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海上生明月

溫叔牙盯著安化侍的麵頰瞧看,安化侍瞬間感覺麵皮發緊。

以他對溫叔牙的了解,他上一次露出這種眼神,還是對著香梨院裏的如花姑娘。

“啊,好清秀的姑娘啊......如花美眷,世俗罕見......”

想到這裏,他感覺已經熄滅的源爐上又潑了一盆冷水。

好在是溫叔牙還未神誌不清。

“世間修行者隻能開辟一道五髒源爐,絕大多數凡人終其一生都無法開辟,所以才有了江湖和修行界的區分。”

安化侍靜靜地聽,將溫叔牙略顯豔羨的眼神權當做對自己的欣賞。

“早些年前你師父便發現你身體有異,肺髒處的源爐隱隱有嗡動痕跡,所以我們猜測你可能有隱性的第二源爐還未發掘!”

聽聞此話的安化侍無法保持冷靜。

“爺爺,你不是說開辟兩道源爐者僅僅存在於傳說中?”

溫叔牙對此不以為意:“傳說又如何?若是沒有出現過便不會有後來者的道聽途說。若你今後當真能夠開辟肺髒處的金屬性源爐,整個葉家都會為之而瑟瑟發抖!”

安化侍默默揣度此話,腦海中逐漸掀起粼粼波濤。

金屬性源爐,五行源爐中進攻性最強大的源爐,主修刀氣。

不同於劍修的水屬性源爐,劍修主殺伐綿亙,而刀修主暴起克敵。

當然,金屬性源爐的缺陷亦非常明顯,那便是一招未得手便真氣匱乏,雖暴動如洪水猛獸,卻無法激**晝夜波瀾。

一旦遇到修道之人的木屬性真氣,很容易便會被源源不斷的道家真氣消耗致死。

按照溫叔牙所言那般,若是自己當真能夠開辟肺髒和肝髒兩處源爐,那便是道宗和刀氣同修的詭譎存在!

道家真氣進攻性不足的缺陷被完美掩蓋!

刀宗真氣延綿性不足的缺陷被完美補充!

主綿亙不絕的道家雄渾真氣加持爆發性最高的金屬性真氣,再配上那把將李墨白剝皮抽筋的斬馬大刀......

安化侍的想法很熱血,但被李墨白射穿的源爐很頹廢。

理想的豐滿配上現實的骨感,這已不是他第一次在溫叔牙這裏感受失望了。

“爺爺,你說的隱性第二源爐,是真的還是在騙我?”

“我和你師父都有強烈預感,至於能否開辟還要看你的機緣造化。”

“......”

本就頹廢的源爐內此刻一片晦暗,仿若被某位無良老叟吐了幾口醃臢唾沫。

溫叔牙看出了安化侍的頹喪,破天荒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本來是長輩安慰晚輩的溫馨動作,但被一隻白骨爪戳肩膀的感受實在不算太妙。

“你要相信,這世間很多事情從一開始便注定了結果,修行者從一出生便注定了所能抵達的終結。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以你對我的了解也應該知曉,小老兒我這一輩子都是言出必行之人,非信口雌黃之輩。”

溫叔牙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安化侍卻聽得渾身猛地抖了一下。

他對此話沒有半分懷疑,因為每次安化侍說要打他從來都是說到做到。

“這世間難不成說真的沒有一個開辟兩道源爐的修行者?”

安化侍還是不甘心。

溫叔牙:“據我所知南靖最起碼沒有,不過海上生明月者倒是有一個!”

安化侍微微發愣:“何意?”

老叟指指自家禿頂的前額:“目前南靖便有一位大修行者,同時開辟了神念意海和佛宗的火屬性源爐,源爐位於心髒!”

神念意海和源爐同存於一體,修行界謂之海上生明月。

安化侍表情驚愕:“那豈不是佛魔同修?”

一句話令溫叔牙老臉陰沉如水:“安兒,天照宗不是魔宗,旁人可以叫,你卻叫不得!”

“這又是為何?”

安化侍印象裏的溫叔牙,可是個不折不扣地辱罵宗門鄙夷門戶之見的家夥。

溫叔牙再次露出那雙欣賞如花的眉眼,看得安化侍又是麵皮一緊。

“因為我發現你不光有開辟雙源爐的潛質,還有開辟神念意海成為天照宗祭師的潛質!”

