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生已是如此艱難
34人生已是如此艱難。
三十四。人生已經如此艱難。
容姝見大家都在看自己,也就不再收斂嗅聞的動作。她繞著水雲走了兩圈,又抬起水雲的袖口仔細聞了聞。
“悅兮香。以前我在婉……”似乎想到了什麽不妥,容姝硬生生的停頓了一下,方才說道“婉姨娘那裏聞過。”容姝年紀不大,此刻皺著眉頭思考的樣子,少了幾分刁蠻,多了幾許天真。
容宸聞言卻悄悄皺了一下眉頭。他有意來此結交,一來是,以他的身份,多結識一些有大能的修仙之人,好處良多。二來是,他料定了方才沈慕白隻是一時興趣,被搶走了看重的香料,也不會太在意。
而如今,沈慕白僅僅是身旁的一個有頭臉的婢女,都佩戴著如此名貴的熏香,那麽沈慕白的“興趣”有多濃厚,就要重新估量了。梅髓對於他來說非同小可,縱然有心結識沈慕白,也不可能讓出來的。
水雲沒料到被人這樣直白的戳穿,臉色霎時有些青白,她有些無措的看了一眼沈慕白,卻發現,沈慕白隻是掃了容姝一眼,而後開始逗弄肩膀上的枕黑。把枕黑掬在手裏,任由她四個胖胖的小短腿懸空亂蹬,對容姝說的話一點興趣也沒有。
水雲這才稍微鎮定,麵色也和緩了許多,對容姝和容宸微微一笑“容姑娘果然是愛香之人。這是水雲家傳的香料,容姑娘若不嫌棄,這香囊就送你可好?”言罷,便結下了腰間的香囊,遞到容姝手上。
容姝畢竟年雖不大,對於香囊發簪之類的小東西還是十分喜歡的。水雲的這個香囊是她自己繡的,滲透了水靈力,帶在身邊隻覺得肌膚潤澤。況且,水雲為袁不破縫製了多年的衣服,繡工絕佳。水雲的這個香囊上,沒有繡尋常的福紋或者鴛鴦蝴蝶之類的圖樣,而是別出心裁的繡了一隻玩毛線團的小白貓。小白貓肥嘟嘟圓滾滾的,眼睛被繡的尤為無辜動人。容姝一下子愛不釋手起來。
像容姝這樣,被嬌慣著長大的少女,心思很容易寫在臉上。方才還因為水雲是婢女,而有些看不起她,這會兒,看起來就親近了許多。
對於容姝的親近,水雲並不在意,她小心的看了一眼沈慕白,發現他並沒有要加以責罰的樣子,方才長舒了一口氣。
容宸聽了水雲的解釋,心下稍安。對沈慕白又一拜,輕聲道“還未請教仙人名姓。”
沈慕白看著眼前姓容的兩人,又想起這一路隨行的另外兩個姓容的人士,心下有些怪異,隱隱生出一股不妥。等容宸詢問他姓名的時候,沈慕白默默的回想了一下《仙弦》裏,對袁不破的設定。
世外高人,行事灑脫,不拘一格。
沈慕白暗自消化了一下這幾個字,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個閃身,就帶著他隨行的侍女飄然而去。既然不想讓容家的兄妹他們知曉自己的身份,又不想留下被糾纏,那他這樣做,應該沒有墮了自家男神的名頭……吧。
容宸還保持這躬身的姿態,再抬起頭的時候,茫然的發現,麵前隻剩下一個穿著銀色袈裟的銀發男子。佛戡對容宸一笑,言道“隱世穀,佛戡。”
容宸自然是知道隱世穀的,隱世穀大弟子佛戡,這樣的名頭,放在整個修仙界都是驚才絕豔,何況是凡塵。容宸畢竟也算是胸有城府,勿論心下如何激動,麵上還是一派恭敬且不卑不亢。兩人閑聊集聚,倒也不算尷尬。隻是,對於容宸的有意招攬,佛戡隻是笑而不語。
容宸雖然有些失望,卻也在意料之中。隻是,心中對沈慕白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佛戡一麵與容宸寒暄,一麵回想方才所見。以他的修為,應當可以預見沈慕白的行動。隻是他沒想到,沈慕白就這麽幹淨利落的走了。這樣任性的行事,嘖嘖。
籍由一個喝茶的動作,佛戡掩去了眼底的興味。
梅城實在是絕佳的養老之地,氣候宜人不說,雖然此地商賈縱橫,大江南北的往來之客都集聚於此,但是這裏的生活節奏是緩慢的,很多人喝喝茶,看看衣衫落雪花,晃晃悠悠的,小半生就過去了。
沈慕白回到下榻之處的時候,已經夕陽欲頹。他的沒有用袁不破的身體殘留的,飛天遁地的本事,而是緩緩地,一步一步的走回了別院。縈繞的婢女被他遣返,身邊陪伴著他的,隻有他家小姑娘。
袁不破有意讓沈慕白專注於靈魂方麵的修行,但是那不代表著,一些修仙界類似於“常識”的小技巧,袁不破不會教給他。甚至,袁不破直接教給他了升級版,譬如望氣的小法術。望氣,所望之氣乃氣運也。世上固然有可以遮掩氣運的法寶,但是這些所謂法寶在袁不破看來,隻是可笑。
所以,沈慕白可以通過一個人的氣運,分辨他的身份。原本沒有注意的,畢竟沈慕白還不是很習慣使用法術。容姝和容宸兄妹進入包房的時候,他未加注意。進入袁不**體有些時日,沈慕白漸漸也體味到了幾分紅顏枯骨的道理。容姝和容宸長相不差,但是,也不值得沈慕白多看幾眼。
