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中南初見 第八章 荒原來客
一場牌局，翻開最後的底牌，原來是郭三全如此意外的謀算，到底誰料到了誰的牌，已然明了。
顧洪熙帶著一眾師弟師妹，也從高處落下，與郭三全相見。顧洪熙由衷讚道：“郭大人好算計，今夜真叫在下大開眼界！”
郭三全拱了拱手：“顧二公子不用誇讚郭某，如果不是昨日李玄與我爭執，我卻沒有想到楊家村這一層。”他說道楊家村，眼神中一閃而過有些惋惜，也有些黯淡，看向李玄微笑道：“沒想到你會來。”
李玄長長一揖：“小子初到潼城，大人多有看顧，不敢或忘。”
“你不錯。”郭三全點點頭，“沒能入我黑甲軍，確實讓我感到可惜，不過如今看來，你誌不在此，我也不強求。有顧二公子看顧，想來對你是更好的選擇。”
李玄再次一揖，真誠道：“郭大人，江湖日久，不管以後如何，若有需要，在下不論身在何方，也必相助，隻怕我人微力薄，大人瞧不上。”
郭三全哈哈大笑，道：“有你這句話便罷了。”
黑甲軍效率極高，不多時，已經清掃了現場，四處秩序井然，潼城守軍也早得了命令，四處列隊巡城，搜尋是否還有混進來的奸細，並且安撫被夜戰驚嚇到的城中民眾。
處置完現場，郭三全邀顧洪熙一行，在偏廳小坐，一夜激戰，動人心弦，眾人坐下，都感覺到有些疲乏。郭三全換了一身常服，右臂裹了繃帶，喝了一碗米粥，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顧洪熙坐在下首，飲了一杯茶，問道：“郭大人此戰不但全殲了燕、羌兩國先頭部隊，更埋伏了他們軍中的修者，收獲頗豐，不知道接下來打算如何？”
郭三全放下粥碗，道：“多虧了顧二公子在旁震懾，那些敵國修者有所顧忌，這才被我趁機撿了便宜。”顧洪熙道：“不敢，在下什麽都沒做，隻是看了郭大人一場精彩的牌局。”
此刻，外麵雄雞啼曉，卻是天亮了。郭三全接著道：“戰前我已差人將潼城形勢告知上峰，並且求了援軍，燕、羌兩國此番試探與以往不同，我以為或有更大規模的戰爭正在醞釀。六國近年來大抵都已經蠢蠢欲動，越發不將我大唐宗主國放在眼中，當初我大唐天子分封列侯，而今他們卻都先後稱王，儼然有問鼎逐鹿的意思，而這次兩國出師不利被我折了鋒芒，我擔心會有猛烈的報複，所以要盡早準備，以應對接下來局麵。”
顧洪熙點了點，表示理解：“郭大人眼光長遠，思慮周祥。“
郭三全接著問道：“顧二公子接下來還要常駐潼城嗎？我命人為諸位專門準備一間宅院如何，總好過住在客棧。”
顧洪熙拱了拱手：“多謝郭大人美意，不過我們隻是恰好遊曆至此，今日便要啟程離開了，不必再為我們麻煩了。”
郭三全哦了一聲不便再留，道：“那勞煩顧二公子帶我向尊師問好，郭某向來敬仰他老人家，有幸得見他的愛徒，卻沒好好招待，望他老人家不要怪罪。”顧洪熙笑道：“郭大人言重了，問好我一定帶到。”
見顧洪熙等人去意已決，郭三全贈了他們一批沿路用度，雖然不多，但考慮的十分周到細致，顧洪熙等人盛情難卻，便欣然收下。
日上三竿，潼城從夜色中醒來，又變得熙熙攘攘起來，畢竟就算兵患不斷，具體到每一個人，日子還是要過的，經營生活，那對於每個人來講，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顧洪熙師兄弟四人，依舊是由狄遜趕車，葉芸兒坐在馬車中，其他人都騎馬，李玄獲郭三全贈馬，便也一人一騎隨行，一行人緩緩出了城門。
城外如今已有大量軍士開始巡視，箭樓戰台修築了不少，整隊的輜重在民夫的運送下，穿梭在城外大營和城市外圍之間，僅僅過了一夜，備戰的氣氛卻已經漸漸濃鬱起來。
