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孔孟不能吃飽但能穿暖

突然覺得耳邊沒了回應,方濤扭頭去看時,卻看到那小廝已經臉漲得通紅,憤怒地盯著自己。

“母的?”方濤試探地問道,手掌不自覺地捏了捏,“那怎麽……”

“你才是母的!”小廝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腳把方濤踹翻在柴堆上,踩在方濤的胸口,順手抄起案板上的菜刀怒吼道,“你見過哪家的小姐讓男人貼身伺候的!”

方濤頓時虛汗直接淌,連忙道:“頂多剁手,不帶殺人的……”

小廝頓時冷笑了起來:“剁手?剁手好啊……”

方濤打了個寒噤,虛弱道:“用刀背……”

“你!”小廝更怒,氣咻咻地扔掉菜刀,從柴堆上抽出一根柴枝,舉起來就想抽。

“慢!”方濤的臉突然繃了起來,嚴肅地低喝了一聲。

“你想做什麽!別以為我今天會放過你!”

“脫衣服……”方濤吞吞吐吐地說道,看到小廝幾乎暴走的眼神,連忙解釋道,“你要抽就抽,我若是吭一聲我就是小老婆養的!隻是這衣裳沒罪,不能白地糟蹋了,我總共才兩件換洗,還是我爹留下的,若是壞了,我沒錢買去……”說罷,示意小廝挪開腳,自己將上衣一扯,翻身趴到地上,不再吭聲。

小廝看到方濤這副模樣不由地一怔,旋即咬咬牙,揚起手狠狠地抽了下去。

“啪!”方濤的肩膀微微一聳,脊背上立刻出現一道血痕。小廝恍惚了一下,問道:“你不躲?”

方濤認真地說道:“我雖然沒錢,可從來不想欠著別人什麽,今兒你要打就打個痛快,什麽時候覺著足夠了就停下,你出了氣,我受了罰,咱倆誰都不欠誰的。若是氣出不了,大不了報官去,也就是吃板子枷號流放(按:調戲婦女是重罪,倒不是為了女權,而是為了維護男權。因為即使是未嫁的女人,也是男人的私有財產),不管放到哪兒我的飯館兒也照開。反正你打到你舒服為止,出了這門,我可就不認賬了。”

聽了這話,小廝更怒,咬牙道:“看你嘴硬!”手上的柴枝落下得就更狠了。一連抽了幾十下,方濤的背上已經是血痕交錯。小廝也漸漸地乏了力,可看到方濤一聲不吭的硬氣模樣,心裏的火又蹭蹭往上竄,想起剛剛方濤的話,心一橫,直接用柴枝挑起方濤的衣衫蓋到方濤的背上,狠狠地抽了下去。

“嗤——”方濤早就痛得沒了什麽感覺,聽到衣服撕破的聲音才一個激靈跳了起來。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扯過自己的衣服翻開一看,足足一條一尺長的口子。抬起頭的時候眼中已經噴射著怒火:“我說過別打衣服!”

“我樂意!”小廝得意地扔掉手中的柴枝,“看你以後手還賤不賤!”

方濤迅速地低下頭,沒有說話,隻是折了幾根硬一點的秸稈,用手將掉出來的棉絮塞好,用秸稈麵前穿過裂口,暫時固定住。小廝卻看得傻了,她清楚地看見,這棉絮已經變的黑黃,而且隻有薄薄一層,裏麵襯著的是一個個紙團。

方濤齜牙咧嘴地將衣服重新披好,勉強站起身將籠屜裏的醬驢肉取出來,放入了清蒸鰣魚和文蛤豬肚湯。忍著痛添了兩把細柴,這一次改用雙手才能壓住疼痛拉起風箱。細柴火頭足燒得也快,沒多會兒功夫灶膛的火頭便淡了下來。方濤收拾好飯菜,又裝進食盒裏,拎著食盒往前院走去。小廝看到方濤離開,也連忙跟了過去。

方濤敲了敲門,推開房門低著頭走到桌邊打開了食盒。這時候冒襄站了起來,向朝雲抱拳道:“朝雲姑娘還要用餐,冒某就不打擾了!”(按:基本禮儀。陪酒陪茶陪聊天沒問題,陪吃飯的意義就不同了,要知道過去連小妾都沒資格跟老公一張桌子上吃飯的。當然這種禮儀僅僅限於自恃身份的“文明人”,屁民能吃飽就謝謝老天了。)

朝雲微微笑道:“隻可惜糕點沒了,要不然冒公子回去的路上還能墊墊饑。”

冒襄笑道:“慚愧,在下平時也是個好零嘴兒的,馬車上吃食不少,一路上倒不會閑著!”

朝雲欠身道:“朝雲一介女流,就不送公子了。”

方濤聞言也連忙道:“小的也先告退!”說罷,搶在冒襄之前走到房門口,替冒襄打起簾子。

冒襄拱手微笑道:“多謝小兄弟……”說道這裏卻愣住了,眼睛盯著方濤背後的破縫一動不動。

方濤臉色一紅,尷尬道:“冒公子見笑了,方才再廚下不小心刮破……”

冒襄搖搖頭,有些不豫道:“不笑你這個!我是看你好端端地為何把書都撕了?還團成這樣塞到衣服裏?”

