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佟主任

何老漢去市裏一趟,回來便歡歡喜喜的說聯係上市裏一家單位的工會會計。這國營單位逢年過節都要給職工發些福利,平常不是杯子毛巾就是牙膏牙刷,這次人家打算換點花樣。

“這城裏人真是矯情,不花錢有杯子毛巾發還不高興,非要整些不一樣的。這不,人家問我花生米哪來的?我說是自家種的。她又問有多少,我就說有好幾噸。她居然高興死了。

市裏一家單位上百號人,發的福利得挑大家喜歡卻有足夠量的。前些年為了弄些豬肉,單位工會的人都要到處跑門路。

現在人家豬肉都吃膩了,來尋我們這花生。恰好我們的花生啥門路都不要,量還足夠,正好滿足需求。”

周青峰也是柳暗花明意識到這條不尋常的門路。他同樣高興地問道:“那工會會計要多少?”

“她說先要五百公斤,看看貨色。”何老漢笑哈哈地答道。他之前不是不想替周青峰販賣花生,而是覺著自己吃不下。可若是真有門路,他也樂意賺這個錢。

“先賣半噸也好,探探路。”周青峰摸了摸下巴,覺著運輸販賣這事給何家些利潤也不是不可以。畢竟人家女兒都落在他手裏了,不給些好處過意不去。

“這樣吧,明天的青椒放一放,一天不賣也不會壞。先送十包花生過去,一包五十公斤,總共半噸。隻是這次費用,我隻付三十塊。能運嗎?”

周青峰開了口,就不再提三七分了。不過何家父子倒是高興,因為這相當於批發。隻要把貨運到菜市碼頭卸貨就好,簡單又輕鬆,賺的也不少。

於是原本十幾籮筐的青椒換成了十麻袋花生米,夜裏運走,隔天早上到市裏。周青峰在家等著收錢便是。

可不等著晚上,中午時分何家父子三人就土頭灰臉的回來了。何老漢臉上還多了塊青紫。

這是怎麽了?

玉蘭嫂子正在家做飯,見到自己父親被人給打了,連忙找來藥水。周青峰原本還在睡覺,一看這樣子就知道壞事了。

“誰打的?”

“佟二堡。”

“誰?”

“碼頭菜市管理處的主任。”

“他為啥打人?”

何老漢長長的歎了口氣,又氣又怒。

“那家夥應該是早就盯上我們了,看我們生意好,故意找茬。他說我們過去一個月隨意擺攤,不遵守市場管理,影響極壞。我以為他想找我們要管理費,可他看我們運的花生。”

說到這,何家兩個兒子已經在恨恨大罵。何老漢一貫吞聲忍氣的脾氣也禁不住爆發,他拿出一張輕飄飄的紙來。

“佟二堡說什麽花生買賣必須經過他的手。我原想讓他撈點錢也就算了,可他卻打白條給我們。”

“他打白條?”這下連周青峰都被氣樂了。

白條啊,九十年代的特色。

何老漢沉著臉,他兩個兒子又惱怒又無奈,夾七夾八的把事情說完——十包花生送過去都很順利,可交易過程卻被橫插一手。

‘市場管理處的佟主任’硬是寫了張條子就把貨給拿走了,還公然說要把何家父子給抓起來。

周青峰接過那張白條,上頭連個公章都沒有,隻有佟二堡的私印。這種印章屁用沒有,找塊蘿卜都能雕。何老漢自然不肯賣了,可貨在人家地盤上就要不回來。

雙方起了爭執,何老漢腦門上就挨了一記。

十包花生米,總價三四百了。何家累死累活一個月也就賺到這麽些錢,根本賠不起。現在隻拿回一張屁用沒有的白條來,父子三人隻能可憐巴巴的望著周青峰了。

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碰到這事隻能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這人叫佟二堡,是吧?”氣過之後,周青峰反而樂了。他抖了抖白條,嗬嗬笑道:“買賣做了一個月才碰到這種事,已經算運氣好了。

其實我最喜歡這種見不得光的人和手段。既然大家都憑本事賺錢,那麽接下來誰也別怨誰。”

何老漢沉聲說道:“佟二堡算是菜市一霸,他那麽蠻橫,興許是有後台的。我回來時問過,據說他姐夫是個當官的。”

“欺行霸市嘛,我懂的。可這後台就不要提了,真有背景不會在個菜市混了。”周青峰把白條揣進口袋,“沒關係,小事一樁。知道姓佟的住哪裏嗎?”