“......”

少年聞言,靜默無語。

溫叔牙對此不以為意,他看看天色,隨即將語調收緊了些許。

“半個時辰快到了,鑒於我和你師父對你如此器重,所以一直以來對你稍稍嚴厲了些許。我在馬車上留了修行神念意海的精要記述,若是你想要鬼徹身上那篇羅睺明禪十三道,自己喂他喝血去拓印便可。”

言罷,他忽然語調軟了幾分。

“別舍不得下手,把刀喂飽些,那是對你好。”

“今後,爺爺就不打你了。”

安化侍聽著這話,鼻尖沒來由一酸。

他這輩子還從來都未哭過,所以此刻也沒有這種怯懦的打算。

“爺爺,那把破刀又黑又醜。”

溫叔牙咧嘴一笑,沒有在鬼徹上多說什麽。

他緩緩站起身子,然後指了指南方。

“你的道宗源爐被李墨白的南門劍氣衝散,除非去尋到你師父公羊子,不然旁人應該無法助你恢複修為。”

安化侍亦望向南方,撐起四十道血洞密布的身軀挺得筆直。

“我師父在哪裏?”

“南靖王朝京都南平京,大道登仙閣!”

“我師父竟然在道宗的入世青蓮之地?難不成說他是道宗裏的前輩巨擘?”

“咳咳,小老兒我還沒說完,是在閣後的馬廄裏做馬夫......”

少年聞言,繼續無語良久。

溫叔牙繼續用白骨爪拍著他的肩頭,語重心長地仿若真的是位慈祥長者。

“安兒,借助外物終究隻是一時之快,爺爺和師父也都是為了你好。也莫要瞧看不起你師父傳你的道門真氣,能在那種地方偷出來的功法都不是凡俗,這和闌秀坊的姑娘穿的衣服都薄如輕紗是一般道理......”

可能真的是因為人之將死,溫叔牙今日格外話多。

“我走之後,記得莫要私自嚐試修複源爐。一旦稍有不慎,便可能真的誤入歧途墮入魔道!”

“爺爺,你剛不是還說天照宗不是魔道?”

“我指的不是天照宗,世人總覺得天照宗是魔宗,殊不知這世上真正的魔已久不現世......總之你莫要自不量力便是。”

溫叔牙將那根馬鞭纏在手上,隨即回頭衝著安化侍咧起嘴巴。

這是安化侍第一次見到自家爺爺的笑。

很醜陋,醜得令他想哭。

“不用火化,也不用埋我,更不需墓誌銘那勞什子玩意兒。小老兒我打了你十九個年頭,到頭來讓你這龜孫兒往我頭上揚土,這好事兒可不能撂在你頭上!”

安化侍微微有些心慌,似乎不太想麵對身後那輛空****的馬車。

“爺爺,你要去哪?”

“走到哪算哪,反正羅睺明禪功法必死無疑,除非遇著勘破隱境的神仙。你若不想挨鞭子便往回走,咱爺倆兒緣分到這兒也算湊合。”

老叟說罷便走,甩著袖子揮著鞭子,白骨手爪在山林間格外紮眼。

但還沒走出幾步,安化侍的聲音便從後方傳來。

“爺爺——我想挨鞭子!”

林間的風還是那般冷冽無情,溫叔牙的身板兒被風刮得瑟瑟發抖。

但他沒有回頭。

“安兒,你的門檻兒規矩下從未走出活人,但那人用一盤熟牛肉便將其破了。自那時起我便想到了這麽一天,可能是種預兆,但更應該是種開始。”

言罷,他舉起白骨手指在頭頂揮了揮手。

這次他沒有停下腳步。

原地隻剩下一個源爐被廢的孤單少年,和一頭跛子老馬一起,在空空****的無情人間駐足賞光。

然後,這對十九年緣分的爺孫倆,徹底將對方無情的拋棄。

溫叔牙的老腿走得很快。

他想走得更快一些。

因為身後傳來了一聲哭嚎,隱隱間蘊透著幾分莫名的奇怪。

距離越來越遠。

哭聲反而越來越大。