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西洋玩意兒
方濤和金步搖各自換了衣裳,拾掇幹淨之後跟著傳話的小廝往阮府走去。一路上金步搖還算坦然,方濤卻有些惴惴。
“阿姐,那個阮老爺是什麽樣兒的?話說錯了會不會吃板子?”
“我自己都沒見著,我怎麽知道?”
“沒見著?那你怎麽交割下的契?”
金步搖沒好氣地說道:“有必要見麽?阮大铖雖然被罷了官,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過一個鋪子而已,需得他親自出麵麽?說實話了,咱們這次去能見著阮府的二管事就算不錯了,開家宴請廚子這種事兒油水又不多,大管事都懶得計較,采買那頭的油水才足,克扣廚子工錢的事兒,既挨罵又有風險,二管事都未必樂意做。”
“哦……不吃板子就行……”方濤有些惴惴。
“吃什麽板子!”金步搖直接恨鐵不成鋼,“阮大铖不是官,咱們又不是他府上的家奴,他憑什麽打咱們的板子?你可得記好了,咱們是阮府的合夥人,雖然份子占得少,可地位不能低了,否則白地讓人笑話!”
“是!是!知道了!”方濤有些狼狽地點點頭。
前麵帶路的小廝聽到兩人的話,扭過頭怒目道:“你們兩個囉嗦什麽!我家老爺的名諱是你們這種人能叫出來得麽?仔細點兒!別看眼下我家老爺沒了權柄,可如今剛剛起複的內閣周大人乃是我家老爺至交,正在為我家老爺起複四處活動!沒準年前便能有消息傳來!到時候我家老爺怎麽說也是二品大員,豈是你們能夠隨便議論的?像你們這樣兒開鋪子的多了去了,我家老爺再窮也不缺了你們一家!”
方濤和金步搖連忙噤聲,垂眉順目地跟在小廝後麵往阮府走。從後院進出柴火、夜香的小門進府,拐了彎就到了廚下。小廝停下腳步,一點都不客氣地說道:“你們兩個在這兒等著!等二管事得了空自會有人來叫你們!”說罷,甩甩袖子走了。
“宰相門前七品官,阮大铖還不是宰相呢,府裏的小廝就這般擺譜,真是的!”金步搖嘟囔道,“什麽世道!小魚小蝦也敢到處亂蹦達!”
方濤卻被阮府規模龐大的廚房吸引住了,流著口水看了半晌,興奮地說道:“阿姐,南京城到底是不一樣的!你看看阮老爺家的廚房!整整一個大院子,六七間屋子哪!四海樓才兩間!我估摸著,這麽個廚房怎麽也得六個大灶二灶小灶不下二十個!我的娘唉,這要是全都開足了火頭,一次能開一百桌席麵!”
“沒出息!你當阮大铖是開酒樓的?他還不屑幹這個!”金步搖直接教訓方濤道,“等你小子有了這麽大家業,六個大灶還嫌少了呢!你也不想想,這麽大的宅邸怎麽說都有四五百口,裏頭的主子們怎麽也得一人占一個灶頭,你自己算算,這麽幾個灶頭夠用麽?”
方濤縮縮腦袋直吐,不過很快被一包包直接往廚下搬的食材嚇著了:“哎呀,好大的天九翅!喲,山東的刺參!嘖嘖,這魚肚炮製得果然不同凡響,也不知道有沒有兩頭鮑……這火腿看色澤好像不是金華的,難道是從雲南運來的?好幾千裏哪,有錢……娘的,這麽多白菜心那得糟蹋多少白菜去?鴨舌怕是有上百斤了吧……阿姐快看!那個!幹駝峰……”
廚房裏往來忙碌的雜役幫廚無不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著方濤,金步搖在旁邊羞得幾乎找個地縫鑽進去,狠狠地掐了方濤一把,怒道:“老娘以前不知道吃過多少回了,還用得著你教?再囉嗦回去饒不了你!”
方濤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阿姐……參鮑翅肚吃過倒也尋常,隻是這駝峰……阿姐,你確定你吃過?”
金步搖幾乎暴走道:“信不信由你!何止是駝峰!老娘當年什麽玩意兒沒見過!你以為我是什麽雞窩裏跑出來的小癟三?海蛟頸後三寸嫩肉見過沒有?兩尺長的龍蝦見過沒有?比野狼個頭還大的雞見過沒有?能把人直接勒死的海鰻見過沒有?比你個頭還大、嘴有四尺長的大魚見過沒有?直接從樹上長出來的饅頭見過沒有?有小臂粗細,上麵結著幾百個小黃金粒的棒子見過沒有?一根藤上結出來的拳頭大的酸甜茄子見過沒有?真當老娘是個沒見識的!”
