於可以看清楚光束裏的東西了,灰暗的牆壁、高大的天花板、發出幽暗反光的窗玻璃,還有那些沉睡了十幾年的家具和大壁爐。鏡頭忽然一陣顫抖,誰都能感覺出攝像者的恐懼。
鏡頭再度前移,似乎是進入了一條走道,在那道光束的照射下看起來就像是古代的墓道。他突然停住了,鏡頭向右轉,對準了一扇房門,而房門上有著一隻貓眼。然後鏡頭被放了下來,對準了牆壁,幾秒鍾以後,一聲驚叫突然響了起來,那是攝像者發出的聲音,充滿了恐懼幾乎能把死人都給嚇醒。他又提起了鏡頭,慌不擇路地向回跑去,一路上鏡頭一會兒對準頭頂,一會兒又對準地板,讓人看得天旋地轉,簡直想要嘔吐。
忽然,鏡頭似乎在上升,接著聽到了樓板所發出的奇怪的聲音,他跑上樓梯了。鏡頭終於又恢複正常了,看來這是二樓,迎麵又是一道走廊。忽然,在光束的盡頭出現了一個活動的影子,鏡頭向前猛拉,那是一隻貓。他向前走了幾步,努力調整了焦距,終於使那隻貓完整地呈現在鏡頭裏。一隻全身白色的貓,除了尾巴尖上的紅色斑點。那隻貓正在看著鏡頭,它顯得如此從容不迫,緩緩移動著優雅的步伐,特別是它那雙貓眼,在鏡頭裏顯得非常非常誘人。忽然,鏡頭向那隻貓追去,又是一陣劇烈顛簸,當他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的時候,那隻貓卻不見了。
鏡頭向四麵八方掃動了一遍,包括頭頂與腳下,可是再也沒有貓的蹤影了。又是一陣顫栗,鏡頭快速地向回跑去,半路上卻停住了,鏡頭右轉,又是一隻房門上的貓眼,接著,一隻手推開了房門。房間裏一片黑暗,灰塵再度揚起,鏡頭的光束中忽然出現了一隻放滿了書的大書櫥。鏡頭在房間裏掃了一圈,窗邊有一張寫字台,台子上攤開著一本書。鏡頭照到了寫字台邊上,一隻手把書翻了過來,鏡頭上的光線照亮了封麵,陳舊的封麵上畫著一串項鏈,而書的名字是——《貓眼》。拿著書的手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然後立刻又把這本書照原樣放在桌麵上。鏡頭拉起,一陣腳步聲響起,出了這房間。接著,攝像鏡頭來到了樓梯口,並對樓下晃了晃,正當此刻,一陣尖叫聲響了起來。
那是一個女人的尖叫,來自樓上,這聲音無比淒厲,讓人毛骨悚然,鏡頭再度猛烈地顫抖起來,攝像者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向樓上跑去,鏡頭在顛簸中不斷上升。直到他來到了三樓,但此刻,攝像機的鏡頭已經完全失去了控製,天旋地轉間根本就不知道他拍了什麽東西,隻有攝像機上探照燈光和黑暗的牆壁彼此交替出現。接著,攝像者自己也突然尖叫了起來,似乎是被什麽東西嚇壞了,但鏡頭裏卻什麽都看不清。女人的尖叫和攝像者的尖叫交織在一起,共同回**在這棟房子裏,難以分辨哪些是女人的聲音,哪些是他自己的聲音。至於畫麵,就如同一個醉酒者倒地瞬間所見到的混沌世界。最後,鏡頭被黑暗所籠罩,再也看不到任何影像了,就連那些可怕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錄像的內容就到此為止了。
此刻,電視機屏幕上什麽也沒有了,錄像機房裏也一片黑暗,葉蕭獨自坐在黑暗裏,額頭上已經沁出了許多汗珠,許久之後,他的心跳才恢複了正常頻率。
接著,他把帶子往回倒了幾分鍾,又到了剛才攝像機在三樓所拍下的可怕的那一段,他按了慢進鍵,以最慢的速度一格一格地移動畫麵,鏡頭裏似乎有什麽黑影掠過,隻持續了幾格而已,也許那隻是攝像者自己在鏡頭前揮舞的手而已。可是,葉蕭總覺得在畫麵黑暗的瞬間,仿佛有一隻眼睛正在看著鏡頭,他真想把手伸進電視機裏,把那隻想象中的可怕眼睛挖出來。
