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又是老鄉
穀香閣不算很大,擺在外麵讓可人看的糕點都是請了雕刻師傅雕出來的木頭疙瘩。看著合適的才會到後院取了糕點讓客人嚐。倒不是方濤小器,而是十幾種糕點若是同時擺在一塊兒,香味便很容易混起來;而且,有些糕點是要冷著吃甚至冰著吃,有些糕點要熱著吃,有些糕點出籠之後溫一會兒再吃。不同的溫度,入口的口感、滋味各不相同,照目前的狀況,隻有廚下具備這樣的保溫條件。畢竟,客人若是不挑剔倒還罷了,若是遇上挑剔的客人,聞到這種七七八八的味道必定轉身就走。
方濤做的就是這種口味最挑剔的客人的生意,因為隻有這一類客人,在一旦看中了什麽好吃食之後,才會不顧一切地掏出錢來大快朵頤。最挑剔的客人一旦決定花錢了,那就等於給你送錢了。所以,方濤做出來的最精細的糕點選料極精,定價也極高,反正南京這種地方從來不缺饕餮,縱然饕餮不買了去,也不會少不了人傻錢多的暴發戶。何況昨日開張的時候這些貴重糕點一亮相就憑著令人咋舌的價格被搶購一空,一個個打扮得風流倜儻的士子拎著精心裝盒的糕點,滿懷希望地去秦淮河碰運氣去了。相信要不了兩天,就算是方濤做糕點的速度翻一倍,恐怕也供不應求。
地攤價的便宜點心已經整擔整擔地被挑到大街小巷叫賣了,零散的客人幾乎沒有,金步搖一個人坐在櫃台後麵劈裏啪啦地撥拉著算盤,進寶也跟在旁邊學。原本充當夥計的招財又出去收薪碳了,一時間還有些清淨。
“阿姐,支錢買點菜……”方濤問道。
金步搖頭也不抬,從櫃裏取出了一吊錢放在櫃上,沒有絲毫感情波動地說道:“去吧,帶上進寶一塊兒去。好讓進寶熟悉熟悉南京的菜市,過些日子忙起來了,恐怕你也騰不出功夫買菜。”
“好!”方濤應了一聲,招呼進寶道,“寶妹,走,回去拿籃子!”
進寶快活地點點頭,跟著方濤往後院去拿竹籃。兩個人走到後院,正好遇上剛剛睡醒的董白。歡場女子多半擅飲,董白的情況比冒襄不知道好了多少,雖然前一天晚上喝醉,可是第二天卻是一切如常。
看到方濤和進寶走近,董白的臉立刻漲得通紅,直接躲到自己丫鬟的背後,高聲道:“丟人了!丟人了!”
方濤和進寶都笑了起來。
董白看著兩人的笑容愈發不好意思,瞧瞧地從丫頭身後探出頭來道:“昨兒他沒聽到什麽吧?”
方濤嗬嗬笑道:“冒公子醉得比你還厲害呢!到今兒早上還沒能醒酒,剛剛走的時候腳底下還有點飄。”
董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拍拍心口道:“這就好!這就好!就怕昨日太丟人……”
方濤搖搖頭道:“董姑娘你有些擔心過頭了,依在下看來,冒公子昨日非但沒覺得董姑娘丟人,反而對董姑娘的真情真性頗為欣賞。都說歡場女子都是帶著麵具見人,董姑娘昨日那恍若鄰家小妹的憨態,恰恰讓冒公子讚不絕口。董姑娘若是想讓自己在冒公子的心裏紮下根,最好還是像昨日一樣,做個真情真性的鄰家妹子,保管手到擒來!”
“真的?”
“我敢打賭!”方濤認真地說道。
“信你一回!”董白咯咯笑了起來,“你們這是準備去哪兒?”
“哦,拿菜籃買菜去!”進寶搶著說道,“濤哥兒難得買料下廚呢!”
董白兩眼立時放光,幾近歡呼道:“好!好!你這兒房間挺不錯,我就住這兒搭夥了,順便學廚!”說罷,可憐兮兮地低聲道:“我家裏還欠著債主錢,若是包下小院,我又不剩幾個大子兒了!到南京來一趟也不過是給姐姐們捧場,可不能讓那些老鴇子們拿我的名聲再賺錢去……”
進寶嗬嗬笑了起來:“那好哇!董姐姐能住在這兒我還求之不得呢!我要跟董姐姐學……用針!”
董白翻了翻眼皮想了一會兒,點頭道:“沒問題!一技換一技,正好省了謝師錢!”
