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水很深哪
一行人剛入了正屋,就看到一個少年公子與一位美貌少女坐在那裏喝茶詳談。冒襄一愣,連忙拱手笑道:“原來是朝雲姑娘!冒襄有禮了!不知這位公子……”
劉弘道連忙站起身拱手道:“冒公子有禮!在下劉弘道。”
話一出口,冒襄三人臉色陡然一變,全都僵在了那裏。朝雲微微蹙了蹙眉頭,問道:“冒公子,你這是……”
冒襄回過神,有些尷尬道:“咳!說出來還請朝雲姑娘和劉公子莫怪,我等三人有一個好友侯朝宗……”
劉弘道一下子笑了起來:“在下明白了!多半是為了香君妹子的緣故了!”
“香君……妹子?”冒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身後的陳貞慧和方以智也是一臉吃驚的神色。
這時候,方濤端著瓜果走了進來,看到這副場景,連忙道:“幾位何必這麽客氣,快請坐!有話坐下慢慢說!”眾人這才恍然驚悟,謙讓一番坐下。
不待冒襄提問,劉弘道就悠悠然說道:“媚香樓的香君姑娘確實是在下的結義妹子,那位侯公子的事麽……嗬嗬,在下倒是聽妹子提起過,這回倒是侯公子誤會了!前些日子在下探望過妹子幾回,想替妹子贖身,結果妹子自己不同意,隻得作罷。這事兒傳到侯公子耳朵裏就變了味兒,侯公子也有些沉不住氣,跑到妹子那兒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我妹子使性子呢!”
方以智為人爽快,當即拍拍大腿道:“我說呢!原來是這檔子事兒!難怪這些日子朝宗兄的連比趙宋的包侍製還黑!敢情是吃起了大舅子的飛醋!”
陳貞慧嘿嘿笑道:“朝宗那副臭脾氣你還不知道麽?多半是流言沒查清楚就登門問罪,少不得說了那些心狠的話,香君姑娘不是氣急了,恐怕也不會讓他吃閉門羹!如今恐怕要醞釀一大堆劉公子的好話在香君姑娘麵前賣乖呢!”
劉弘道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事兒還得請三位保密才是。”
冒襄驚疑道:“這又是為何?”
劉弘道含笑解釋道:“那位侯公子脾氣急躁,我那妹子的脾氣又能好到哪兒去?我看這事兒得讓他們自己磨磨,否則將來還是解不開這心結。我那妹子說了,要想梳攏,銀子可得自己想辦法,靠老父靠權勢,門兒都沒有!她可不想將來跟個廢才!”
三人先是一愣,旋即哄堂大笑起來,方以智撫掌笑道:“沒錯了!這才是香君姑娘的脾氣!朝宗兄有難了!”
陳貞慧則恭敬地拱拱手道:“在下看劉公子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想來也應該是世家貴胄之後。如此身份卻能不拘下賤與青樓女子結義,足見劉公子的胸襟氣度!我等幾人雖然對這幾位姑娘仰慕得緊,可卻從來不敢拿自己的前程來賭,劉公子讓人佩服!”
朝雲從果盤中取了一片西瓜遞給劉弘道,口中道:“我家公子是從來不計較出身的,販夫走卒,與我家公子結交的可是不少。”
“你家公子?”冒襄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不會吧?刑姑娘你改名兒就算了,什麽時候被贖走了?也不給個消息,我等也好替刑姑娘慶賀慶賀才是吧?”陳貞慧有些責怪道。
冒襄連忙回過神道:“這個是兩位兄長有所不知了,這位是朝雲姑娘,當年是如皋碧水樓的清倌兒,刑姑娘的胞妹……”
“哦——”方以智和陳貞慧同時點點頭,有些曖昧地看著朝雲和劉弘道。
朝雲臉色一紅,瞥了方濤一眼向方陳二人解釋道:“隻是家奴……”
“家奴?”冒襄有些吃驚了,“劉公子好大的手筆!別的不敢說,金老板也是住在這兒的,把朝雲姑娘收做家奴,怎麽也不能少了五萬兩吧?”
劉弘道沒有繼續解釋,隻是含糊地笑笑道:“差不多,差不多!”
冤大頭啊!冒襄三人麵麵相覷,以朝雲的美貌,花五萬兩銀子買回來當偏房或許還不算虧,可是買回來當家奴,恐怕有些浪費吧?錢多到沒處花了?萬一這小子來了勁,把整條秦淮河上有名的清倌兒全都買回去做家奴……這得多壯觀……
就在三人發愣的當口,一身布衣短打裝扮的董白走了進來,朝幾個人行了個禮道:“青蓮見過三位公子!”
“這……”陳貞慧這下真扛不住了,連聲道,“這也太……太離譜了吧?董姑娘……我寧可聽你彈琴!”
