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江南遊子

“砰!”屋頂下麵傳來一聲巨響,不知道是哪個讀書人拍了桌子。招財和進寶立刻停止二來嬉鬧,扭過身揭開瓦片朝下麵看去,一直置身局外的方濤也把腦袋湊了過來。

“密之兄說得對!如今滿朝堂烏煙瘴氣,正直之士飽受打壓,政令不通,又如何能夠平定陝西反賊!”

“朝宗息怒!朝宗息怒!”被稱為密之的書生連忙勸道,“咱們難得聚首一回,總不能在如皋墮了辟疆兄的麵子……”

被稱為朝宗的讀書人依舊憤憤道:“密之兄不用勸我!定生兄!辟疆兄!如今時局糜爛如此,你們為何還無動於衷?”

“如今楊兵部新上任,以‘四正六隅’、‘十麵張網’之策圍剿流寇,目下已初具成效,吾輩且觀之,”被稱呼為定生的書生微笑道,“所欠者,不過是熊文燦畏敵不前而已……”

“隻不過……”先前那怒氣衝衝的“朝宗”繼續道,“那熊文燦也不是什麽好人,先前讓他寧靖海疆,結果他與鄭家沆瀣一氣,居然招撫了!你們倒是看看福建一帶鄭家猖狂成什麽樣子了!”

“罷了!罷了!我等一介書生,談這國事作甚!”辟疆站了起來,勸慰道,“咱們在這兒說再多都是無用,不如下了苦功取了功名,他日進了朝堂,在天子麵前細細說明個中情由便是!今日三位仁兄來看望冒某,冒某實在感激不盡,敝鄉寡陋,倒是碧水樓乃是一個好去處,裏麵的清倌兒不比秦淮河畫舫上的差,今日小弟做個東道,請諸位仁兄前去聽琴觀舞如何?”

“好!好!”幾個人同時來了興致,紛紛點頭。

冒辟疆微笑點頭,高聲道:“小二,會鈔。”

方濤連忙順著梯子滑下樓,又飛也似的跑上了四樓。進了門便立刻躬身道:“一共是十八兩四錢銀,幾位公子可還滿意?”

冒辟疆點點頭微笑道:“不錯!”說著,手就往懷裏掏。

方濤見狀連忙陪笑道:“冒公子,咱們掌櫃的說了,幾位公子俱是人中龍鳳,將來高中狀元乃是輕而易舉的事,所以……幾位公子若是在本店留下墨寶……”

冒辟疆臉泛紅光,笑道:“這四海樓我來了也不止一次了,沒想到這掌櫃這麽會說話!吾輩豈是缺了這點銀錢度日的?好歹也是有功名的士子,難道要淪落到賣字畫為生?”

方濤臉色微變,異色瞬息而逝,立即笑道:“冒公子說得是!幾位公子氣度非凡,哪裏是缺了銀錢使的人!”

冒辟疆愈發高興,從懷裏掏出兩個銀錠丟過去,笑道:“這小二嘴挺勤快,多下的算打賞!”

方濤的眼睛立刻眯了起來,點頭哈腰,高聲道:“謝冒公子賞!多謝幾位公子!”聲音很高,唯恐他人聽不見,這也算是給四個讀書人長臉的事兒。四位公子看到方濤的模樣,也都會心一笑,謙讓一番出了房門。方濤一路前引,將四人送到大門外,這才跑到櫃上將兩個銀錠送了上去。

掌櫃的看到兩個銀錠也頓時眼睛一亮,笑罵道:“你小子又來事了!幾句話就灌了迷魂湯,今兒弄的賞錢可比一個月的工錢還多!”說著,稱了稱銀錠的重量,從櫃上取了幾塊散碎銀錠遞給方濤道:“你的一兩六錢,可拿好了,不準出去胡花掉!”

方濤笑嘻嘻道:“這還不是托掌櫃的福?沒這四海樓的名氣,咱也發不了這橫財不是?”

掌櫃的又是一陣笑罵:“少拍馬屁!老規矩,咱們四海樓不欺客,剩飯剩菜斷然不會再拿出來蒙客!客人未動的飯菜也都賞給你了,你自己填肚子去吧!”

方濤嘿嘿一笑,心道掌櫃的也學精了,大庭廣眾下說這話,不也是給自己臉上貼金?也不點破,隻是口中千恩萬謝地竄上了四樓。雅間裏,招財和進寶兄妹倆已經坐在那裏猛吃了良久。

方濤關上房門,大喝一聲:“你們兩個,也不等我一起來!”說罷,就直接朝桌子上撲了過去。

招財狠狠地啃了一隻醬肘子,抹抹嘴,拎起第二隻,口中含糊問道:“墨寶是怎麽回事?我怎麽從來不曾聽你們掌櫃的提起過?”

