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煙消雲散

沈況與薑凝的談話雖並未持續多久,但對於沈況來說,卻恍如隔世。尤其當他聽到薑凝說起蘇瑤身份之時,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力量是那般弱小,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諸如盧平禮和王長戈那樣歸元境大圓滿極致的武者沈況都沒有必勝的把握,更何況麵對神秘莫測的樓外樓、監天司、地網還有朝廷。

若非薑凝拋來的是善意,他與蘇瑤此刻或許已被五花大綁,淪為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一切如夢,一切又是那般真實。

晨兒帶著沈況回到雅間的時候,薑凝正靜坐在窗邊欣賞樓下的輕歌曼舞。似是感受到了沈況望過來的眼神,蘇瑤偏過頭看向門口,見沈況與晨兒正在門口等著,她便起身快步走出了房間。

晨兒一路將沈況與蘇瑤送到庭香苑外方才停下腳步,與沈況道別。

蘇瑤沒有轉頭,徑直往前走,片語不言。

沈況與晨兒道別完,見蘇瑤身影已遠,便快步追了上去。趕上蘇瑤後的沈況逐漸放緩了腳步與她並排同行。

對於之前的那位黑衣小天司,沈況還記憶猶新,也為了蘇瑤的安全,故而邊走邊緩緩叮囑道:“蘇姑娘,最近監天司的人也在梅霧城,平日裏你要小心些。”

蘇瑤沒有答話,仍那樣自顧自的走著,似乎根本沒聽到!

夜色已深,月光雖亮,但婆娑光影下,沈況依舊看不清蘇瑤此時麵容上的神色,他以為是街邊吵鬧讓蘇瑤一時未聽清,所以他提高了一絲聲音又重複說了一句。

效果立竿見影,身影已稍稍靠前的蘇瑤立刻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向沈況,她皺著眉頭有些慍怒。

沈況一時沒注意,差點徑直撞了上去。好在他習武多年底盤穩固,迅速反應過來後急急刹住腳步,堪堪停在蘇瑤麵前。此刻,兩人臉龐相聚不過一掌之遙,四目相對下,一人眉頭緊盯,一人滿眼迷茫。月光恰到好處的照在了蘇瑤的側臉上,她長長的睫毛,細碎的鬢角以及那一對深邃的眼眸沈況都盡收眼底。

沈況愣了愣,好半晌才緩過神,下意識往後挪了幾步後開口道:“蘇姑娘,你,怎麽了?”

蘇瑤看了沈況片刻。

“沒事。”她語氣平靜,但就是有些奇怪。

沈況有同樣的感覺,但具體症結或者說奇怪之處在哪裏他又說不上來,他知道蘇瑤是在生氣,所以他才覺得奇怪。

蘇瑤說完全然不顧沈況做何反應,便又繼續往前走了去。她步子邁的雖小,但踩在青石板街上的力道大了卻不止幾分。

沈況不解的撓了撓頭,也快步跟了上。兩人還是如之前那般,蘇瑤稍稍靠前,沈況緊隨其後。經過剛才的那個小插曲,沈況一時也不知道蘇瑤聽沒聽清他的叮囑。所以他心裏還在尋思著要不要明日再囑咐一遍,畢竟這不是小事。

蘇瑤在想什麽,大概就隻有她自己知道了!但若她此時迎著月光,旁人便能看到她隆起的峨眉。蘇瑤有些不解,不解於自己因何生氣。

“因為沈況?”蘇瑤自問道。

她輕輕搖頭,忽而再想卻又慢慢的點頭。她的心情複雜,緣由,都和身後的少年有關。

蘇瑤的步伐逐漸變回正常,不緊不慢。她邊走邊回憶起與沈況從相識到現在的點滴,她想起之前沈況為她療傷時發生的那些旖旎,想起後來他為自己換藥,為自己運功療傷的種種,臉上情不自禁的泛起幾抹羞紅。

再往後,彼此之間越發了解,兩人時而暢談些心中向往,暢談些快意恩仇,暢談廟堂江湖,暢談人生樂趣。許是因為有許多相似的經曆,所以他們很自然的能在心意上產生共鳴,雖隻是簡單的朋友關係,但那樣的感覺卻讓蘇瑤很喜歡。

在蘇瑤眼裏,沈況不僅是個厲害的武學天才,還是個善良的少年。這個善良並非簡單敷衍的評價,在她看來更像是最高的誇讚。

沈況隻是平常的練劍,習武,隻是這樣簡單的生活,卻讓蘇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鬆。她不知道該去怎樣形容兩人之間的關係,倘若說是簡單的朋友,卻怎麽看都不像。

再回到最初的問題,她為什麽會生氣?因為他拋下自己單獨和別的女子見麵?蘇瑤撇了撇嘴,覺得她不是那般癡傻的女人,所以又為什麽會生氣呢?

