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漫天要價的藝術

“聽小旋兒說,方兄弟頗喜歡吃那米糕,這些米糕,不妨就帶著充饑吧!”朝雲輕描淡寫地說道。冒襄看著朝雲的臉色更驚訝了,又看看方濤,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色。四海樓的三位看方濤的眼神也變了。

方濤也是一臉不自然道:“不是喜歡,是那日餓得緊了……”

朝雲一臉恍然道:“原來是不好吃……”

方濤笑笑道:“也不是不好吃,隻是太甜了。米糕裏麵混了花香、蜜餞香本來是好的,可貴就貴在那股清香上,蜜調得太多了,甜味反而蓋住了這些清香。或許碧水樓的廚子也就是按著自己的喜好來的……”

這下輪到朝雲窘了,低聲道:“那是我做的……”

“額……”方濤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冒襄拍拍方濤的肩膀道:“方兄弟,運氣不錯啊!不知道多少富家子弟想要見朝雲一麵而不得,我也是前後登門數次才有機會跟朝雲對坐而談,你倒好,才見一次麵,連東西都吃上了,多少人該愧殺!”

方濤再一次撓撓腦門兒道:“誤會了,我知道,朝雲姑娘一定不是那個意思,前日吃到那米糕,不過是因為呆得久了,朝雲姑娘心軟賞了吃的;今日麽……多半朝雲姑娘是要讓我辦什麽事兒了……”

朝雲有些靦腆地笑道:“方兄弟果然是個爽快人!”說罷,從袖子裏掏出一封書信,送到方濤手上道:“朝雲當年四處漂泊,於秦淮家姐處結識了幾位好姐妹,本來相約今年去揚州橫波姐姐處一起過年的,可惜未能成行,這封書信還請方兄弟路過揚州時幫忙……”

方濤爽快地接過屬性貼身放好,點頭道:“沒問題!不知道該送到何處?”

朝雲遲疑了一陣笑道:“這我可說不清楚,每次去探望橫波姐姐都是直接坐車去的,我倒是沒記得路。不過橫波姐姐在揚州也算是家喻戶曉,方兄弟到了揚州隻消打聽一下便知。姐姐姓顧,名媚,表字眉生,別號橫波。”

冒襄訝異道:“原來是顧大家!上回趕考時,我也曾有過一麵之緣!英氣逼人,豪爽不凡,不似女流,侯朝宗直呼大俠……”

朝雲笑道:“正是!橫波姐姐最喜帶劍見客,你可得小心了!”

方濤連忙道:“沒那閑工夫,信送到立馬走人,賞錢也不要!”

朝雲忍俊不禁,掩嘴笑了起來,指了指小旋兒手上的東西道:“時候不早了,方兄弟還是趕快出發吧,晚了便趕不上宿頭了。”

方濤點點頭,對包著棉衣的大包裹看都不看,隻拎了裝著糕點的小包裹,朝眾人抱拳道:“多謝諸位相送,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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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不大,吹在人臉上很舒服;海浪輕撫著海岸,如同海神低聲的細語。

劉香從跳板上下來,踏上倭國的土地,下意識地跺了跺腳:還是腳踏實地的感覺好啊!下船的沒幾個人,除了劉香和他的侍從,就隻有黑著臉鄭芝龍和鄭森父子。鄭家的船隊遠遠地停在海航,落下帆,一動都不敢動;劉香的船隊直接穿插在鄭家船隊與海岸中間,一側的火炮對準鄭家船隊,一側火炮對準岸上的倭國部隊。黑森森的炮口如同張開的獠牙,隨時準備吞沒兩側的一切。

前天光高帶著家臣們伏倒在岸邊,眼角撇著船隊上無底洞一般的炮口,一點兒脾氣都沒有。沒辦法,雖然手上這幾千兵馬捏死這些個明國人沒什麽問題,可對方這麽多炮轟下來,麻煩就大了。何況對方還能登陸,這麽龐大的船隊一旦登陸,然後將火炮運到金澤城下……前田光高想都不敢想。反正人家是借地方談判的,跟我沒關係!看著滿船的火炮,前田光高心裏也有了想法。正在滿腦子胡思亂想的時候,一雙大腳停在了他麵前。

“閣下就是加賀藩的藩主?宗家還是分家?”劉香低頭看著腦門幾乎伏到地上的前田光高,語氣平淡地問道。

前田光高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哪兒來的人物,更加不知道如何自稱,猶豫了半天,心想對方好歹能帶這麽大一支船隊來,怎麽也也該是明國的將軍吧?於是恭敬回答道:“啟稟上國將軍閣下,小人是加賀藩第四代家主,前田光高。係宗藩,這裏不遠便是小人的居城金澤城,還請上國將軍移步小憩。”

劉香擺擺手笑道:“不必不必!你起來吧,我不是什麽上國將軍,我和這位一官兄弟一樣,都是……海賊!”