“那行!”方濤知道董白雖然有些天真,可畢竟還是要麵子的,白吃白住的事落在她頭上,她隻會覺得是一種羞辱,索性答應了她,彼此都不欠著對方什麽,反而兩下坦然。在方濤看來,錢錢鈔鈔來往的朋友未必是靠得住的朋友,相反,這種跟你算帳算得清清楚楚的朋友,卻往往能夠雪中送炭。正是因為算帳算得清楚明白,所以彼此相處起來才沒有心理負擔。如此這般交待了兩句之後,方濤和進寶到廚下找了兩隻大竹籃上了街。
中華大地的地理形勢有著說不盡的奇妙。一座山,一條河,就在那麽個不經意間,就就變成了兩重天的分水嶺。一條黃河,隔出了河南河北,從此就有了九邊九土,有了域中之大,有了數不清的戰爭在混濁的河水北岸吞噬著生命;一座秦嶺,連圈帶畫地在西南圈出了一片巴山蜀水,成了天下大亂之前和天下大亂將平的晴雨表;而蜿蜒曲折的長江,則硬是將巍巍中華裁成兩半,使得這個天朝上國,從數千年前的南方密林逐漸被農耕文明取代,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南盛北衰。
整個江南,依舊富庶。遼東、西北;大旱、大水;建奴、流寇等等這些,距離南京實在太遠了,溫潤多雨的江南本來就是天下的糧倉,鬆江的布,蘇州的繡,湖州的絲,杭州的茶。還有!還有整倉整倉堆積的糧食,整箱整箱收藏的金銀,泰西的琉璃鏡麵,波斯的貓眼寶石,倭國的繪畫扇子,高麗的上等白紙……六朝金粉足夠讓人醉生夢死,無限延伸的海路更是讓江南成了來了就不想走的奢靡之地。
南京的街頭熙熙攘攘,方濤和進寶走進菜市,東看西看簡直看花了眼。時鮮的蔬菜、雞鴨魚肉之類雖然很多,但是不嚇人,畢竟南京是大邑,菜市自然也應該大,真正把方濤嚇著的是各地運來的幹貨、臘味、香料,甚至還有方濤從來不曾聽說過的魚幹,聽說這些都是海商們從遠洋的紅毛夷手上買來的。
這是一個可以讓所有廚子都幸福到暈死的地方,方濤如是想著。不過想歸想,在沒有足夠的把握之前,他對這些稀罕食材沒有一點興趣。何況家裏還有一個等著學廚的弱女子在,上等的材料送到初學者手裏,除了“糟蹋”二字,方濤實在想不出別的形容詞來。
溜達了一圈,長了不少見識,方濤和進寶手裏的菜籃也漸漸滿了起來。
“寶妹,餓不餓?”看著越走越慢的進寶,方濤有些心疼,輕身問道。
進寶的臉很快就漲紅了,連連搖頭道:“不餓!隻是籃子有些沉……”
方濤笑了笑,奪過進寶手中的菜籃,把豆腐、蘿卜、冬瓜之類分量十足的菜勻到自己菜籃內,往進寶的籃子裏裝了些豆芽和腐皮,掂掂分量,又塞回了進寶手中:“這下好了!再割點肉就回去吧!”
進寶點點頭,跟著方濤往肉攤走去。沒走幾步,耳邊就傳來了厲喝聲:“你個土狼狗入的,缺斤少兩,欺負外鄉人怎地?”
方濤和進寶都是一陣激靈:標準的鄉音!可真是巧了,剛剛送走一個老鄉,這裏還能碰上一個?循聲看去時,卻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手領著一掛五花肉,一手揪住肉案前的屠夫的領口,怒目圓睜,放聲狂吼。
本來那屠夫也是膀大腰圓的漢子,可在這個莽漢麵前卻是一點威風都沒有,不但鼻青臉腫,就連剔骨的尖刀也被踢飛得老遠,旁邊幾個肉鋪的小廝同樣捂著肚子腦袋在旁邊直哼哼,顯然被揍得不輕。
“直娘賊,知道爺爺在老家做什麽的麽?你他娘在在肉案上隨便割一塊爺爺都能當場掂出分量來!你個慫人,四斤肉足足短了六兩,黑到爺爺頭上來了!你他娘的知道天罡社麽?你惹得起麽?看爺爺今天就從你身上割下半斤來下酒!”漢子瞪著眼睛喊到。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被揪住的屠夫直接告饒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天罡社的好漢,還請饒命則個!案上的肉,隻要好漢願意,自取!自取!”
壯漢冷哼一聲,鬆開屠夫的領口,直接拎起一直豬前腿,掂了掂分量,然後直接夾在肋下,從懷裏摸出一塊碎銀,拍在案板上,怒道:“爺爺不沾你這便宜!下次再讓爺爺碰到,直接拆了你這黑鋪!”說罷,撥開人群,揚長而去。
進寶看著壯漢的背影,低聲問道:“濤哥兒,天罡社是什麽東西?”
方濤聳聳肩膀道:“我哪曉得!回去問問阿姐不就知道了?這家鋪子太黑,咱們換家肉鋪去……”說罷,帶著進寶
兩個人沒走出多遠,身後就傳來一聲斷喝:“前麵兩個,站住!你們兩個!”又是標準的鄉音,方濤和進寶都愣住了,同時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