月亮也許知道原因,但月亮不說,她也不願承認。

思緒太多,蘇瑤懶得再想。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了一眼沈況,還挺順眼的,咧嘴一笑後又轉身繼續往前走了去。

這一回,沈況有了準備,所以沒再像之前那樣差點撞上。不過當他看到蘇瑤望過來的眼神時,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再看到她臉上的笑意時,沈況更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發現並沒有什麽不妥,剛想開口詢問,再抬頭時,蘇瑤卻已轉身走出了很遠。

月光下,有人快意瀟灑,隨心自由;有人皺眉不解,低頭沉思。

樓閣上的薑凝一直在注視著樓下沈況與蘇瑤,一直到他們穿過廊橋,沒入夜色,她才收回視線。

薑凝抬起頭注視夜空中的那輪明月,今夜月色很亮,月光柔美,卻不知能否為她照亮片刻。

其實當她收到傳回來的消息之時,她的心中就冒出了那個大膽的想法。幽牙劍,南柯劍神,東海沈家,這一個個的字眼都是那樣的令她震驚,她不知道她的選擇是不是對的。大路崎嶇,前路並不坦**。少年人的肩膀寬闊,卻不知能否扛起大半個江湖的風雨。少年不知,月色下的女子亦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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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如常從東邊升起,嶄新的一天又來到。紅泥巷,依舊是那般祥和。

公雞清脆的鳴聲吵醒了熟睡中的女人,是在告訴她們該起床了。

炊煙嫋嫋,霧氣騰騰,巷裏的大桃樹新葉繁茂,樹下的少年模樣依舊。不同的是,今日除了少年之外,一位姑娘也隨他一起在桃樹下練劍。

婦人們見到後依舊會笑著說上幾句,隻是今日的話都是說給那位姑娘聽的。有誇俊俏的,有誇英氣,也有大大咧咧誇好生養的,凡此種種,都是些好聽的話,一時間俊俏的少年郎倒是被人冷落了。

姑娘不是別人,正是蘇瑤。

昨夜雖然回來的晚,但沈況依舊照常練劍。不過清晨他剛一出門,便看到柳樹下坐著的蘇瑤,看樣子是早早就起來了,說是要和沈況一起練劍。

多年獨自練劍的沈況今日突然有人跟著一起,他反而覺得有些變扭起來,故而連一些劍招都扭曲變形,反觀蘇瑤,劍招灑脫隨意,英氣十足,誰是劍道天才似乎一眼便知。

蘇瑤的境界比宇文淵高上一線,以至萬象境大圓滿。嚴格來說,蘇瑤武學上的天賦並不弱,隻是與沈況相比就顯得相形見絀。

在沈況眼裏,就如今碰到的同齡人來說,不論是那丹穀的謝晚成還是將軍府的獨孤南喬,不論是監天司的黑衣小天司還是蘇瑤,所有人的境界實力他都能大體感知到,謝晚成、獨孤南喬,黑衣小天司還有他自己都同屬一個境界,隻不過實力有強弱。

唯獨薑凝的實力他看不透!

薑凝就像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女子,在她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的真氣波動。

但沈況知道,事實絕非如此。一個能在這般大勢力裏如魚得水的人物,自身又怎會沒有一定的實力呢?所以在沈況看來,更有可能的是薑凝身上有遮掩天機的物件。

師傅曾跟他說過,不論是修刀練劍還是坐化沉功都可將之看作是假借天道之力。不論前三境武者的真氣,還是宗師境身上的那一縷宗師之氣,本質都是天道之力的衍化,而常人身上的那一縷天機也正是來源於此。

師傅還曾說,越攀登武道極境便越能感受到天道之力的強大。傳說上古有大能專修天道契機,以天地為網格,眾生為棋子,借此推演天機,實力恐怖,手段通天。而到得如今,還會推演天機的人便隻剩道門天衍宗,但天衍宗同煉丹的文始派一樣,不僅門人稀少且蹤跡難尋,故而難以得見。

以樓外樓的底蘊,弄到幾件遮掩天機的物價應該不算難事,所以沈況認為薑凝身上感受不到一絲真氣波動的原因就在於此。

與虎謀皮的事沈況第一次做,薑凝是個女子,所以勉強能算作是個母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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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早間的溫度已頗高,一套劍法練完,少年滿頭大汗。反觀一旁的蘇瑤依舊體態輕盈,劍招飄逸。

蘇瑤用的是沈況的那把白泥劍,她用起來很順手。她練的劍法沈況並不知道,不過從劍招來看,不是過於追求招式威力的劍式,頗有幾分四兩撥千斤的靈活,想來是適合女子修煉的劍法。

沈況沒有打攪蘇瑤,他席地而坐,隨後盤腿凝神,迎著初升朝陽,吸收東來紫氣。

自昨晚之後,蘇瑤似乎有些害怕與沈況對視,有些膽怯,說不上緣由的那種。故而方才沈況看過來時她故意沒去看他,隻是專注練習劍法。這會兒見沈況盤腿打坐,她才放緩了劍式,將視線停留在了沈況身上。

她就這樣看了許久,心中的那一抹羞赧很快就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