“他就住菜市的辦公室,手下有幾個管理員,都是街上混混,平常靠收市場管理費賺了不少。管理費什麽的,我從來沒少交,卻沒想到他竟然會給我打白條。”

何老漢說來也是恨自己最近賺錢賺的太容易,一時疏忽釀成重大損失。他恨不能抽自己兩耳光,卻被周青峰攔住了。

“賺錢嘛,總會有麻煩的。這種不上台麵的小人物,我來收拾吧。”周青峰看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他漫不經心讓何家父子先吃了午飯,然後跟著乘船又出發去市裏。

換過去,周青峰碰到這種市井惡霸般的人物,也必然是束手無策——你講道理,人家講蠻力。你講蠻力,人家有背景。這不是二十多年後,普通老百姓根本惹不起這種滾刀肉。

隻是這次碰到此類麻煩,周青峰卻不會有半點猶豫。

何老漢本想跟著,周青峰卻隻喊了何家小兒子幫忙開船。下午出發,天黑沒多久就到市裏。唐江的江麵上黑漆漆的一片,水聲嘩嘩,全靠蓄電池供電的燈具照明。

“那裏。”小兒子指著一片亂糟糟的水域,“那裏就是菜市碼頭。白天會有好多船運東西來,賣雞賣鴨賣豬肉的都有,最多還是賣菜的。城裏有好幾個這種碼頭,這個最大。”

九零年的小城市,基建都不怎麽樣。碼頭夜裏沒人,靠近棧橋漂浮大量髒汙。渾水中都是些爛菜葉和雞毛鴨毛,散發著渾濁的臭味。

天陽雖然是個小城,但曆史悠久。秦朝時便駐軍設縣,隸屬九江郡,是郡治的南大門。因為有唐江穿城而過,水運發達,物流相對便利。隻是近代鐵路開通,這座城市衰落了。

小船停在碼頭棧橋。小兒子就壓低聲音,指著碼頭台階上幾處微弱燈光,說道:“市場管理處在那兒,佟二堡就住裏頭。那家夥吃喝嫖賭,名聲極壞。可他是管理處的主任,誰也拿他沒辦法。”

周青峰上了碼頭,讓何家小兒子在船上等他。他隨口說了句:“這種管理處主任根本不是官,沒有編製的,頂多算是個小吏。”

何家世代農民,那裏分得清這個,隻看對方穿個製服就怕了三分。周青峰白天聽著自己種的花生被換成白條,心裏就有氣。雖然早有預料會有麻煩,卻沒想到這麻煩來的如此低級。

這分明是搶錢,還是搶周大爺的錢!

活膩味了!

碼頭髒亂,碼頭上去的菜市就更髒亂。垃圾成堆,走道上連個落腳地方都沒有。管理處隻管收錢,其他事根本不幹。周青峰從碼頭拾級而上,一步步靠近管理處辦公的屋子。

屋子是老式的磚混結構,外牆斑駁根本沒有修整。門口倒有個垃圾桶,裏頭裝滿了吃剩下的湯汁剩菜,看樣子就是好幾天沒清理了。

亮燈的屋內傳來嘩嘩嘩的響聲,有人在吆五喝六的叫喊,一聽就是在搓麻將。不時能聽到‘又胡了’‘主任,手氣真好’‘再來,再來,今晚我這手氣太好了,誰都不許走’。

周青峰上前推門,推不開,裏頭被反鎖了。可他手上猛然用力爆發,常人兩倍的力量作用在門上。

嘭的一聲,反鎖的房門猶如遭重物撞擊,門板開裂被強行推開。屋內一張麻將桌,七八個人叼煙光膀,或站或坐。他們原本都專注於牌麵,此刻全都驚愕的扭頭看向門口。

平日都是管理處的人去砸別人的門,今個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麻將桌上擺著不少鈔票,其中一人麵前堆的最多。站著的幾個都在他身後,不斷的出主意幫其出牌。這人又胖又壯,胸口一條紋龍甚是顯眼,架勢頗大。

周青峰聞著濃重的煙氣,扇了扇鼻子,厭惡的從黑暗中走進去,冷聲問道:“你們這烏煙瘴氣的,真是髒死了。誰是佟二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