方濤一怔,旋即笑著解釋道:“讀書人裝著滿肚子的聖人之言行遍天下,我呢,腦子笨,怎麽背都背不下來,隻能把聖人之言穿在身上行天下了……”

冒襄皺了皺眉頭,歎息道:“撕書,那是粗鄙莽夫才做的事,有辱斯文……”

朝雲原本微笑的臉色卻凝重了起來,淡淡地說道:“記得以前走南闖北的時候,嚐看見一些饑民到處撿縣學士子們練字的廢紙,打聽之後才知道,這些廢紙若是團成紙團塞到衣服、棉被裏,好歹能禦寒,隻要足夠,可保一冬不至凍死……若是我看得不差,小兄弟的棉衣頂多是件夾襖,棉色黑黃,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天兒一冷,便用這些紙團來禦寒吧?”

方濤大窘,隻得訕訕道:“都說夫子之言扛不得餓,擋不得寒,我這不是身體力行麽?一本舊《論語》便挨過一冬,隻要不受潮,來年還能再用,可見夫子還是有用的,雖不能‘飽’,卻能‘暖’……”

冒襄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良久才悵然道:“曾以為讀過書便能兼濟天下,誰知道,天下又有多少讀過書的人連保暖尚不能得!讀書人尚且如此,百姓又是何等境況!可惜,冒某隻會讀書而已!百無一用是書生啊!罷了,回去勸告家父開粥棚施粥去,也好讓冒某良心得安!”說罷,走出房門兀自去了。

方濤怔怔地看著冒襄離去的背影,吞了半天口水,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我衣服破了個口子就能讓全城貧民吃上一頓粥?咦?剛才那丫頭呢?快來,把我的衣服扯成布條子!

看著方濤發愣的表情,朝雲卻站起身向方濤微微一福道:“朝雲代全城饑寒百姓謝過小兄弟了!”

方濤慌忙回禮,逃命似的跑出去了。

朝雲看著慌不擇路的方濤,微笑著問小廝道:“小旋兒,方才你給了多少賞錢?難得一個奇人,不可怠慢了他!”

小旋兒自打進門之後就一直悶悶地,聽到朝雲的問話才恍然驚覺,失聲道:“哎呀不好!我忘了!”說著,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門口早就不見了方濤的蹤影,隻有護院的漢子依舊如鐵塔一般杵在門口。

方濤回到四海樓的時候,海掌櫃已經心急火燎地站在門口等他了。看到方濤遠遠地過來,海掌櫃連忙招手道:“小子,送個菜怎麽這麽久!”

方濤嘿然道:“朝雲姑娘顧著聊天,耽擱了些時間,所以又下廚幫朝雲姑娘把飯菜熱了一下……嗬嗬,衣服也不小心刮破了。”

海掌櫃看了方濤衣服上的口子一眼,沒有多言,隻是催促道:“宅子的買家找到了,價錢不低,你們兩家的宅子總共賣了二百二十兩,可惜了你那宅子院子不大,要不然價錢還要翻一番,你且去把你朋友叫來直接去縣衙,我這便帶買家去那邊等你們,直接交割。”

方濤立刻應了一聲,腳不沾地兒地跑了。方濤前腳剛走,小旋兒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看到海掌櫃當頭就問道:“掌櫃的,剛才你們店裏送飯的夥計呢?”

海掌櫃皺了皺眉頭問道:“小姑娘,你是碧水樓的人?”

小旋兒點頭道:“是!我家小姐讓我給夥計打賞,我忘了,這會兒來給他賞錢。”

海掌櫃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你家小姐?朝雲姑娘?”

“當然!”小旋兒有些自滿道,“除了我家小姐,還能有誰這麽大方?”

海掌櫃凝思了一會兒,淡然道:“這事兒我管不著,濤子雖然是我店裏的夥計,可下午的時候就會結了工錢走人。何況夥計得的賞錢店裏也不管的,你若要給賞錢,自己去找他好了。”

小旋兒愣了愣,沒好氣道:“又是個不管事兒的!”當即轉身就走。

海掌櫃目送小旋兒離去,臉上苦笑不已。李賬房放下筆走了出來,問道:“這丫頭誰家的?怎麽急急忙忙地來,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海掌櫃無奈道:“朝雲的貼身丫頭唄!也不知道朝雲怎麽想的,侯爺要給她配個女營出身的丫頭她抵死不肯,硬是自己買了個小女孩兒養這麽大,還這麽沒大沒小地不懂規矩。就算見著生人打聽消息也不能這麽無禮吧?”

李賬房笑了起來:“這就是你外行了!若是挑個知書達理的丫頭,又如何能擋住那些貪酒好色的紈絝?也隻有這種什麽都不懂,什麽理都不講的小丫頭才讓人沒脾氣!一物降一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