方濤有些狐疑地看了金步搖一眼道:“鯨魚肉、伊勢龍蝦、火雞、高麗海鰻、金槍魚、猴麵包樹、玉米、番茄……這些可都是西夷搞來的玩意兒,趙師傅都跟我說起過……阿姐不會是聽趙師傅吹出來的吧……”
“你!氣死我了!”金步搖已經完全發瘋了,直接伸手在方濤腦門上敲了一記,“以後有機會讓你小子開開眼!”
“開眼就算了,咱們都等到這會兒了,別說進去問話說話,就連口水都沒得喝,這就是阿姐你說的‘合夥人’?”方濤在牆根找了塊頂門的石頭坐下,用袖子擦了擦石頭,招呼金步搖坐下。
金步搖仔細地看了看石頭,又從袖子裏掏出手帕墊上,這才坐下,錘了捶小腿道:“我哪裏知道!再等會,沒人來搭理咱們的話,咱們就走,自家店裏還有活兒要幹呢!”
方濤點點頭,兩個人就這麽坐在牆邊幹巴巴地等著,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方濤頭靠著牆壁已經沉沉睡去,耳畔才傳來一陣爆喝聲:“你們怎麽搞的!這麽大日頭把咱們叫來就讓我們在這兒等了兩個多時辰?這會兒還有臉讓我們再等一會兒?我們上午過來到這會兒還沒喝到一口水呢,你們這兒是不是午飯晚飯一塊兒包了?快叫你們管事兒的出來,再不出來當心姑奶奶砸這院子!”方濤睜開眼,看到自己的阿姐正叉著腰站在庭院中間揪住四五個小廝指點怒罵。
一個小廝捂著半邊臉,戰戰兢兢地說道:“這位……姑奶奶,小的們實在不知道是哪位管事的請你們來……這兩日府裏請來幫忙的人多了,咱們這些幹粗活兒的實在分不清是哪位管事請來的幫手……”
金步搖冷哼道:“別在老娘麵前打馬虎眼!你們府裏再不給我們一個交待,當心……當心……當心老娘死給你們看!”
方濤頓時汗毛倒豎:親娘唉,阿姐的殺手鐧來了!
果然,金步搖到處亂竄了一陣,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把菜刀往手上一橫,高呼道:“你們聽好了,再沒個人來,老娘就當著這兒抹脖子!”這一下整個院子都安靜下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盯著金步搖。
金步搖見眾人不為所動,眼睛眨了兩下,立刻抽抽嗒嗒起來,沒多會兒,抽噎就變成了嚎啕大哭,放開嗓門幹嚎道:“老天爺,你還有沒有開眼哪!我好端端地一個黃花大閨女被這麽一群男人欺負,你怎麽就不打兩個響雷把他們都劈死!我一個女人家做點生意容易麽……可憐我花容月貌、多愁多病……”
聽到這裏,小院裏不論男女,除了方濤之外全都四散奔逃。金步搖更來勁了,揮舞著菜刀滿院地追趕著四散奔逃的小廝,口中呼喊道:“我不活了……”這一下樂子更大了,小廝們的四散奔逃立刻變成了抱頭鼠竄,口中紛紛喊著:“大姐饒命!”力圖躲過金步搖手中明晃晃的菜刀。
方濤知道,到了這個時候就該他出場了,清了清嗓門,方濤走上前,拉住金步搖道:“阿姐,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是他們配合了很久的經典對白,隻可惜招財和進寶不在,若是這兩位也在的話,場麵會跟大,破壞力會更強。雞飛狗跳再尋常不過,拆房揭瓦手到擒來。
金步搖顯然已經進入了狀態,手一甩,掙開方濤的拉扯,怒道:“你倒是會做好人!你家阿姐的名節就這麽沒了,可曾有人負責?不行,今兒怎麽也得抓到一個押回去保全我的清白!”
正在鼠竄的小廝們聽到金步搖的話,立刻喊道:“啊也!砍兩刀就算了,做大姐的男人那是死都不敢的!”
金步搖徹底爆發了,怒吼一聲:“老娘跟你們拚了!”揮舞著菜刀就衝了上去。
方濤也被金步搖突如其來的暴怒嚇了一跳,這可不是預先設計好的台詞哪!看到金步搖攥著菜刀的手捏得骨節發白,方濤也知道方才小廝們的話徹底觸動了金步搖的心思,讓金步搖的火氣徹底爆發出來。當下也怕鬧出人命,連忙死死拉住金步搖道:“阿姐,有話好商量!有話好商量!”
金步搖怒喝道:“商量個甚?你家阿姐都被人這般瞧不起了,你還在委曲求全,還是個男人麽?難道你要讓你家阿姐一輩子嫁不出去被人笑話一輩子?”掰開方濤的手就要往前衝。
方濤急了,連忙將金步搖攔腰抱住道:“誰說阿姐嫁不出去的?哪個說的我就哪個急!這些日子往來的媒婆還少了?哪個不是被阿姐用笤帚打出去的?還不是阿姐心疼我們幾個,怕我們將來沒人照顧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