方濤往嘴裏猛塞了幾片糖醋裏脊,大嚼一通,鼓著腮幫子道:“不懂了吧?你看看他們身上的錦緞衣裳,肯定不是缺了錢的主兒;這類讀書人不缺錢,缺的是麵子,誰稀罕他們那點兒字畫了?隻不過抬抬他們的身價,這樣打賞的時候才闊綽些。”

正在喝湯的進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了半天,你是誆錢來的!我也說呢,四海樓的掌櫃最煩讀書人在酒樓的牆上寫寫畫畫,怎麽就突然求墨寶了呢!”

方濤沒繼續回答,隻是雙手齊齊開工,往嘴裏一頓猛塞,大吞大嚼一陣之後,喘了口氣道:“抓緊時間吃,等會我要收拾碗筷了!像這樣的冤大頭一個月還輪不到一個呢……”

招財頭直點道:“沒錯!沒錯!這麽多東西,可不能浪費了……”

就在三人吃得痛快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冷哼:“哼,幾個窮鬼,吃點兒剩菜都能這麽得意!這四海樓的老板也真是的,怎麽什麽下九流的貨色都放進來了?”

三個人立時停下了動作,臉都漲得通紅。門口衣衫一閃,傳來一陣奉承的輕笑聲,腳步聲踱到隔壁雅間去了。

進寶看了看捏在手中的油炸黃花魚,不但臉色通紅,而且眼眶也紅了起來。手微微顫抖,黃花魚拿又不是,放又不是。

方濤愣了一會兒,埋下頭,抓起一隻醬肘子就是猛啃,竭力不讓招財兄妹看到自己眼中閃爍的淚花,隻是悶聲道:“窮就是窮,還怕丟人不成?就算給我們衣錦綾羅,我們就立刻富貴了?吃吧!別信讀書人那一套,餓不死才是首要的。”

招財有些火了:“濤哥兒,要吃你吃,我家雖然吃不上這等宴席,可總還不至於餓死,隔三差五也能吃上頓豬肥膘解饞,沒錯,我臉皮薄,不能白地在這兒被人糟踐!隔壁那位就是孫家小姐的哥哥,我這就去找他理論!”

方濤強忍著啃掉一隻肘子,大咧咧地抹抹嘴道:“我家過的就是這個日子!這是什麽年月?陝西、河南、山西、河北、山東今年都報了災,到處都是流寇,關外女真韃子還鬧得歡,咱們有一口飯吃就不錯了!我爹幾個月都沒賣出一幅字畫,三天代寫了一份狀子,才賺了五文錢!我娘臨死的時候,我爹連一頓白米飯都沒湊到,我不這麽幹,要麽餓死,要麽上街討飯,進寶就算嫁給我,也得這麽過日子……別說進門的時候我連給進寶置辦新衣的錢都沒有,單是將來生了子女,我都沒這錢養活……”

招財愣住了,良久說不出話來。進寶卻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笑了起來:“濤哥兒壞哩!想嚇得哥哥和爹退婚麽……我吃……”說著又把手中的黃花魚塞進了嘴裏,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招財看到妹子哭了,連忙勸道:“進寶莫哭,有哥在……”

進寶依舊笑道:“我沒哭啊,這麽多好吃的,我高興……”說著,捏起湯勺舀了一勺湯,湊到方濤嘴邊,低聲道:“濤哥兒,這湯鮮哩……你喝……”

方濤神色複雜地看著進寶,緩緩地張開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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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小子,進寶待你這麽好……”舒適的沙發**,一個留著披肩長發的女孩兒看著一本線裝的古舊書籍,眼圈紅紅地自言自語道,“你就是不領情,真夠混蛋的……”

“篤、篤、篤!”女孩兒的耳畔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進來。”女孩兒闔上書,坐了起來。

“我的小桃子在做什麽呢?”一個中年男子打開門,微笑著看著已經端正坐好的桃子,“你要快一點兒了,還有半個小時畢業典禮就要開始了,我們還得趕二十分鍾的路程。”

桃子連忙站起身,道:“嗯!好了!就來!”匆忙之間,一幅古畫落到了地上。

男子一陣奇怪,走過來撿起這幅畫打開細看,吃驚道:“桃子,這畫兒從哪兒來的?誰把你畫上去的?”

桃子嗬嗬笑道:“我去劉伯伯家的書庫裏看書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呀!就是因為像我,我才偷偷帶回來的!”說著,桃子吐了吐舌頭,撒嬌道:“爸爸,你可千萬別跟劉伯伯說起這個!”

男子嗬嗬笑道:“這幅畫的功力一般,不是什麽名家手筆,隻能算是中上之作,連落款都沒有,估計也不是什麽寶貝,你劉伯伯會心疼這個?估計這事兒他早知道了,懶得跟你計較而已。”

桃子鬆了一口氣,拍拍心口道:“這就好!”旋即狡猾地笑道:“那我就不還了啊!”

男子故意作色道:“小丫頭不得了,這算是明搶吧!”

桃子賊兮兮地笑道:“反正在劉伯伯家裏搶東西又不是頭一回了。”

“這又是什麽?”男子拿起桃子已經放好的古書,疑惑道,“難道這也是從你劉伯伯家裏弄來的?”

桃子一把奪過古書,認真地放好,口中低低道:“這是一個傻小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