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容拓番外沒有明天

40容拓番外。沒有明天。

四十。容拓番外。沒有明天。

容拓捏了捏眉心,微微闔上了雙眼。這是他君臨天下的第十五年,朝堂在他鐵血的鎮壓下,還算是風平浪靜。他籌備多年,於年初的時候,已經揮軍直下,直取異族腹地。

天下之大,四海臣服。

這是他最初的時候,立下的夙願,如今,已經實現了大半了。容拓是天生的皇帝,除卻最初的時候,囚禁了上皇,虐殺了太子,自取了皇位。他並沒有任何旁人能夠指責的地方。國泰民安,兵強馬壯。甚至,後宮子嗣豐盈。他已經做好了一個皇帝應該做的一切,功績直逼開國太祖。

如今,他最大的孩子已經十五歲,這個在他登位之初,由他的正宮所出的孩子,行事舉動一絲不錯,是朝堂中選立太子呼聲最高的人物。

然而容拓沒有立太子。甚至,後來的很多年,容拓對他的兄長,當時的太子容宸的虐殺,還讓當時見聞的宮人色變。乃至,容氏一族,後來立下了不立太子的規矩。太子之位,在容氏的江山裏,仿佛成為一種不祥。

容拓一寸一寸的捏碎了容宸的每一根骨頭。築基的修士恢複能力比純粹的凡夫俗子強了許多,所以,不待容拓全然捏碎,容宸的骨頭便自己愈合。而後,便會迎來新的一輪的折磨。築基修士的骨骼同樣強韌,可是容拓若是願意,他的師門中的師兄師姐還是很願意幫他這個小忙的。

那是皇宮中最慘烈的一個盛夏。每一天晚上,住在後宮的上皇和皇太後都能聽見他們的親生兒子的哀叫。直到上皇終於熬不住,交出了藏得隱秘的傳國玉璽,容拓才施舍給容宸一個痛快。然後,開始他波瀾壯闊的一生。

可是,他並不是事事順心。譬如,麵前擺著的一封奏折。

奏折裏,有言官上書,錦王京城走馬,行事霸道無忌,上當斥責之。言死諫,這個言官容拓依稀記得,他出自一個宿儒之家,一家以清貴聞名。這件事處理不好,得罪的就是天下的儒生。

若是他參奏的是別人,容拓肯定是二話不說的降罪。可惜,那個言官參奏的,偏僻就是錦王殿下,是容拓的一母同胞,皇七子,容瑾。所以,容拓覺得,他有必要和他家小七好好談一談了。

印象中的容小胖七已經不複存在,如今立在他麵前的,是一個鮮衣怒馬的青年。他的衣襟上甚至還別著街上少女送的杏花,一身微醺的酒氣,就這樣來到了容拓的禦書房。隻是,即使是這樣落拓不羈的形象,容瑾的禮儀也一絲不錯。

跪地,叩拜,起身。隨著容瑾的動作,他衣襟上的杏花被揉散,散落在禦書房的地上,零零碎碎的粉白,似有若無的香氣。

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忽然就這樣恪守禮儀,容拓張了張嘴,喉嚨卻仿佛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稱孤道寡,最初的時候,他就已經準備好了成為孤家寡人。

揮揮手讓容宸起身,容拓將書案上攤著的奏折扔給容瑾。容瑾站起來之後,略略翻過,嘴角噙著一抹壞笑,對容拓說道“這人文采不錯。”

容拓對容瑾的滿不在乎有些不滿,不由沉聲道“這個月的第六封,你怎麽得罪這個言官了?”

容瑾向上吹了一口氣,這口氣衝起他額前的一小縷頭發,讓這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顯現出幾分俏皮。無所謂的將奏折放入自己懷裏,對容拓扯開一個有些滲人的微笑,容瑾才說道“也沒什麽,就是把人欺負狠了。”然後惡作劇的補上了一句“在床上。”

“你……”容拓伸出一隻手指著容瑾,神色裏有些目瞪口呆。半響之後才頹然的放下手“罷了,隨你喜歡吧。反正,朕有這麽多兒子,到時候隨便過繼給你一個就好了。”

容瑾嘿嘿一笑,對容拓行了一個規規矩矩的禮,“那謝過皇兄了。”

容拓揮揮手讓容瑾出去,單手撐著昏沉的頭顱,整個人疲憊的支在桌子上,全身的重量都傾壓在指著桌子的手肘上。

容瑾在容拓抬頭的空檔,緩緩地看了容拓一眼,最終,倒退著退了出去。當禦書房的大門合攏的時候,方才還嬉笑怒罵的青年,瞬間變成了冰冷的表情。他在禦書房外最後一拜,全了禮節。沒有人能夠看清,他的額頭抵上禦書房冰冷的瓷磚的時候,豐厚的唇咬出的嘴型。

他說,哥哥,祝你坐擁江山,永享……萬世孤獨。

世人都道錦王聖眷正濃,十五歲就封王,更是沒有被遣往封地,而是被留在了京城。方便皇帝日日召見。然而,事實卻是冷暖自知。容瑾是非常敏銳的孩子,從他的哥哥當上皇帝的那一刻開始,他和他的二哥,就隻是君與臣了。

到了最後,容瑾不得不用斷袖為借口,消除容拓的戒備。畢竟,被一國之君惦記,這並不是什麽好事。並且,反正他是斷袖,絕了子嗣,他二哥就不必擔心他覬覦身下的龍椅了。至於後來他假戲真做,容瑾隻能說一句,世事難料。