“想不到!想不到!”方以智一臉詫異地看著方濤,“想不到這麽一個穀香閣,居然能夠藏龍臥虎!”
冒襄有些微微得意道:“如何,我沒騙你們兩位吧?待會兒嚐到方兄弟的手藝,你們肯定更吃驚!阮府酒席的那些菜品吃來吃去不過是山珍海味,在這裏能吃到的不過是尋常菜式,卻能讓你們一輩子都忘不了!”
董白展顏一笑,連忙朝方濤招手道:“師傅!師傅!冒公子發話了呢!快去廚下!”
方濤尷尬地站起身,朝眾人行了個禮道:“諸位慢談,在下去廚下準備準備!金姐姐都預備好了!”眾人亦是欠身答謝。方濤這才在董白的催促下慢慢地退了出去。
看到方濤和董白離去,劉弘道這才慢條斯理地隨口問道:“在下聽說,冒公子的令尊大人蒙恩放了襄陽任上,不知道可曾確信?”
冒襄吃了一驚,心道自家這點事兒也是前些天剛得了家書才知道的,眼前這位少年如何知道得這麽清楚?仔細一想心下又了然:這位劉公子既然能出得起幾萬兩買個家奴,自然不是什麽一般的身世背景,或許他們家跟朝中那些大佬有些瓜葛,如此說來,提前知道一些內幕也不是什麽怪事,說不準自己的父親將來還要靠人家關照。當下拱手道:“兄台消息果然靈通,確實如此,在下也正盤算著過幾天去襄陽一趟,探望家父。”
劉弘道微微點頭道:“荊楚大地英豪輩出,好地方哪!冒老大人此番過去定當有所作為……”話說到這裏便卡住不言。
明眼人都知道劉弘道這是話中有話,方以智和陳貞慧自然也能從劉弘道的大手筆中揣測到劉弘道家世背景不簡單,既然突然說了這話,肯定是有什麽目的。當下方以智含笑拱手道:“劉公子,既然能夠共坐一堂,就是大家的緣份,我看劉公子也是人種翹楚,何苦賣起關子來?”
劉弘道笑笑道:“倒不是我賣關子,隻是不知道從何說起罷了!”
“從何說起?”冒襄奇道,“難道荊湘官場還有什麽碰不得的東西?”
劉弘道苦笑道:“不是碰不得,而是荊湘之地沒什麽東西能碰得!”
“啊!”陳貞慧嚇了一跳,“水這麽深?不至於吧?這遼東鬧建奴,西北鬧反賊,河南河北山東鬧災,東南沿海鬧海賊,天底下最太平的地方就是荊湘、巴蜀、雲貴了,冒世伯這趟可是太平差事,難不成這些地方麻煩更大?”
“如何不是呢!”劉弘道說搖頭道,“如今西北的反賊被打了回去,要想活命隻有兩條路,要麽受招撫,要麽流竄入川或者入荊,這是兵災;北方連年大旱,天氣又比以往要冷,去年可是連廣東都下大雪了!你看看今年,水都往南方來了,從武昌到九江這一帶的江堤修成什麽樣子你們也是知道的!這是天災;鎮守荊湘的是誰?左良玉!這王八蛋是什麽貨色不用我說了吧?這是人禍;襄陽那裏還有藩王,頭頂上還有數不清的高官,躲不起,又惹不起,每年的漕糧稅銀還得準時交上去,不出事兒就怪了!前幾任做得好好的,換了冒老爺去了卻鬧出事兒來,你說到時候誰背黑鍋?”
方以智和陳貞慧立時語塞,而冒襄則是一腦門的冷汗,連忙起身道:“還請劉公子教我!”
劉弘道連忙擺手道:“哪裏能說教!大家都是方兄弟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朋友,這麽客氣算什麽,我隻是手頭上有這些消息罷了,若論官場出謀劃策,我可沒這個本事。我隻知道,若是換做我,到了任上如果能裝病請辭那是最好不過,如果不能那就裝糊塗裝傻子,反正不能辦什麽真事兒……”
“額……”陳貞慧不解道,“劉公子這話似乎有些蹊蹺……”
“不!不是什麽蹊蹺!”方以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反而大有道理!你們想想,荊湘之地每年多少銀子都是定例,誰撈多誰撈少肯定也都是早就分得妥當的,若是世伯一到任上真想替百姓辦什麽事兒,肯定得從那些人手裏分出銀子來給百姓,到時候別說那些大佬們不樂意,就連那些平日拿慣了好處的小吏差役們也未必喜歡這樣的上級,到了牆倒眾人推的時候,世伯肯定落不到一點好,若是出了問題,大佬們也肯定拿世伯來背黑鍋,最好不過早點抽身,反正辟疆兄家底兒厚實,書香傳家,父子都有功名在身,回鄉做個富家翁沒什麽不妥;實在不能抽身,那就隻能裝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