真正引起沈慕白注意的,是容宸注視枕黑的眼神。那一瞬間的炙熱與狂喜,瞬間激起了沈慕白身為中國好粑粑的警惕之心。雖然,之後容宸並沒有再看枕黑一眼,但是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不會輕易被拔除。
所以,沈慕白對容宸使用了望氣之術。在容宸背後,隱隱有著杏黃色的光華,一條細瘦模糊的生物在那一團杏黃色的氣團裏緩緩遊動,倒還算得上是生機旺盛。沈慕白凝神細看,那一條不明生物雖然瘦弱,但是已然能夠看出一條龍的輪廓。此為,儲君之氣。
但是,容宸背後的杏黃之氣如此濃鬱,可知其受聖上庇佑之深,龍卻細瘦至隻能見輪廓,可知其儲君之位並不穩妥。可見,枕黑必然和皇位的爭奪扯上了聯係。
沈慕白一步一步的走著,將下了流雲峰之後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的在心裏過了一遍又一遍。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一個粑粑對幼女的保護,一切妖魔鬼怪都是紙老虎~沈慕白暗自握拳,托著枕黑的手又以不傷害枕黑的力道緊了緊。
容宸,容拓,容姝,容瑾。
沈慕白在心中默念著這幾個人的名字,一向平和的眼中,終於泛起了一絲冷芒。龍有逆鱗,觸之必死。枕黑許或不是沈慕白的逆鱗,但是,卻是他心中最柔軟的部分。這個小姑娘,沈慕白寵著她長大一次,現在正在寵第二次,哪裏允許旁人無端傷害她。
夕陽終於被地平線吞沒了最後一縷光輝。
容拓抱著吃了滿手油的容小胖七回到了別院。婢女知道這是尊主的客人,趕忙上前細心為容小胖七梳洗。容拓憨憨一笑,連聲道謝,臉上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紅暈。
青雲宗的別院秉承著流雲峰的簡樸大氣的風格,沒有九曲十折的回廊,沒有通往幽處的小徑,後院占地頗大,除卻一眼溫泉處有繁茂的植物和影牆之外,隻有庭院中央栽種了一顆石榴樹。
石榴樹是別處移來,足有三百餘年的樹齡,五六人堪堪合抱。繁茂的枝葉幾乎遮住了整個庭院,仿佛在院子裏撐起一把綠傘。樹下有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小徑的盡頭,是一方青石圓桌,圍繞著桌子,有四方青石圓凳。
容拓稍作休息,和容小七胡鬧了一天,竟沒什麽睡意。他披著衣服,信步走出房門,手裏拿著的,是白天和容小七一起買的蠶豆。招呼了一個小廝去行禮裏取酒,容拓有些懶散的走到了庭院之中。
他選好的喝酒之處,已經被人占了。沈慕白捧著一個巴掌大的小瓷甕,背對著容拓,坐在了一方石凳上。沈慕白隻穿了一件廣袖外袍,在這個寒夜中,顯得有些單薄。
隨風歸去。
容拓不知怎的,就想起這個成語。安在麵前那人身上,倒也覺得合適。小廝搬著一大壇燒刀子,容拓單手就接過,拎著它向沈慕白走去。
他的腳步很重。手上拎著的酒更是不清。一雙硬底的牛皮靴,白日裏還不覺得什麽,在這樣安靜的夜,顯得格外突兀。
咚咚。咚咚。沉重的腳步驚飛了一地麻雀。容拓定睛細看,沈慕白跟前的一片空地上,有一層軟軟的白雪,上麵撒了幾粒沒有被吃完的稻穀。
“麻雀被嚇飛了。”沈慕白將手裏殘存的稻穀放回小瓷甕中。
容拓愣了愣,隨即爽朗大笑“袁兄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這來喂麻雀?”也不待沈慕白回答,接話到“麻雀有什麽好喂的,不如咱哥倆喝一杯?”
容拓走到沈慕白對麵坐下,將手中沉重的酒壇放在桌上。壇底和青石的桌麵磕出一聲悶響,容拓嘿嘿一笑,將懷裏揣著的五香蠶豆攤在了桌上。
“我不飲酒。”沈慕白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甕,對容拓搖了搖頭。
“那真是可惜啦~我藏了十年的燒刀子。”容拓也沒有強求,拍開酒壇上的封泥,飲了一大口。燒刀子本就是烈酒,窖藏了十年的,更是甘醇,酒勁也甚足。饒是容拓這樣善飲的漢子,臉上也被逼出了一片薄紅。
容拓撚起一粒蠶豆過口,神態非常滿足。他的眼睛很亮,很清澈,沒有因為飲酒而顯現出醉態的混沌。這樣的人,酒量一定非常好。
糧食沉澱了之後的香氣,在空中緩緩逸散。沈慕白盯著容拓,緩緩的眨了一下眼睛。最後,他不再看容拓。
月朗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