禦書房又恢複了寂靜。容拓捏了捏眉心。他的鬢角還沒有華發,四十多歲的人了,因為修真的緣故,老得格外的慢。可是,容拓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天道的眷戀。修仙修仙,修得最後隻剩下了時間。

他提起手中的朱砂筆,一本一本的批著奏折。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所以,一定要走下去,哪怕是跪著,也一定要走下去。

一直到明月當空,容拓才停下手中的筆。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和脖頸,而後緩緩的站起了身。今夜的月亮很美,美的仿佛當年。

跟在他身邊侍候的老太監為他地上一個小壇子,壇子裏麵裝著一些米粒苞穀之類的東西。容拓抓起一把,灑在了禦書房前的空地上。老太監站在容拓身邊,已經沒有了規勸的話語。

最初的時候,老太監曾經對容拓說過,皇上,鳥都是有夜盲症的,它們晚上不會出來。可是容拓卻固執的反駁說,朕明明在晚上看見過這些鳥兒吃食的,見到過的。時長日久,老太監也漸漸不再規勸,隻是每個月色明朗的夜,準備一壇苞穀,然後在容拓走後,吩咐小太監把容拓撒下的苞穀收拾幹淨。

容拓捫心自問,他清醒的知道,自己對袁不破不是喜歡。許或,是一種遺憾吧。一種明明那麽近距離的接觸了一個傳說,明明有和那人把酒同遊的機會,最終卻生生錯過的遺憾。

他苦心孤詣的設下了一個局。從最初得知青雲宗宗主出遊開始。

容拓是皇妃的兒子,論起出身隻是平平。他的母妃的地位不上不下,上麵有皇後,有皇貴妃,卻也比其他的貴人答應強了一點。他的母妃長相隻是清秀,卻接連能夠平安生下兩個兒子,自然,也是有些手段的。容拓知道,他母妃最大的底牌,就是母親的外祖,是青雲宗的內門弟子。

他母妃的外祖在袁不破執掌青雲宗的時刻拜入青雲宗,自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的辛秘。譬如,他曾經在整理袁不破的書案的時候,偶然得知了冥豹一族有一隻和噬惡貓混血的妖獸。那個時候開始,他就留了一個心,將這個消息傳遞給入宮了的外孫女。

容拓守著這個秘密,守了很多年。他在最初的時候,是無心帝位的。可是,太子的步步緊逼,讓他不得不開始自保。

容拓做的很好,掌控軍權,在皇宮中埋下暗樁。他做的,就和每一場皇家鬥爭裏的皇子做的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提前對容宸進行了監控,當他知道容宸滿天下尋找護國伸手噬惡貓的時候,容拓就出手了。

計劃開始的時候,連他自己都很不確定。袁不破是出了名的心性堅定,冷漠無情。他並不能有全然的把握讓袁不破幫助他。但是,他不得不一試。這是真正的天下之安,係於一人。這一場天家的兄弟之爭,最終的誰輸誰贏,隻取決於一個人的一心一念。

容拓和容宸不同,他並不需要倚靠護國神獸翻身,所以,他就顯得更從容了一些。不是容宸自大且莫名其妙的請求,而是旁敲側擊的,小心翼翼的試探。容拓知道,自己隻要保證袁不破不插手此事,那麽,他便算是贏了。

沈慕白,或者說袁不破,對於容拓來說,就像是一生難解的結。容拓靠近了沈慕白,沈慕白接納了容拓。沈慕白戳穿了容拓,沈慕白成全了容拓。容拓覺得,自己欠下了一個非常大的人情,但是,那個債主根本不屑於他去償還。

容拓撒下了今晚的最後一把苞穀。他不是很確定,那一晚的袁不破,是用靈力幻化出的麻雀,還是用用什麽方法吸引了夜盲的麻雀。那夜的場景已經不可複製,在他的回憶裏潛藏,不時翻湧而起,提醒著他,自己辜負了什麽,放棄了什麽。

袁不破那樣的人,一生遇見一次,得到他的青眼已經是不易,何來奢求他一次一次的原諒呢。

容拓無聲苦笑,從一個已經有些陳舊的錦囊裏取出了一個冰碗,碗裏的石榴鮮豔如血,隻是,已經所剩無多。那是那夜沈慕白剩下,卻被他鬼使神差一般的收藏起來的石榴。這些年,他每一次重複喂鳥的動作之後,就會拿出來吃幾粒,那麽滿滿一碗的石榴籽,終於也要吃盡了。

容拓仔細的撚起一粒石榴,用舌尖輕輕碾碎,碗裏的石榴已經被吃盡了。容拓有些惆悵又有些釋然的望向空了的碗,最終將它輕輕的放在禦書房前的空地上。他知道,天明之後,這裏一絲痕跡也不會剩下。

人的一生,總是要經曆很多事情的。有些事,譬如暗傷,隱疾,再譬如不能平的心事,並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然而,相比無限的省略號而言,自己填上一個句號總是好的。

畢竟,如果斷了念想,說不定總有那麽一天,就真的不會在想了。

容拓轉身回返,對一旁靜立的老太監吩咐道“明天以後,不用在準備這個了。”

“諾。”老太監並不多言語,捧著手裏的小壇子,佝僂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長很長。

沒有然後了,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