葉芸兒卷起車簾，探頭張望著。李玄提馬靠近，問道：“咱們這是往哪去？”葉芸兒搖了搖頭：“你問我二師兄，都是他做主，我也說不準。”
顧洪熙在前麵聽到兩人對話，回過頭來：“我們先北上，有點事要做。”
“不直接回去嗎，師兄？”葉芸兒有些疑惑。
“不，我們要進入燕國境內。”顧洪熙沉聲道。
“這馬上就要有一場大仗要打起來，這時候我們跑到敵國去幹嘛？”葉芸兒撅了撅嘴，她這一趟發掘了李玄，正要帶回去給他爹爹瞧瞧，好博得誇讚，根本不想再跟著北上了。
“此番摩擦，出現了燕國縱橫閣的人，一國一宗，輕易不得動用，我們七國七宗早有盟約。這次被我們撞上，我已經設法通知了師父，現在就北上縱橫閣，前去代師父詰問，問他們是不是想不守盟約。”顧洪熙解釋道。
“可那是燕國，更是縱橫閣的地盤，我們就這麽去人家的家裏，豈不是送死？”葉芸兒皺了皺眉。
“無礙，我們明刀明槍的去，有七宗盟約在，燕國人不敢對我們如何。”顧洪熙自信一笑。
葉芸兒吐了吐舌頭，悄聲對李玄道：“這次出來，大師兄不在，二師兄平日裏最喜歡跟他一較長短，看來這是鐵了心要做成一件大事，在師父麵前露臉了，但我覺得此去不妥。”
李玄無奈的聳了聳肩，他得葉芸兒引薦，未來能不能拜入他們的宗門還不一定，這時候一無名分二無地位，更不能說什麽。這兩日，他與葉芸兒接觸最多，和其他人相對還比較陌生，這時候聽葉芸兒的話，他還是更相信葉芸兒的判斷，但是自己一個外人，還要仰仗這一行師兄弟推薦，確實也沒有立場阻攔，隻能悄聲道：“你的師兄們看起來都很厲害的樣子，我想我們也不用太擔心。”
葉芸兒撇了撇嘴。
車馬緩緩，幾人走的並不著急，隻是遊覽風景一般，出了潼城，一路向北而去。他們走的是官道，沿路偶爾還能碰到燕國與大唐做生意的商隊迎麵而來，燕人大多粗豪，然而商隊的人卻十分熱情，路遇他們一行人，看顧洪熙師兄妹幾人衣著氣質不凡，以為是外出遊曆的富家子弟，多有向他們熱情示好的，甚至還有商客主動搭話推銷自己貨品的。
顧洪熙等人不用說，都委婉拒絕了推銷，於是商客們便把功夫放在葉芸兒身上，碰到沿途停靠休息的時刻，就會過來推銷自家的水粉首飾等女子用品。別看如今邊界上有流血摩擦發生，但做生意掙錢是沒有國別、沒有民族的，就算是千山萬水、千難萬險，隻要有需求，就一定有人買賣，所以隻要大唐的邊軍不驅趕或者殺害這些燕國的商客，他們就不會停止在這條線路上倒買倒賣。
這其中又尤其以女子的用品最為暢銷，燕國地處極北，國土大部處於嚴寒貧瘠地帶，一年中暖和的季節很少，曆史上常常因為能播種的土地太少在遇到災害時發生大規模的饑荒。後來燕人在凍土上發現了多種新型的香料和染色劑，製成胭脂水粉等女子用品後，不但成本低廉，更風靡七國，這才借此發展成了七國最大的女子用品出口國，利用這筆收入進口糧食，終於擺脫了饑荒的困擾。
多少年來，隨著女商（大荒之地，人們將所有女子使用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金銀首飾以及保養藥物食物等一切與之相關的商業行為，統稱女商，通俗意義上就是指做女人的生意）的蓬勃發展，燕人發現，這個世界上女人的消費能力高男人十倍不止，做女商才是生財王道，不論你是哪一國哪一地，隻要有女人，就有燕人女商的市場。因此燕國女商繁盛，不再專精胭脂水粉一道，而且但凡與女商有關的產業，都獲得了長足的發展，堪稱當今大荒所有女子的銷金窟。
葉芸兒出身不凡，日常用度從來都十分講究，所以心中並看不上那些前來推銷的商客。
然而，萬事總有然而。