然後,葉蕭又打開了另一台分析錄像帶中聲音的機器,這台機器能分離出各種不同的聲音。依舊是錄像帶的最後部分,那個女人的尖叫被清晰地分離了出來,機器的顯示屏上出現了聲波線。可到了後麵,這聲音卻始終與攝像者的聲音重疊在一切,無論如何也無法分離,兩人的聲音中和在一起,音調不高也不低,就像是同一個人的聲音了。葉蕭搖了搖頭,關掉了所有的機器,從機盒裏取出了錄像帶,重新呆呆地注視著它。
在一年前的那半個月時間裏,每晚他都待在這個房間裏看這盤帶子。像剛才那樣的慢放和聲音分析,他已經重複了無數遍了,幾乎每晚都試到深夜,試圖從中找到某些有利於破案的線索,哪怕是蛛絲馬跡也好。可惜,他一無所獲,除了回家以後的噩夢。
最後,葉蕭不得不放棄了,否則,他將永遠被這盤錄像帶糾纏在其中,什麽事也做不了。他想,也許自己會被這該死的錄像逼瘋的,這簡直就是在慢性自殺。
然而還有更多的疑問——那棟可怕的房子究竟在哪裏?在那一夜,成天賦為什麽要跑到這棟房子裏去拍攝,他的動機是什麽?他又為什麽跑回雜誌社裏跳樓自殺?這一切,都是謎,難解的謎。而作為一個警官的任務,就是要做一個解謎人。葉蕭曾經為此而費盡心機,跑遍了S市,尋找過許多類似的老房子,但都不是錄像帶裏的那一棟。
時隔一年之後,葉蕭終於找到了錄像帶裏的那棟房子——童年家的黑房子。此刻,麵對著這盤錄像帶,葉蕭又一次重溫了舊夢,隻不過,這是一個無比可怕的噩夢。
他猛地搖了搖頭,不願再待在這裏了,他帶著錄像帶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裏,又把它鎖在了抽屜裏。然後又看了看桌子上那本叫《貓眼》的舊書,他吐出一口長氣,不想再看它了,他把書也放進了抽屜,轉過身,匆忙地離開了局裏。
半小時後,葉蕭疲憊地回到了他那個小小的“家”。已經十點半了,單身漢的房間裏顯得異常單調,沒有多少生氣。很快,他重重地倒在了**,閉起眼睛,張大著嘴深呼吸起來。
他忽然睜開眼睛,抬起了身體,看著床邊的寫字台,寫字台上有一個相框,裏麵鑲嵌著一張照片。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的照片——她是雪兒。
葉蕭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照片裏的雪兒,嘴裏輕聲地呢喃:“雪兒,今天我見到你妹妹了,她很好,我會好好保護她的,請放心。”
最後,他把照片放到自己的嘴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葉蕭睡下了,但他始終無法入眠,翻來覆去,腦子裏時而出現雪兒,時而又是那盤錄像,接著,又是雨兒和那棟黑色的房子。他明白,那噩夢又來糾纏他了,有時候他真的想在深夜裏大叫起來,把他心裏所煩惱的事情全都發泄在夜色裏。
忽然,手機的鈴聲響了。他抓起手機,傳來了同事的聲音:“是葉蕭嗎?你在哪兒?”
“是我,我睡覺了。有什麽事說吧。”
“扼殺案又發生了。現場情況與李雲娜案一模一樣,死者同樣是一個年輕的單身女性,被發現死在家中。現在我就在現場,據我的勘察,這兩起案件應該是同一案犯所為。”
葉蕭一陣沉默。
電話那頭傳來同事焦慮的聲音:“葉蕭,你說話啊?”
“對不起,我有些累。”
“那就算了,明天早上你再來吧。”
“不不,我現在就趕過來,快告訴我現場在什麽地方。”葉蕭急促地說。
窗外的漫漫黑夜,雨絲又一次飄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