前田光高頓時覺得腦門充血:海賊?娘的什麽時候海賊也能這麽耀武揚威了?什麽時候海賊船隊的規模比薩摩藩的水軍還厲害了?坑誰呢?

看到前田光高似乎不信,劉香認真地說道:“不騙你,我們真的是海賊!”說著還朝鄭芝龍父子指了指道:“不信問他們去!不過他們現在受了招安,也算是大明的將軍了。”

鄭芝龍臉色本來就不好,被劉香這麽一指,臉色更差了:你也知道老子是官你是賊啊!那你還抓住老子的船隊一頓飽揍?這會兒你還大張旗鼓地說出來,不是當麵打臉麽?

劉香也知道鄭芝龍這會兒心裏不好受,揶揄夠了,做事還是要留一線的,當下拍拍鄭芝龍的肩膀,直接用閩南話道:“一官老兄,我就是借著大明官軍的名號詐唬詐唬他!可惜了今日之戰不能載入青史,否則一官兄就是咱們頭一個帶著兵馬踏上倭國的漢人了……”

這麽一說鄭芝龍心裏好受了點兒,他也知道劉香此時沒什麽惡意,反而是存了化解恩怨的心思來的。但是自己吃了這麽大虧,也不能讓劉香就這麽討了便宜去,當下隻得悻悻地用閩南話回答道:“老子在平戶還有港呢,倭國奴隸就有上千……”

“拉倒吧!還平戶!琉球國好不好?大明顧不上屬國也就罷了,你一官好歹也是大明的人,怎麽故國藩屬都直接推到倭國人懷裏去了?”劉香有些不豫道,“我就是沒這實力,也做不得這主,要不然連九州都拿下來!就算拿不下來,也得轟爛他的!”

鄭芝龍詫異地看了劉香一眼道:“你背後果然有人!我說你怎麽突然這麽牛起來了呢,這麽多炮!”

劉香嘿嘿一笑:“嘻嘻,這個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說著,這才換回官話對前田光高道:“前田家主,你還是起來吧!在這兒你是主我們是客,借你個地方用用,夥食費我們會給的……”

大明是上國,雖然豐臣秀吉很誇張連北京城都預先分封給天皇作食邑,前田光高的爺爺輩兒也很不開眼地在朝鮮跟大明掐了一架,並且灰頭土臉地回來了,可倭國上下依然把漢語當作第一外語來學習,其地位甚至超過母語。如同考研可以不考語文,但是一定會考英語一樣,在倭國上層,你若不會用漢語連幾句歌,你都不好意思出來混。當然,這種學習僅限於官話,如同英語裏的紐約音和倫敦音,而兩位海賊頭兒脫口而出的閩南話,在前田光高耳朵裏不亞於德州或者利物浦那樣的鄉巴佬口音。所以,前田光高當場斷定這兩個家夥是海賊無疑。

這太氣人了!堂堂一個一百二十萬石藩國的家主,居然給兩個海賊行如此大禮!還讓人家站在自己麵前談笑風生這麽久!前田光高的手不禁有些顫抖,微微扭頭看看後麵的家臣們,果然,個個兒肩膀聳動,極力忍耐。可是氣歸氣,海麵上那麽多火炮不是鬧著玩兒的,自己這邊一旦動了手,不管成或不成,都會被這些火炮轟得連渣都不剩,而且就算人家占了你的領地,你的子孫連個屁都不敢放,因為人家是海賊不是官軍,自家在幾十年前又得罪明國得罪得不輕,誰替你出這個頭?

忍!隻能忍!何況金澤地處北陸,平日裏的商船就少,眼看著博多港的商人發財,自己隻能紅著眼幹看著,如果有這些海賊幫忙,自己也能掙不少錢,誰跟錢有仇?

於是前田光高認真俯首道:“強者為尊。”

劉香和鄭芝龍兩人都是一愣,旋即微微笑了起來。既然人家已經“客氣”到這個地步,劉香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彎腰扶起前田光高道:“藩主何必這麽客氣,既然藩主如此,也好,請藩主在此替我等做個見證。”

前田光高順勢站了起來,疑惑道:“見證?不知道是……”

劉香笑道:“今日我與一官兄在此長談,其中一條也是要談談日後如何與你們倭國行商的,前田家主適逢其會正好做個旁證,省得以後外人說起這事兒時,罵我和一官兄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把倭國給分了……”

鄭芝龍聽得一腦門汗,低聲用閩南話道:“小子,說話要當心,咱們分的是商路,沒說要分倭國的國土……”

劉香亦是回答道:“你又不是沒跟倭國人打過交道,跟他們能客氣麽?該詐唬的還是要詐唬,何況咱們隻是不想把事兒鬧大,正要打起來,咱們倆不談分了倭國,你拿九州我拿四國還不是準準的?當年我在泉州街頭當混混的時候就隻知道一條,你想搶人家一兩銀子,你就得開口要十兩,否則你一個銅板都拿不到,這是漫天要價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