這些商客推銷的可都是原產燕國的商品，哪一樣於葉芸兒來說都是頗具吸引力的精品，更何況這些走南闖北的商客見慣了天下女子，深知如何打動她們，又拿出許多新奇的產品甚至大唐內陸難以買到的緊俏玩意兒，就算葉芸兒眼光甚高，也不禁沉淪於買買買中無法自拔。
這一幕看的幾個師兄弟甚至李玄都頗為無奈。
任誰，都不忍心掃了這個嬌俏少女的興致。除了顧洪熙和狄遜，其他兩人還有李玄，都大包小包背了不少少女采買的東西，不僅如此，還得慷慨解囊，幫她埋單。
誰叫他們是葉芸兒的師兄呢，不寵著她寵誰？
誰叫李玄要仰仗人家葉芸兒的推薦呢，這就叫不得不低頭呀。當然，本來他倆關係也最好，李玄有前一段積累的勳銀，手頭闊綽，因此也並不介意。
走走停停，遊山玩水，一路倒也遊興盎然。
他們走的是兩國官道，官道上來往商隊頻繁，因此雖然現在邊境之上有摩擦甚至流血，但是沒有國與國之間的公然宣戰，名義上燕國仍是大唐的諸侯國，官道上的安全有兩國刻意的維護，所以沿路倒也太平，並沒有兵患。
這天，到了兩國交界地帶，前方是一條寬闊而沉靜的大河，遠處是連綿不盡的山丘，眼前的草甸在風中輕輕擺動，長草如浪，平原廣闊，令人心生開闊暢快之感。
此時天色向晚，過了大河便是燕國地界，這時間已經沒了擺渡人，附近又過了宿頭，幾人隻能停在岸這邊，準備露宿一晚。
許君青、餘文北和李玄為眾人紮好各自帳篷，壘出一個小小營地，待取柴生火時，天已經黑了。
狄遜去河邊垂釣，帶回幾尾肥美的河魚，眾人剝洗幹淨，用木枝穿了放在篝火上燒烤，不一時就冒出淡淡的焦香，令人食指大動。
李玄自告奮勇，為大家烤魚，眾人見他手法嫻熟，還帶了極豐富的調料，不禁都充滿了期待，餘文北則打水燒熱，供眾人清洗手腳臉頰，放鬆休息，大家各司其職互相照應，倒也其樂融融。
不久，肥魚烤好，李玄將魚給大家分了，眾人就著所帶的幹糧品嚐李玄的烤魚，一嚐才發現，烤魚味美，居然遠勝想象，就算日常板著臉拿架子的二師兄顧洪熙也對李玄的手藝讚不絕口，一口氣吃了兩條。
葉芸兒身下鋪了一條毯子，赤腳跪坐在毯子上，身形小小，火光暖暖。她扯了一小塊烤魚慢慢品嚐，魚肉外焦裏嫩，外麵魚皮酥脆焦香，內裏魚肉多汁入味，入口即化，不禁舒服的兩眼眯成了彎彎的月牙兒，喜道：“李小玄，沒想到你還有做廚子的天分！”
用浸透熱水的毛巾擦了一把臉，李玄道：“我自小就常常要麵對在野外生活的境況，並不能時時有人照顧，因此也早早學會了這些。說起來，夜宿野外，我早已經習慣了，隻是萬事都可以將就，隻有吃飯不能，我這輩子最不能虧待的就是自己的肚子，所以沒事時總要鑽研如何做出更好吃的食物，也算是略有心得吧。”
葉芸兒嗤的一笑：“李小玄，你這麽一說我有一招，包你定能拜入我爹爹門下。”
自相識以來，葉芸兒為了鋪墊以後能做李玄的師姐，刻意叫他李小玄，一開始李玄還要不厭其煩的糾正，可是叫的久了，便也習慣了，甚至葉芸兒早已忘了這麽叫的初衷，如今隻是叫順口罷了。
搓了搓手，李玄期待道：“需要我怎麽做？”
狄遜在旁笑道：“李小哥，那還不簡單，小師妹的意思，到時你親自下廚，給我師父做上一桌好菜，以你的手藝，師父哪還肯放你走！”
“不錯，不錯，三師兄一語中的。”葉芸兒舉著吃了一半的烤魚連連點頭。
抱了抱拳，李玄對著葉芸兒裝模作樣的一揖，道：“多謝葉姑娘教我！”
眾人轟然大笑，氣氛好不融洽。
顧洪熙斯斯文文地吃完了手中的食物，將手在熱水中洗了，忽然對眾人壓了壓手，大家都停止了笑鬧，一齊看向他。隻見顧洪熙輕咳了一聲，對著空曠處朗聲道：“諸位大半夜的看了這麽許久，夜寒露重，何不出來一敘，我們有暖人心的篝火，也有要人命的刀劍，不知道諸位等的是哪一個？”
他的聲音宏大渾厚，在夜晚的平原上傳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