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冤家路窄
擺地攤的事情,自從大家坐下來談過之後,也就沒什麽波瀾了。
各家重新做回老本行,公平競爭,李丘澤每天入賬小幾百,錢賺得不急不躁。
這幾天,縣裏發生了一件頂大的事,就是放在全國來說,也是萬眾矚目的事情。
2007年的高考,開始了。
十八線小縣城裏的孩子想要改變命運,讀書無疑是最便捷的途徑,李丘澤還記得小時候父母總是這樣教育自己,當時話說得更絕對——
“你將來想混得好,讀書就是唯一的出路!”
作為家庭無法給你提供太多幫助的農村孩子來說,這話也沒毛病。
他上輩子沒讀什麽書,果然混得不怎麽樣。
可惜啊,少年時候的他並不完全認同這句話,他是八十年代末出生的,成長到有自己的個性時,已經過了千禧年,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生活的環境比父輩們當年優渥太多了。
用尚未成熟的眼光去看待社會,似乎遍地都是機會,腦子裏整天做著自認契合邏輯的白日夢。
心裏甚至叛逆的想著:誰說讀書就是唯一的出路?我偏要不走尋常路。
這時美特斯邦威的廣告詞不就是這句話麽?
周董代言的,他的偶像啊。
看,偶像都這麽說了。
當然,這口鍋肯定不能讓人家周董來背,這麽一提,隻是想說明,青少年心智還很稚嫩,周遭的一切都可能對其造成影響。
年輕的我們,往往自視甚高,做了一些過於重要的抉擇。
遺憾,也就是這麽產生的。
所以他為什麽心心念念去讀書,沒機會都要創造機會?
其實心裏始終有個執念。
想要彌補這份遺憾。
比起大多數孩子們來說,家長顯然更重視高考,因為他們已經遺憾過,吃過沒讀書的苦頭,深知“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的真理性。
縣裏不少商業樓外麵,都掛起了大紅色的橫幅。
“預祝我縣莘莘學子高考中第!”
“春播秋收十二載,一朝收獲終有成!”
“祝我縣學子魚躍龍門成英才,願我縣新秀展翅淩雲驚寰宇!”
諸如此類的。
飽含著上一輩的殷殷期盼。
“行啦,別看了,喏。”
馬路牙子上,張杆盯著對麵商場外麵掛著的橫幅,表情很是憤怒,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麽大氣性。
李丘澤遞過去一隻“大頭”雪糕。
冰激淩的造型,下麵是甜筒,上麵奶油凝結的雪塊,足有一顆台球那麽大,裹著一層巧克力。
記得讀初中時賣五毛,現在漲到一塊,不過對比日後的鍾雪糕之流,依然實惠得不像話。
他就想不通了,一隻雪糕怎麽能賣到六十八?裏麵放了冬蟲夏草麽,關鍵他找過也沒找到啊。
還是說學人家奢侈品賺智商稅?
那他就沒話說了。
有些人確實隻買貴的不買對的,你讓他去吃三塊錢的巧樂茲,他會感覺高貴的人格遭到玷汙,靈魂層次都被拉低了。
“我就是不爽!”
張杆啃了口大頭,咬牙切齒道:“如果不是馮濤那個鱉孫,咱倆現在也坐在考場裏麵了。”
“那就能考上?”
張杆:“……”
考上是不可能的,早年學的那點東西,還給老師還有附贈。
“起碼能感受一下啊!”張杆梗著脖子道,“管它考沒考上,考完至少是個高中畢業生,咱倆現在算個啥?拉低了全國人民的教育水平。”
“噗。”李丘澤一口雪糕直接噴出來。
實在沒想到這小子還能說出這麽俏皮的話。
看來沒有感受到高考,確實讓他怨念頗深。
“你這個心態,也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噢。”
李丘澤感慨了一句,現在身在考場中的考生們,大部分肯定緊張得要死,一緊張嘛,多少會影響發揮。
而張杆這種人,剛好相反,最不怕事大,把他扔進考場中,平時考二百分,指不定能考出二百五。
“走,澤哥,看著就來氣,找點樂子去。”張杆拍拍屁股站起來。
李丘澤現在白天的時間很充裕,也就隨他了。
倆人在街上晃悠一陣後,張杆鑽進一條小巷子,把他帶到了一間遊戲機室。
還未進門,便聽到劈裏啪啦的錘擊聲傳出來,仿佛和那些按鍵有仇一樣。
網吧在他們小縣城出現的曆史不長,也就幾年,大概是《傳奇》風靡全國的那會兒。
在這之前,像他們這種小縣青年最大的樂趣,不外乎兩個,溜旱冰和打遊戲機。
“澤哥,這玩意兒好賺呀。”剛進門,張杆指著門口擺成一排的四台小機子說。
這種機子叫水果機,與遊戲機不同,投的不是遊戲幣,而是一圓的硬幣。
此刻四個年齡各異的人,坐成一排,身後還有不少人圍觀。
四名玩家中,有個十三四的男孩,腦門上大汗淋漓,手上空了後,摸了摸褲兜,掏出五十塊錢。
“再換五……換二十。”他伸過錢,對坐在旁邊一張五屜桌後麵的老板說。
李丘澤暗歎口氣,如果他猜測沒錯,這錢應該是父母給的飯錢,或者學校要收的錢。
水果機害人不淺啊。
這玩意兒肯定不合規。
奈何這個年代很多管理還沒跟上。
“澤哥,要不要玩玩?”張杆興致勃勃道。
“玩泥煤。”李丘澤沒好氣道。
這種水果機,你以為你在賭運氣,殊不知老板早就在電腦模板上設置好了概率。
他是不可能虧本的。
“我沒妹啊,要不換我姐?”
李丘澤:“……”
你姐遲早得被你坑死。
張杆嘿嘿一笑,他倒是巴不得澤哥能泡上他姐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而且以後既是兄弟,又是姐夫,親上加親。
作為張雅而言,她也不虧啊,澤哥明顯是人中之龍嘛。
另外他還很確定,澤哥非常對老張的脾氣。
你說這事如果能成多好。
張杆買了十塊錢的遊戲幣,然後就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向裏麵,一邊走,一邊走看右瞧,嘴裏不屑道:“一群渣渣。”
李丘澤都有點想捂臉。
那確實渣。
貓在裏麵玩的大多都是小蘿卜頭,你一個十八歲的成年人,你牛逼你還驕傲了?
“澤哥,97,98,2000?”張杆扭頭問。
他們以前也一起玩過幾次,張杆知道他的喜好,隻對《拳皇》係列情有獨鍾。
“97吧。”
97拳皇無疑是最經典的。
這間遊戲機室不算大,攏共也就十幾台機子,97拳皇隻有一台,倆人來到機子這邊,已經被人占了。
如果是小蘿卜頭,張杆打算給幾個幣打發了,他們肯定也樂意,然而並不是。
位置上坐著兩個人,正在對打,張杆瞅著其中一人的後腦勺,總感覺哪裏不對,等走近看清側臉後,差點沒掄起拳頭撲上去。
“馮濤!”
什麽叫冤家路窄?
這就是。
他剛還在因為沒走進高考考場耿耿於懷,內心鬱結,說找個地方樂嗬一下,哪知道轉眼就遇到了害他被學校開除的罪魁禍首。
一時間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驀然聽到這個聲音,馮濤扭頭一看,不禁嚇得一哆嗦。
他的第一想法不是偶遇,而是這兩個家夥故意來逮他的。
還哪有心思打遊戲,蹭地一下站起,雙手不自覺擺到身前,做出防禦姿態:“你們想幹嘛?”
他的同伴也跟著起身,見他這樣的反應,同樣一臉戒備。
“澤哥你別拉我呀,老子今天非得削他一頓!”
李丘澤心說小年輕別這麽衝動好嗎,今天幸好他在,不然就張杆這小身板,一個人衝上去無異於送肉。
馮濤慫的也確實不是張杆,打過一次架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狠人。
李丘澤這家夥實在太能打了,別說現在還多個張杆,就是沒有,他們兩個估計也是白搭。
當初在學校食堂的那場架,這家夥硬生生踢飛了一塊桌板,螺絲擰的桌板啊,你敢信?
事後一想,他整個人驚出一身冷汗,沒傷筋動骨進醫院,算是謝天謝地了。
“不是跟你講過麽,現在也算出了社會的人,再打打鬧鬧像個小屁孩一樣。實在不爽的話,咱們換個玩法。”李丘澤望向張杆說。
張杆血氣上頭,以至於脖子都紅了,有些不解:“換啥玩法?”
“喏。”李丘澤向遊戲機努努嘴。
“玩這個?我跟他?!”
張杆一副“你開國際玩笑吧”的表情,他恨不得抽死對方,還和對方打遊戲?
李丘澤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以帶點彩頭嘛。”
張杆微微一怔。
誒?
心想也不是不行啊,他對自己的拳皇水平非常自信,初中就開始玩了。
不然真要打起來,別的先不提,遊戲室老板肯定不能答應。
能做這種買賣的人,一般都有點社會背景。
對麵的馮濤也楞了楞,詫異望向李丘澤,好像第一天認識他一樣。
見他不像開玩笑,張杆也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內心不禁竊笑。
跟我打拳皇?
還帶彩頭?
來呀,他就怕彩頭不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